且说这一日,何大顺、三顺进城卖了猎获的兔子,进了“唯一香”酒店进餐,见已有两个人在那桌上正吃喝着,留有半桌闲位,二人就在那里坐下来。大顺喊店小二:“店家,来些菜来。”只见店小二端两盆肉炒菜给了那两人,并喊着:“补菜来了。”回过身来问大顺:“贵客,要用啥菜?”大顺问:“都有啥菜?”店小二说:“猪肝、牛肺、羊肉杂、辣子牛肉、生炒猪脊、火辣鱼翅、油顺鹿肉、海鲜对虾,清淡螃蟹……”大顺说:“得了,得了,来两碗热炒猪肉,一盘清淡菜,外加两瓶儿大白烧酒即可。”小二道:“好了,贵客稍等,你先用茶,少时就到。”店小二言罢进厨房去了。少时,酒菜俱上得桌来,二人即吃喝起来。
这时,只见桌上的那两人半有醉意,一人说道:“兄弟呀,咱可不能尽受人欺辱,最近听人说,那凌云寺外的紫石庄儿办了个武术班。据说,那位教师是从寺中僧师那里学来的少林真功。咱们何不投奔那武术班,学些少林功夫?也免得在这个混乱世道上受气。”那个便问:“你从哪里听来的?可是真的?我也愿意学,即便是学个三下两手的,走路也可防身。”大顺听得,便向那人问:“敢问二位尊姓大名,听你们如此之说,我也有心动意,但不知可愿带我们同去?”那人说:“我姓杨,名振山。我这位兄弟姓呼,名玉海。我们俩是蒙兄把弟。今得你们乐意同往,求之不得。我们都是西关街人,常受那些好过主儿家的家丁欺侮,但不知二位?”大顺说:“我们是城东八里屯人,今日进城卖猎物到此,偶得相遇。”杨振山说:“我们城里人,因交租吃尽了那鳌府家丁的苦头,我们才想学武的。你们是城外之人,与那鳌府有何相干,学武有何用当?”大顺说:“鳌府那贪婪的恶爪照样伸到城外,还伸向我家害死我家人命两条。故而我们早就想学些武功本领,待到来日也好报仇雪恨!”杨振山听罢,说:“照你说来,我们都是头顶乌黑天啊——,你我尽都是穷棍,同是被欺压的人。”四人说来道去,都觉得情趣相投,成了知己并结成金兰,约期到紫石庄相会。
次日,何大顺、三顺带着侄儿何保全来到紫石庄,与杨振山、呼玉海二人相会,聚五人,同拜苏连泰身下为徒,苦学武艺。教武场上的一大空阔地上,三四十人个个因人而宜学练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等十八般兵器,真是一团热闹。只见苏连泰在场内走来走去,不时把手教练。
再说何保全,年少本是童徒,解了砂带,就取单刀与呼玉海练对打。玉海使棍与他打来打去,见保全脚下有破绽,便用棍向保全扫来。保全见躲闪不及,飞腿跳出圈外,快步跑向一旁的大树,并沿粗树枝攀上树尖,随着一垂的树尖,脚踩树叶,倾身翻下,轻轻落地,毫无损伤。苏连泰见这孩子身轻似燕,动作敏捷,就将何保全叫到跟前问:“没摔着吧?”保全说:“没事儿,师傅,你看我这不是皮肉完好吗?”
