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武业馆内,贾思道和高阴阳在桌上写春联,众弟子有的研墨,有的割大红纸。苏连泰说:“看来还是教过学的人,贾先生写出来的字真是不错,别有风味的隶书体,清清秀秀的。”焦廷猛说:“那是人家没白教过几天的夜校,我虽不认字,都能看得出好来。”苏连泰说:“写几副好的,给凌云寺送去,主持大师见了,准得高兴。”贾思道说:“那我可得想想寺中的联词。”焦廷猛好奇地问:“我觉得有些事好奇怪,出家当了僧人,难道真的一辈子就不能娶媳妇吗?只能孑身一人打一生光棍吗?”高阴阳说:“到底你是个年轻孩子,出家人有出家的规矩,这叫戒定,你就不知道了吧;就连尼姑庵的尼姑们,也是同样恪守这样的规矩,在庵里独守一生,不可嫁人的。”
苏连泰听了,便想起了在尼姑庵里的张妈妈,即问杜贵娘:“他们提到尼姑庵,倒让我想起了那件事儿。前日你陪翠英前去尼姑庵,见过了张妈妈。她执意地不肯来,到底为什么?”杜贵娘说:“你猜为什么,原来张妈妈对我说,翠英的母亲尚还在,就在尼姑庵里出家为尼。”苏连泰听了,惊奇地问:“她娘还活着?那她怎么不见亲生女儿的面呢?太不可思议了,翠英知道这事吗?”杜贵娘说:“张妈妈不让我说,怎能知道呢?她尚且还被蒙在鼓里呢。”苏连泰听了,喜不自禁地问:“你见到翠英娘了没有?”杜贵娘回答:“在尼姑庵内,我看见有四五个尼姑,张妈妈不肯对我说,我也不知道究竟哪个是她娘。”苏连泰疑惑地问:“儿女情长之事,按理说再甜不过蜂蜜,最亲莫过母女。即使母女久别,母亲想闺女还得想个望眼欲穿呢!莫非她们母女之间,过去曾有过大磕碰?”杜贵娘说:“不会吧,你才没见,翠英见了张妈妈,那等情深意切的劲儿,哭成了一团,都像个泪人似的,哭的我都心酸起来。由此可见,翠英是一个知情达理孝道为先之人,过去对她的母亲也一定如此。”苏连泰说:“这倒是让人有些费解了。这样吧,今天你叫上翠英去,要不,我也和你们同去,让她们母女相认,接她们到武业馆里来住,好让她们过一个团圆年。咱这儿,养她们一家五人绰绰有余。”杜贵娘说:“说去这就去,我叫翠英去。”不时,贵娘叫来了翠英,一行三人雇了两个人力车,向城东口而来。
苏连泰三人到城东口下车付了钱,正要出城,就见前面的道边有四个乞丐在戏闹。只听一个人说:“你如今也成我们这个样子了,不如你当官时那样好吧,那时你吃香的喝辣的,那有多好哇。”又个人说:“自打你到我们的太原城当老爷以来,不为我们草民百姓着想,才害得这么多人沿街乞讨,这都是苍天有眼,今日也把你变成乞丐了,就是让你尝尝做乞丐的滋味,是不?”又一个人说:“你当官的那会儿,坐在大堂上,把惊堂木一拍,要多神气有多神气。今天,我们是叫你知府大人呢,还是叫你刘金山的名字呢?你说,你说。”
刘翠英听见大堂、知府、刘金山之语,心里猛然一惊,对杜贵娘说:“你们看,莫非那里有我的哥哥吗?”三人快步走近前来一看,刘翠英只见被戏弄的那个人,内着棉衣,外套破衫,披头散发。再低头看去,从散开的披发间露出泥污脸来,她仔细辨认,果然是哥哥刘金山,便惊讶地叫道:“哥哥,哥哥。”忙用手拉起刘金山,说:“哥哥,我是翠英呀!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哥哥。”说罢,两眼便泫然泪下。刘金山听到叫哥哥的声音,抬头一看,真是自己的同胞妹妹,就说:“是翠英啊,你怎么到了这里?哥哥我被皇上革职了,花光了钱。如今我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只好乞讨在此。在这里,被人家投井下石百般奚落。”说罢,眼泪滚了出来。翠英惊讶地问:“你被革职了?”刘金山点了点头,说:“嗯,是的,被革职了。”翠英问:“那你今后可怎么办哪?怎不能老这样当乞丐吧?”刘金山百感交集地说:“哎,那也无可奈何。你们这是要去哪里呢?”翠英说:“自那日张八茂将我们赶出了万福楼,张妈妈她去尼姑庵了,我们这是前去找她。”刘金山懊恼不及,说:“怨都怨我当初没听你们之言,方才落得如此下场,好像是做了一场大梦,悔之晚矣。人生在世,从来多少事,都是过去一场空,也是万事分一定,浮生空自忙呀。认命吧,现今我只能是四处漂泊了。”
