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馥浓此刻已经人在北京,坐在炸酱面十五块钱一碗的小饭馆里。
西安那里没有足够权威的实验所,一行人也就争分夺秒地赶去了下个地方。随行的人除了宋东坡以及宋东坡带来的两个朋友,还有一个小宋。
小宋不是业内人士,却因为走南闯北四地演出而有一些人脉。他非跟着来,方馥浓也就没拦着。
然而除了这个意料之外的小宋,所有业内人士都受不了了,就连铁打模样的宋东坡都忍不住提出抗议。他说:“方总,你这劲头跟磕了药一样,可我们都是要睡觉的人。这几天我们每天都睡不过三小时,这样一宿一宿地熬就是铁打的都要趴下。”
其实方馥浓睡得比他们谁都少,少得多。他没有生物学、植物学或者医学的相关背景,一旦接触起这个新的领域,立马觉得太有意思了。那几个一见帅哥就癫痫的西安大婶给了他不少行业内的绝密资料,方馥浓也就不介意被她们再摸两把。
长篇累牍,术语满目,连宿连宿地没一个中文字的冗长资料,方馥浓反倒觉得更有意思了。任何新鲜事物他都想尝试,任何新鲜技能他都想驾驭,如同人食五谷、蔬果与禽肉,缺一不可,否则便会饥饱不均。
宋东坡提出让大伙儿休息一天的建议立即得到了响应,小宋不发一言,另外三个已经拉下脸来抱怨开了。
方馥浓不说话,照旧笑得光彩撩人,然后就穷凶极恶抽起烟来,别人一晃神他已吞云吐雾解决了半包。
肺部手术以后这人本该是戒烟的,这会儿咳得凶了,居然还边咳边笑地招呼小宋:“麻烦,再去买点烟。”
“方总,你听见我们刚才的话没有?”来的人里头,这个名叫周晨的小伙子年纪最轻,知名大学的植物学博士生,在国外工作了很长时间,又在宝洁干过几年高管。这么好的资历放在这里,也就愈加受不了长途奔波的艰辛。
“我听见了。”这张英俊脸庞上的笑意渐渐收了,眉间拧出浅浅的川字,方馥浓望着对方的眼睛,“你说,从配方调试到新品出产,起码半年。”
“半年都是快的!”周晨喊起来,“我是卖宋哥的面子才来帮忙,可这几天我们怎么过的?一顿安稳的饭都没吃过,天天工作超过二十个小时,在那么多种可能的配方里寻找出一种最合适的根本不容易,成分的含量和复配成分都会对使用效果产生影响。何况除了产品配方,还有专利技术……”
方馥浓打断他,平静地说,“那就一样样试过来。”
气氛彻底僵了。除了小宋,这里每个人都比他在行业里资历更深。那些人曾受聘于宝洁、欧莱雅,又被国内企业重金挖走,若非冲着朋友面子,绝不可能被方馥浓这样的毛头小子这么使唤。
“实验所这个点都不肯开门了!”周晨继续大着嗓门发难,他看向身边坐着的宋东坡,以求寻得对方的支持,“你跟他熟,你不方便说,我来说!我在这行也干了十来年了,要在这么多原料成分里找出最合适的配比,这跟大海捞针没区别!谁不知道公关是干什么的?他一个靠皮囊吃饭的外行,凭什么来指使我们这些内行?!”
小宋正巧买了烟回来,瞧见气氛不对,便想打圆场。
“实验所的问题不用担心,早些时候方总让我去银行取了点钱,到时候跟人打点一下,人家也就愿意开门了。”小宋笑着回到位子上,把烟递给方馥浓,又笑着征求他的意见,“要不今晚就让大伙儿休息一下吧?”
宋东坡虎着脸不说话,他也不想干了,太累了。而且他觉得肯定干不成。若是那么容易盗取别人的配方配比,这世上也就没那么多专利,没那么多手握经典单品的传奇世家。
“歇一晚上怎么够,至少得歇三天!”周晨见方馥浓不说话,认定了这个外行无言以对,更加得寸进尺,“先回去补觉,补足一天,明天再去酒吧放松放松,我他妈这几天都快累死了……”
方馥浓将烟盒打开,摘掉烟嘴叼进嘴里,摸出打火机点燃。眼眶泛出久未入眠的血色,他视线向下咳嗽起来,咳得有点凶。
仍是不说话。
这个男人好看得格外鲜艳,但这个样子看着就有些吓人。
虽说小宋与宋东坡是本家,可俩人的性子一点不像,别人都在为连夜奔波叫苦不迭,唯独他提了一点与馥木之源有关的想法。
“方总,这样真的没问题吗?毕竟花之悦已经先你一步上市了,消费者可能会更认可自己先接触到的那个品牌。”小宋的担心并非毫无道理,电视上、地铁里、商场外的led屏、伫立街头的站牌、乃至女垂网站上的大量软性推广,花之悦清酒系列的广告宣传已经铺天盖地。
“话是这样没错。”方馥浓将烟夹在手里,终于开口,“清酒美容的概念还很新,一个很新的概念要让普通消费者接受,一定要有人处于教育者的宣导位置。这个位置需要大量的广告投入与资金支持,就好比是花之悦现在做的这样。但市场总是很奇怪,比如曾经风靡一时的bb霜,而今最畅销的企业并不一定是第一家将这个概念引进国内的企业。你们听过十二生肖的故事吗?打个比方,我们现在就是站在牛脖子上的那只老鼠,花之悦正在砸钱培育市场,对于觅雅而言,一举占先的机会一纵即逝。所以我只能给馥木之源这么点时间,在这期限内,新品必须上市!”