连泰见保全自大树上而下,竟毫发未损,便喜他天生奇特,就说:“保全呀,从今以后,你侧重练习学轻功。我带你到凌云寺里找一影大师,跟他学轻功,但不知你能否吃得下苦?”何保全说:“师傅,我肯去吃苦,只要练功夫,再苦我也不怕。”苏连泰拍了拍保全的肩头,说:“那为师就盼着你学有造就,你可别负我啊!”隔日,苏连泰便领何保全去凌云寺拜见了一影大师,将保全推荐从他为徒。
自此,保全开始跟一影大师学练轻功,在两小腿上绑砂带,日日增多,天天练跑,练了平地,练蹿房跃脊,走钢绳,走空中丝;练了平跑,又练斜冲飞走、直上直下的跑,天天练得通身大汗。不到一年时间,练就了一身轻功夫,看他跑在高空钢丝如飞鸟,上冲下落只见影,平地奔跑快似箭,只见风影不见身。日行川地千里路,夜翻山岭八百程。这便是:
谁晓寺深山庄,竟有教练武术班。招得四方志士来,好个武功天下传。
师勤诚授徒苦练,武路精湛十八般。众志成城英豪气,除暴扫霸一方安。
且说苏连泰绶艺,白日忙个不休,夜晚还得分解各种人、各战器的种种套路。日日废寝忘食,乌飞兔走,时光似箭,不觉又过两年有余。傍晚劳累,常常岭岗散步,见那轮明月飞出巅顶,在这皓月当空之下,心中不由生出念乡思亲之情,想到与家中夫人许久不见,身处两地,思念情绪油然而生,甚感牵挂万分。想得主意已定,回房唤弟子孙大年前来,吩咐道:“大年呀,为师唤你前来,是要靠你一件事。”孙大年忙问:“近日,我只是见师父心情不安,不知有什么心事,尽管说给徒儿听。”苏连泰说:“我在这里安居,算来已有三年,因武事繁忙,不能抽身回家探亲。只是你师娘一人在家,日月久了,我便悬念。明天你就启程去正定苏家庄,把她接来。只是这一路不太平安,因此我委派你亲自走一遭,万万保你师娘平安到来。”大年说:“徒儿遵命,决不负恩师之意。”
次日孙大年带了苏连泰的手信,提棍棒跨腰刀,黎明动身,便奔正定而来。经数日,到得苏家庄,问明了住处,拜见了师娘杜贵娘,说:“徒儿孙大年,跪见师娘。”贵娘说:“未必大礼,起来落座,慢慢叙话。”
贵娘问:“你师父近日可好?他走时说,要找高师深造功夫,谁知这一走就是三年,也不知他现在哪里住,又听不到一个信儿,都想死人了。”孙大年说:“师父初在太原东北凌云寺学艺,后在紫石庄儿上办了个武班,整日忙个不休,故差派徒儿前来接师娘去往紫石庄儿,并与你写了一封家书。”说罢,取家书交与杜贵娘。杜贵娘拆信看了,说:“我也愿去看看你师父,早晚冷暖好照应他。既然今日来信要我去,那我就收拾收拾家里。今儿找个车辆,明日便走。”于是,忙找人寻了车辆来,选了原武班里几个武艺高强的年轻人,次日套上红骡子驱车山路,奔山西太原而去。这便是:
思亲人,望眼穿,热锅蚂蚁心不安。
虽说心隔千百里,恨不生翅行如箭。
经数日,杜贵娘乘坐轿子车走过平原,渐入大山,撵山盘岭,颠颠簸簸,尽是崎岖山路。这一日,来到一个山坳与峡谷的交口处,杜贵娘撩开车帘,举目观瞧,只见这里树木参天,幽谷人静:
山壁陡峭插云霄,悬空惊险欲顷摇;峰峦叠翠树生鳞,横枝挂壁根抓牢。藤萝绕枝垂倒挂,随风摇晃势如飘。鹏鹄叫的人心惊,狼猿嚎啼栗毫毛。坳谷翻腾紫霭气,此间无鬼也有妖。险山峻岭深幽处,唯恐此间有强盗。
恰在这日,赵飞虎、赵金豹带领一行七人抢劫,午时截得一匹货来,用马驮着,走在回山寨的路上。赵金豹说:“大哥,不知咋的了,今日总是不顺手,运气发霉了。”赵飞虎说:“干咱们这行的,得货有大有小,捞不得大鱼捞小鱼,捞不着小鱼捞虾米,今日总比捞个空好些。”赵金豹说:“你看,咱们今日只得这么点儿货,还不够添牙缝儿的。”说着,便看见前面有车辆向他们行来。金豹说:“大哥,你瞧,货来了,哼,好像是一辆轿子车。”赵飞虎举目瞧得果然是一辆轿子车,说:“咱们吃这碗儿饭,得会识货,一看就得知道能有多少货。相信大哥的眼睛,轿子车是拉娘们儿唧唧的,不会有多少财,没大油水,咱还是走吧。”说着,便与那轿子车擦肩而过。