此时,苏连泰和杜贵娘见刘金山到了如此地步,既可恨又可怜,内心不忍眼看着他们兄妹二人就此分离,近前来说:“翠英呀,不妨就让你哥先随我们去尼姑庵,事完后再做计较吧。”刘金山说:“你们去吧,不用管我,今日我无颜与你们同路相行。”刘翠英看了看杜贵娘,杜贵娘说:“事已到这个份上了,岂能丢下你哥在此不管。你去拉他,就与我们同去。”苏连泰也说:“你休道无颜,如今你就不要再顾忌那么多了。自古说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既然翠英愿意要你与我们同往,你也就不要再勉强了。”刘金山惭然无语,只是点了点头,由翠英拉着上路。四人徒步,竞奔尼姑庵而来。这才是:
结恶贪贿毁清政,万法一条难逃劫。丢官罢职沦乞丐,千人指骂亲人解。
四人来到尼姑庵,一尼姑见是刘翠英,即问:“这么冷的天,你们来了,又是找你张妈妈的吧?”杜贵娘说:“嗯,我们是来找张妈妈的,麻烦师傅你去给她说一声。”尼姑说:“请施主稍等。”不时,张妈妈从庵里出来相迎,说:“真是的,还是为翠英之事吧,苏先生你也来了,你看,今又惊动你屈尊大驾过来,真让我过意不去。”刘翠英忙上前拉住张妈妈的手,说:“妈妈,我们又来了。”此时,张妈妈忽见在台前蹲着个披头散发的人,惊奇地问杜贵娘:“哎,他是和你们一块儿来的吗?这个人是谁?好像闷闷不乐的。”杜贵娘用手附在张妈妈耳边,轻声地说:“那人哪,是原来的知府大人刘金山,现已被皇上罢官了。”张妈妈也轻声说:“原来是他,姑且不要管他,先说咱们的事儿。”苏连泰对张妈妈说:“今日我们同来,是陪翠英请你去武业馆的,你可要赏光啊。”张妈妈说:“我知道你们准是为这事儿来的,那你们先在此稍候,少时,再请你们进去。”于是张妈妈就进庵里去了。
尼姑庵内,五个尼姑正在手敲木鱼,诵经念佛。主持尼姑见张妈妈进来,起身离座,问:“张妈妈,你有何事?”张妈妈指其中一尼姑向主持示意。主持走到那尼姑近前说:“冯燕翎,张妈妈在唤你,你可暂且休息去吧。”冯燕翎起身和张妈妈出殿,来到庵内的东厢房里,各自落座。冯燕翎叹了一口气,说:“哎!我本想在此落个清净,解脱此事,却不想,怕西风还是西风来了。”张妈妈说:“冯姐呀,既然闺女三番五次的前来相请,我看,你还是见她的好。如长此以往下去,终究还是纸里包不住火,早晚还得丑媳妇要见公婆不?今日可是你和亲生闺女相见,多年是枝干连根,十指连心,再亲不如母女亲。”冯燕翎说:“哎,你说的是尽在情理之中,我本想出家静静心,如今既然她找上门来,固有尘里未了事,命中注定是缘分,只能如此了。这你就让她来吧。”张妈妈满怀喜悦地说:“嗯,这就对了。”
张妈妈忙出庵来,对刘翠英说:“翠英,随我进来,让你见一个人。”又对苏连泰和杜贵娘说:“不妨你二人也随她同去。”刘翠英随张妈妈进了庵,来到东厢房。张妈妈手指那尼姑说:“翠英,你来看,认得不?仔细看看,这是谁呀?”翠英上下端详了那尼姑一番,又惊又喜,自言自语地说:“活见鬼了,我这是在做梦吧?”冯燕翎一见是亲生女儿来到,不禁热涌心头,潜然泪下,说:“翠英,我的女儿呀!我是你的母亲呀,难道你不认识了?”翠英见果真是母亲,泪水夺眶而出,哭着扑了上去。冯燕翎将刘翠英死死地抱在怀中,母女俩悲喜交加,抱头相哭。翠英泣不成声地哭着说:“娘,娘,我的亲娘呀!你果真是我的娘啊,我不是在做梦吧?”母女俩相哭了一场,这顿哭:只哭的山见山悲地见地怜,山悲要把雪化血,树悲掉下凌锥来。张妈妈在一旁跟着悲情切切,苏连泰和杜贵娘也未免动心同情。