“可是……不是已经调试出几个不错的产品了么?配方的事情得过且过就得了。”另一个一起来的人插话说,“觅雅的品质不也一般么,还不是卖得挺好。”他看着方馥浓,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补充,“你让小宋取出来公关的几万块钱,不如咱们几个分一分,然后就回上海向战总交差得了。”
“唬弄人的营销手段只能用一次,消费者不是笨蛋,不会一次又一次买你的帐——”话音嘎然而止,方馥浓蹙着眉头扫视眼前的男人们,很明显能够看出,他们都干不动了,也不想干了。他颇有些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咳了两声,又转头对小宋笑道,“把钱拿出来。”
小宋取出一个非常硬实的牛皮纸袋,面朝大伙儿打了开,好几叠齐齐整整的人民币,看着约莫七八万的样子。
方馥浓说,我那一份不要,你们四个一人两万,正好。
周晨伸手要去拿牛皮纸袋,方馥浓一把又夺了回去,嘴角迷人一勾,“还没散呢,散的时候再给你。”
叫了两辆出租,说是要去个有水的地方,大伙儿看罢风景,就算散了。
停下的地方不是什么名川大河,和上海那条名为苏州河的臭水浜子也差不多。但河道挺阔,一侧岸边是林荫道,一侧任月光倾泻,无遮无拦。
夜里微微起了些风,可河面依然如同沥青路面般乌黑,深沉,纹丝不动。岸上没几米就竖着一块指示牌,示意这里频出人命,严禁下河游泳。
“就这儿吧。”方馥浓停下脚步,站在离河水极近的地方,举目望向河对岸。
皱着眉头,一动不动,不时轻咳两声。然后他让小宋把钱拿过来,就要在这里分给大家。
周晨一直离方馥浓挺近,有钱拿的时候便挨得更近。他知道对方不久前才动过开胸手术,当然也知道奔忙数日却无功而返,这个男人此时此刻是何等沮丧。
“方总,其实我挺佩服你的,这份韧劲与干劲,寻常人绝对没有!可这样没日没夜地工作你受得了别人却受不了,大伙儿现在都是站着也能睡着的状态,还怎么调试配方?”他的脸上着了一丝赧色,话里依然固执己见,“这个世上,人也好,事也罢,什么都有个极限……一个人要活得舒服,就得拘守这个准则,他离‘极限’越远,活得也就越是舒服……”
“极限?”方馥浓转脸看着对方,几十秒面无表情地注视之后,他突然几若春花一笑,张口便骂,“放你妈的狗屁!”
一叠一万元的人民币原本攒在手里,手臂潇洒一振,他就把钱扔进了河里。
“你、你他妈神经病!”反应过来的周晨大喊一声,追着那钱也跳了下去。
宋东坡他们也是大惊,还没来得及出声制止,方馥浓又将两叠一万元的钞票扔进河里。
人为财死是疯子,不为财死是傻子。这不,噗通一声,又跳下去一个。
周晨捞着了,另一个却没捞着。虽说是八月的天气,可大半夜地跳进河里,绝对从头激灵到脚底心,再加上各自灌了半肚子又臭又腥的水,怎么都精神了。
方馥浓蹲下来,把手递出去,要拉对方上来。
“你他妈神经病吧!”周晨冲着对方大喊大叫,又把目光投向已在岸上瞠目结舌的宋东坡,继续喊着,“他跟钱有仇吗?!他妈的他一定是神经病吧!”
“别嚷了,假的。”方馥浓手仍伸着,笑出一口漂亮白牙,“你这会儿倒挺精神,看来……极限打破了?”
借着月光看了看,果然,除了头尾几张是真钞,当中那层也不知什么时候被掉包成了假的。周晨当即气得要吐血,一伸手就把方馥浓也拽进了河里。
没料到对方还有这手,方馥浓在水面下待了好一会儿才冒出头来。
不顾呛了一口水且浑身湿透的狼狈,他一露头就大笑,“你个龟儿子,我的烟都湿了!”
岸上的小宋与宋东坡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又不约而同地问:“我们呢?”
大约还是小宋先回了一句:“算了,我们也下去吧。”跟神经病会传染一样,身体力行地就跳下了河。
所幸这个时间点岸边几乎没人,六个湿漉漉的男人从河里爬上岸,再不可能更精神了。
没日没夜地一阵赶工之后,他们在最短的时间内,带着最完美的配方回了上海。比花之悦的清酒系列更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在即,敲碗求评儿xddddd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