赵飞虎众等走过轿子车十余丈远,在马上思忖了片刻,便“吁”的一声勒住马缰,对金豹说:“那轿子车里是娘们儿呢,还是大姑娘呢?快回去看看。”说罢,便拨转马头,与众人回来截住杜贵娘的轿子车,喝道:“呔!站住!你们轿子里装的何物?”孙大年见来者不善,便说:“轿子车里没有货物,只有人,是探亲的,路过此地。”赵飞虎问:“这是上哪里探亲的?是什么人探什么人呢?”孙大年越发感到不对头,便说:“见你是陌路之人,问这细来作甚?马车与轱辘,各走各的路,请勿多事。”杜贵娘在轿子车内听得大年与人磨嘴,便撩车帘探身来看究竟,这却被赵飞虎瞧了个清楚。赵飞虎只见杜贵娘穿着朴净,虽不妖艳,而那身段容貌甚有姿色,实着人迷,见她:
色似桃花芙蓉面,双眸有神含情眼;瓜子脸上杏壳口,玉骨妖摇三春柳。乌丝头上插金簪,恰似天仙降辕头。
瞧得赵飞虎浑身发麻,失声大叫:“呀!呀!呀!绝美的娘们儿呀。”又说:“像这等美人,今儿那也别去了,随我们上山做压寨夫人好了。”贵娘这才知道是遇上土匪了,恼羞成怒,骂道:“今个儿是嗑瓜子嗑出小王八来了,世上什么人都有,难道你家就没有娘亲和姐妹吗?说出话来,像什么东西!想找压寨夫人,找你亲娘去吧!”说罢,便把车帘一放躲避了。这孙大年横棍拦住赵飞虎。赵飞虎被骂,反说:“这小娘们儿倒是挺辣的,爷更喜欢这辣味的。”孙大年怒斥:“光天化日之下,休得无礼。”赵金豹说:“这深山野谷就是爷们的光天化日,看你这样子想动手吗?莫不是你活腻歪了。小的们,还等什么,都给我上——”孙大年见众匪挥刀上来,哪里肯容,轮棍便与众匪交起手来。车夫及跟随持刀拿棍前来相助,两家相斗多时,众匪却是近不得前。赵飞虎见了,说:“哈呀,看来这小子是有两下子,打那学来的?行啊。”又叫赵金豹:“兄弟,猛点儿,我还不信了,看他能有多少下子。”赵金豹听罢,便是连猛攻击。赵飞虎见金豹酣斗孙大年,寻得机会,便飞身上轿子车将杜贵娘拽将下来,和两个喽啰将贵娘架将去了。
杜贵娘被架到一个枝叶繁茂的山坳处,赵飞虎即按翻贵娘,说:“你今是爷的口中食,我今想怎吃就怎吃。”杜贵娘骂道:“无耻贼子,大天白日的,竟敢抢劫老娘,总有一天和你算账!”赵飞虎说:“你今嘴还蛮硬的,也不看在什么地方,这里是爷的地盘儿。”说罢便挺上衣,而后就解扒贵娘的上衣。杜贵娘惊骂道:“你这贼子,想干什么?!”赵飞虎又扒杜贵娘的下衣,说:“看你都是娘们儿了,还不知道要干什么。你说干什么,先让爷受用呗!别说是你,爷想和谁就和谁。凡是爷看上的,休想逃得。你就乖乖地来吧。”杜贵娘见赵飞虎兽性大发,骂道:“你休得造孽,你不是人,是畜生。”任凭贵娘拼命挣扎,因女人力薄,终抵挡不过,被赵飞虎扒下衣服。
且说大顺、三顺二兄弟,习武闲暇之余,便于山中打些猎物,向城内卖掉。吃罢餐饭,沿山路向家里赶来,行在谷口处,听得有人厮斗之声。大顺对三顺说:“三儿,你听,那厢好像有人打斗。”三顺说:“不妨咱们看看去。”于是二人就奔跑过来。过山坳时,听见有女人喊骂和呼救之声,便循声而至,见枝繁叶茂的坳内,有一男子对一女人欲行不规之事,急忙奔上来,向赵飞虎背后猛击一枪托,将赵飞虎打翻一旁。赵飞虎翻身起来,见是两个猎手,急夺小喽啰的刀在手,骂道:“你是何人,敢坏爷的好事。”抡刀向大顺砍来,两人即斗在一起。何大顺举鸟枪在前,何三顺舞杈在后,挟战赵飞虎。斗不多时,赵飞虎自感不是二人对手,卖个破绽,拣起双钩,喊声:“兄弟们,有钉子,快撤!”便向不远处的马那里跑去,发声口哨,赵飞虎的马赶来,他飞身上马。赵金豹几人围斗孙大年,酣战之际,忽听赵飞虎口令,即招呼众匪罢战,各自慌忙上马。一阵呼哨,只见那些马趟着烟尘飞奔驰去。眨眼间,便无影无踪了。这正是:
山耸谷深惊险地,正为劫匪出入间。此路不平人担惊,难说侥幸得平安。
休道女色招祸害,人比财物更值钱。紧要关头遇贵人,仗义相助解危难。
这时杜贵娘见两位壮士斗逃了土匪,急忙着衣整装,跪地道谢说:“谢过好汉搭救之恩,亏得你们来救,否则我就被那贼子糟蹋了。”大顺搀起杜贵娘,说:“请不必多礼,路见凶恶,出手相救,理当本分。”又问:“不知贵夫人,这是从哪里来?今要到何处去?”贵娘说:“我是正定苏家庄人,丈夫在这一带紫石庄教场子。前几日捎书信并派人接我来,谁知在这深山密丛处遇到了这些畜牲。”大顺一听苏家庄,又说教场子,心想莫不是她要找的是我师父,忙问道:“那教场子的是不是叫苏连泰?”贵娘答道:“正是,我丈夫就叫苏连泰。”何大顺、三顺一听是师娘到了,连忙跪地便拜:“原来是师娘到此,师娘在上,请受弟子参拜。”杜贵娘一见又惊又喜,问:“你们,你们是?”大顺说:“我们是兄弟二人,苏连泰就是俺们的师父。徒儿来得迟,让师娘受惊了,请师娘恕我们迟来之罪。”杜贵娘听罢大喜,说:“原来遇到自家人相救了,这真是天意,又是缘分。咱们快去看看大年。”
孙大年见群匪一哄而去,正感奇怪,忽见杜贵娘领来了何大顺、三顺两位师兄,便上前见过礼。孙大年说:“幸得二位师兄赶来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看来,这些匪徒本领还不小,眼见师娘被人掳去,我与那贼厮斗难于抽出身来,过去相救,真是愧对师父的委托啊。”大顺说:“不必自责,再说他们人多,个个都有身手,这也不能怪你。”三顺说:“大年,这里不宜久留,快领师娘上路吧。出得这道山谷,不远便到紫石庄了。”大顺说:“对,这里不宜久留,留着话以后再说吧。就请师娘上车,我们护送你们出谷。”于是,大顺兄弟二人送杜贵娘的轿子车走出山谷,又转过一山坳,见轿子车上了前面的宽道,二人便与贵娘招手分别了。
且说苏连泰差孙大年接夫人,算得近日应该到来,却不见任何音信,站在大树下,心如油煎。这时,夕阳将坠入山巅,正焦急不安时,忽见通山路上有一辆轿子车缓缓行来,即插刀于地,飞奔过去。果然见是大年他们。
这孙大年见师父迎来,忙搀贵娘下得轿子车。杜贵娘看见丈夫,也飞步奔来,投向苏连泰怀中。此时二人激情相拥,泪湿了眼睛。苏连泰说:“这三年,可是让你苦等了,还望夫人谅解。”杜贵娘说:“还说呢,我们在山里撞着劫匪了,多亏你两个徒弟路过那里,及时相救。不然,你我就难于相见了。”言罢,眼泪扑簌簌地掉了下来。苏连泰说:“都怪我不好,没想到在此附近还有山贼出没,让你遇到危险受了惊吓。别这样了,你看,当着这么多徒弟的面,怪不好看的,我们还是回去再说吧。”于是,手拉杜贵娘向回走。这时,众弟子见师娘到,都蜂拥而来,喊着:“师娘来了,你们看,师娘来了。”霎时,这里欢声雷动。苏连泰和杜贵娘在众弟子的簇拥中,向屋里走去。这便是:
惊使贵娘如场梦,喜得夫妻今团圆。
怨恨银河隔织女,悲乐同生泪湿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