母女俩哭罢,刘翠英起身说:“娘啊,我们原以为你掉落悬崖下,定死无望。谁想在此还能见到你,你是怎么万幸脱生的?”冯燕翎说:“那时我跌落悬崖,原想你们会用那布条拉我上去的,眼看就要上山了,你们却将布条松了下来。我以为你们准是嫌我老了,怕妨你们的事儿,故意才松开的布条。这也是人叫人死偏不死,天叫人死不容情,娘我却是阎王爷不收。我从悬崖掉落下来,坠在一棵大树上,布条挂住了树枝,方才免遭一死,后来遇人搭救了下来。娘想,你们是嫌娘多余,不要我了。既然我二世为人,无奈之下就看破红尘,削发为尼。谁想今生今世,我们还能见面。”刘翠英听了,回忆着当时的情景,说:“是我哥哥从我们的手里要过了布条,他说是来拉你的,谁知竟成这个样子了。你误会儿了。”冯燕翎听罢,恍然大悟,说:“明白了,照你如此一说,我全明白了。他刘金山毕竟不是我亲生的,难怪布条到了他手里,会松手啊。翠英啊,是娘冤枉你了。”
苏连泰和杜贵娘听了母女之言,甚感惊讶,面面相觑低声说:“啊!她们母女之间原来竟有这么回子事情,怪不得张妈妈她执意不肯到武业馆呢。”这时,张妈妈对冯燕翎说:“姐呀,我一个人说的你不信,今日翠英给你这么一说,真相大白了吧。这你就全然清楚了,话不说不透,沙锅不打不漏,就别再误会翠英和我了。”冯燕翎说:“翠英不说,我怎能知道真情呀?”张妈妈说:“姐姐,今个儿是说曹操曹操就到了。这不,刘金山也来了,只是他还在庵门外蹲着呢。”冯燕翎听到刘金山也来了,不由怒火中烧,气愤愤地说:“既然他今天来了,那就来不走空,叫他前来见我。”张妈妈说:“对,姐姐,问金山一个青红皂白,也是理所应当的。”说罢,即出庵去了。这便是:
生前做事无人伦,丧尽天良岂可忍。冤家今日投上门,必遭痛斥难脱身。
张妈妈出得庵门,见刘金山依然还蹲在那台角,就上前来叫他:“刘大……不对,我说刘金山哪,你别光在这迷糊了,随我进庵里见一个人去,让你清醒清醒。”刘金山听张妈妈在唤他,便站起身来,说:“哎。”张妈妈说:“你还不快走,别再磨蹭了,进去,哎什么哎,今天你就瞧好吧。”
张妈妈引刘金山进庵里东厢房,推门就说:“姐姐,金山来了。”又说:“金山,你看看这是谁,还认得不?”刘金山进屋一看,站在眼前的竟是继母,顿感惊骇,慌张后退着说:“鬼,鬼,鬼,我是在做梦,不是真的。”冯燕翎见了刘金山,怒不可遏,蓦然大喝:“刘金山,你别以为继母我是死了,今日我就活在你的面前,分明是你肚子里有蹊跷,自然神知道。你既然来到这里,我就要问问你。那日我不慎跌下崖岸时,你们用布条拉着我,我将要爬上崖岸,你为何偏将布条松手,害的我跌下百丈高崖?”刘金山此时无地自容,挥身抖颤如筛,通的跪在冯燕翎面前,头碰屋地似捣蒜般,惭然哭泣着说:“是孩儿错了,都怪孩儿一念之差,将拉你的布条松了手,使娘掉了下去。”便又磕碰屋地。冯燕翎怒气冲冲地说:“今日你就是磕通大地也晚了,那时你怎就不良心发现来着。我来问你,你在那一刹那间,心里是怎么想的?”刘金山惊恐万状,说:“那时节,孩儿见娘路上歪了脚,我们走了数日,在大山的路上更加缓慢。当时我想,光是照顾着你,我们几时才能到太原呢?我好不容易在太原府觅了一个府缺,若延误了期限,恐怕被别人钻了空子,太原知府这个官位到不得我手。当时我就生了一念之差,想到松了布条,将你丢下崖去得了,我们也好快些赶路。是孩儿官迷心窍,只是为了做官,不惜毁去娘的性命。是儿的不孝,我该死,我该死。”言罢,便左右开弓打起自己的脸来,懊悔的大哭不止。刘金山又说:“这一切都是孩儿的错,都是孩儿害的你流落在庵中的啊。”刘翠英听了方知这中原因,愤怒地说:“不想哥哥竟是这样一个人,你怎能只想当官,而心里就抛弃亲情啊!你这岂不成忘恩负义了吗?你怎就能忍心做出这等伤天害理的事情来啊!”冯燕翎说:“你哥他早就忘本了,话说到这,就不能不容我说一说,说出来,好让他知道他是怎样的天良丧尽,今日为娘我定要数落他一番,方能消解憋在我心头里几年的闷气。”于是,冯燕翎从头到尾数落开来。
冯燕翎说:刘金山的父母生了三个儿子,刘金山是最小的。在他小时候,一家人找名师供他念书,一直供他到十八岁。从完小到大学的书他都念过了,可谓是饱学经书、诗词。全家都指望着他进考中举,好为朝廷所用,不惜家中血本来供他,为了供他念书,他的父母和两个哥哥是日夜辛苦。不幸的是,他的母亲因辛苦过度而死,赔上了老命。之后,他父亲才续娶我进了他家门,从此我就当了金山的后娘。在那大名府地带,往往有天灾降临,一家人是吃糠腌菜,穿得是补破烂衣,用节俭下来的钱供他念书所用。那一年,他要上京赶考,一切路费盘缠尚差甚多。当时,在那地带西面有一座山,山中有个金光崖,崖高陡峭,崖下有个水湖,水深数丈。湖底不知何年何月掉下去一块大金砖,每每日至午时,这块金砖便向水面放出金光来,那里的人们都瞧见了这块儿水底的金砖。于是,许多年轻体壮的人,每日到午时都等在湖边,一见金光闪现时,都跳进水里争相去捞那块金砖。下去的人,谁都没捞上来,许多人只是见下了水,却没见上得水来,尽都赔送了性命。
一日,金山他爹对大儿子二儿子说:“我早就听说,那金光崖下的水湖里有块大金砖。如今你们的弟弟将赴京考试,要需一大笔的钱,咱家里的钱不多,不妨我去试试。倘若下水捞上那块金砖来,咱家可就大发了。不但祖祖辈辈也花不尽,而且还能帮助金山日后仕途之用。”老大一听,喜出望外,说:“爹,你既然要去,我们还正当年轻力壮,也要去。去了,咱们轮流来捞,这个捞不上来,那个再下去,我不信,就捞不上那金砖。”金山爹说:“既然你们愿意随我同去,那就都去,再带上小翠英,让他见一见世面。”于是那日,合家四人都去了金光崖的水湖岸边,和众多捞金砖的人同坐在湖边,等待着午时金砖向湖面泛光。
近午时分,金山爹忽然兴奋地大呼:“孩子们,你们看,金砖放上光来了。”大家一看,果见水底下的金砖向水面熠熠闪光,金光四射,耀眼夺目。众人都用手遮光,怕光刺坏眼睛。就听见众人呼跃着说:“金光上来了,金砖放光了。”金山爹说:“孩子们等着,我先下去捞。”便脱了衣服,一头扎进水湖深处,许久没见上来。金山大哥说:“定是爹爹摸着金砖了,许是爹正在用手抠金砖呢,我这就下去,帮爹爹捞上金砖来。”说罢,也一头扎向了水里,许久也没见上来。此时小翠英见爹爹和大哥,好长时间没有浮出水面,就问二哥:“二哥,都这么久了,爹和大哥怎么还不上来呀?我心里好害怕啊。”二哥说:“怕什么,金砖又不会咬人。你没瞧岸上那么多人都接二连三地跳进水里去了吗?兴许是捞着的金砖块大,金子是沉的,两个人搬抬不动,我也去帮他们抬抬。”翠英有所顾虑地说:“二哥,你可不能再下去了,等等再看吧,我心里通通跳得狠,我可不让你再下去了。”二哥说:“不下去,怎么捞得上来呀?你三哥还等着赶考用钱呢。你就坐在这里等着,可别乱跑呀,等我们上来再找你。”说着,即脱衣纵身跳进了湖水里。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了,翠英眼巴巴地不见爹和两位哥哥钻出水面,惊惶地站在湖岸边向湖里大喊:“爹爹,哥哥,你们快上来呀。”小翠英喊了许久,嗓子都喊哑了,仍不见他们上得水面来,急得大哭。过来一个人问翠英:“他们是何时下的水?”小翠英哭着说:“近午时分,见水里放出光时,就下去了。”那人说:“你看,现在太阳都偏过去了,金光早已收了。都说,凡下水捞金砖的无一生还,许是他们都被水淹死了。”小翠英听罢,心里十分惶恐,便大哭起来。“爹爹,哥哥,我今日怎就见不着你们了。”一直哭到夕阳坠山。别人劝她说:“小姑娘,人死不能复生,你就先回去吧,对家里人说,隔一天,等死尸飘上水面时,再找人来收尸吧。”小翠英一直哭着回到家中。隔了一天,我才找乡亲到那湖的水面上,收了他们父子三人的死尸回来。冯燕翎讲到这里,悲叹了一声说:“都说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竟是如此堪真啊!”
苏连泰听完冯燕翎一番惨诉,说:“这事,我倒听我馆的高阴阳说过,高阴阳的师父就是住在我们村庙里的一位道长。高阴阳说他自十五岁开始,跟那道人在老君庙里学道,十八岁那年,他师父对他说:‘徒儿呀,今番你随我出游十天半月的,师父有事需你帮着去做。’高阴阳问:‘有何事要我帮你做呀?师父。’道长说:‘大名府西有个金光崖,崖上有一件怪物。这怪物伤人太多,随我前去取下他来。’高阴阳又问:‘不知是何怪物,值得我们跑那么远。’道长说:‘这你就别问了,等取下来自然会知。此去途经邯州时,那里有两个弟子,顺便也带上他们同去。因为要取下这怪物,非一人之力可也。你尽管挑上我这两个小木箱就是。’于是高阴阳挑箱,过邯州带上两个师兄,同路来到金光崖下。道长他们从崖后面上去,攀到崖顶,打开木箱,取出丝绳两根和金刚錾子,用丝绳一端牢固在崖顶石上,另一端牢系两个弟子腰间。道长对他们说:‘看见了不,崖的突兀石下嵌着一块斗大金砖,你二人每人拿一把锤子、一把金刚錾子,由大绳系着你们下去,悬空着将那块金砖凿取下来。’不到一个时辰的功夫,那两位师兄就将一块金砖凿取了下来,装在箱里,随后抬到大名府一个金属店里转卖为金条。当取下金砖的那时,崖下湖水边,许多待要下水捞金砖的人见了,都感到吃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在湖底放光的金砖,竟是崖上的那块金砖,湖底金砖却是它的倒影。午时,正好在阳光折射下,湖面中就出现了瑰丽耀眼的金光,呈现给人们的只是一种假象。这么多年,众人都不晓得此番道理,却被枉送了百条人命,真的是大惑不解。这道长是专门研究地质学问和世间深奥莫测事理的人,常人却不懂,感叹莫及也。”
刘金山听了,懊悔不及,磕头哀求着说:“娘呀!都是孩儿官迷心窍,那时只道娘如死了,我们好快去做官。儿子不孝,你就饶了我吧。”冯燕翎悲愤填膺,痛斥道:“拍拍你的良心,去扪心自问,你的官可是你二老和你俩哥哥的命换来的啊,你可是忘了本呀!你读了这么多年的书,却是个忘恩负义之辈。你做了官,不为黎明百姓着想,反而得寸进尺,竟与地方恶霸张八茂狼狈为奸,霸业侵产,杀人害命;还不顾官体,寻花问柳,休道官廉清政,我看你是衣冠禽兽。”说着,用手指在他面上狠狠地将刘金山指倒在地。刘金山坐身在地,挥身发抖,就听冯燕翎继续大骂:“我看你的父母在阳世间白白养活你这一遭,这真是父母难保子孙贤哪!亏得是老天法眼大开,叫你今天落个如此下场,这也是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这就是苍天对你的报应,就该对你这个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人来个这样的报应。众人面前,我都替你害羞,无颜见人。”冯燕翎越说越气,怒火满腔,气冲冲地说:“今日你还有何颜面跪在我的面前,给我滚出去!永远也不能让我见到你,快滚!”
刘金山被冯燕翎今日这顿痛骂,骂得他无地自容,神魂出窍,只想找个裂开的地缝恨不得一头钻进去。刘翠英见亲娘痛骂哥哥,忙恳求地说:“娘呀,哥哥他如今还不知多难受呢,你就别再如此地痛骂他了,哥他岂不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吗,好端端个聪明人却作了糊涂之事,请娘你就饶过他吧。”苏连泰也上前来劝:“刘金山也是当局者迷,才让那些恶人钻了空子。常言说,圣人都有错,当官岂无过?百密还有一疏呢。况且他也总算是你的儿子,不必和他一般见识。”杜贵娘劝道:“你家之事,我们本不该插嘴。不过,让我们听来,刘金山为人处事的确不合人意,既然事情都过去了,光是指训也非好的方法。你想林子大了,还能没有弯树吗,况且世上哪有无错之人呢?尊姑敲木鱼时,还有打错点儿的时候,还是对他宽容一些吧。”冯燕翎见众人如此百般劝解,方才气消一半,说:“今日观你们的面子,要我不骂他也罢,可他刘金山得马上滚出此庵去。快滚,这庵里容不得你来,免得脏了这清净之地。”
刘金山听罢,霍然起身奔了出去,跑到山岗之上泪流纵横,向天大呼:“我刘金山,现在是个罪大恶极的罪人,是个罪人!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罪人!”喊声在深山幽谷中回荡不断。尔后,他便踉踉跄跄向凌云寺走去。自此出家在凌云寺,主持大师让他磕头于佛前,忏悔七七四十九天,就收他为正式僧人。
众人见刘金山去了,张妈妈劝冯燕翎:“我说姐呀,你太心硬了。金山纵有天大的罪过,也得给他个改过的机会呀。你不该赶他走哇,你看他真的走了。”冯燕翎说:“走的好,省的脏着尼姑庵,看见他我就自来气。”翠英说:“我哥走了,如今他会到哪里去呀?往后想想,我心里难受。”冯燕翎说:“这种人,不值得可怜,你们给我把他干干净净地忘掉,就当他死了。”翠英说:“那我日后再去找找他吧。”
稍过一时,杜贵娘对冯燕翎说:“今日,我们陪翠英原本是请张妈妈回武业馆的,却没想到你和翠英母女二人经过悲欢离合,而今又重新相见了。以前你们是生死离别,今日却是天作重逢,这也是不解之缘。从今往后,你们母女二人再也不可相离,你就和张妈妈一同回我们的武业馆,共度新年团圆节,以免相互挂念,心里不安。”张妈妈说:“我看翠英如此孝道,咱们别再伤她的心了。你就返俗出庵,我二人同跟翠英到武业馆为好。”苏连泰也说:“难得你们母女相见,古人有言,休道桃李树,此木岂无心?母女之心是连在一起的,你们一个是亲娘,一个是乳娘,都不能拒绝翠英的一片真情。走吧,随我们一同到武业馆去吧。”冯燕翎见苏连泰夫妇胸怀坦荡,盛情难却,就说:“话说到这里,我也就没别的顾虑了。张妈妈,那咱们就跟翠英到苏师傅那里去,”于是,冯燕翎向庵主请示了还俗。一行五人喜笑颜开地出了尼姑庵,奔武业馆而来。
及至后来,刘翠英闻知哥哥在凌云寺栖身,便找到那里,想让他回武业馆,但见刘金山已剃发为僧,皈依佛门,身脱凡尘,抄写经文。无可奈何,只得扫兴而归。这正是:
父兄求钱九泉丧,为尔读书求功名。盼望儿女能成龙,谁知到头一场空。
养子难保儿女贤,在官为恶亏祖宗。洒泪痛骂负义子,丧尽天良无人情。
骂得淋漓又刻骨,声震地府惊神灵。羞愧难当身难容,只恨大地不裂缝。
莫说亲人无留意,是是非非自分明。佛前忏悔今生孽,虔诚做人度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