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钰见到三天不见人影的秋无涯,很是高兴,兴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无涯兄,这三天你去哪了?我可想你了。”
秋无涯瞅他一眼,不怀好意道:“李钰,你知道作战计划已定,今晚就要出发了吗?”
“本来不知道,你一说我就知道了。”李钰先是楞了楞,继续笑容满面。
“你运气很好,进入的是死亡队。”秋无涯凉凉道。
“什么意思?”李钰一怔。
“你的顶头上司俞将军,负责带领两万将士,拖住十五万太中驻地瓦刺军八天。”秋无涯两手一摊,满脸幸灾乐祸,“两万对十五万,十死零生,你说是不是死亡队?”
李钰所在的组是属于俞将军名下。
“剩下六万对二十五万,也没好到哪去。”李钰耸耸肩,面上摆出一副无所谓的表情,“既来之,则安之。”
秋无涯瞬间刮目相看,“看不出你还有这等视死如归的心态。”
他正要伸出大拇指,哪知李钰哇的一声哭了,“无涯兄,我很想这么说,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哇…我不想死,我还要回去娶阿锦,无涯兄,怎么办?”
秋无涯收回手,给李钰两个鄙夷的卫生眼,万分嫌弃,“既然这么怕死,你来干什么?”
“男子汉大大夫,有所为,有所不为。”李钰抽抽噎噎道:“我总不能给我李家丢脸!”
“还没上战场,就哭成这样,你不觉得你现在已经给你李家丢脸了吗?”秋无涯凉凉道。
李钰抹抹眼泪,“这里只有无涯兄,又没外人,怕什么?出去外面,我肯定装出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来!”
秋无涯嗤笑一声,压根不信,“那你慢慢哭,我去跟少爷告别!”
“等等我!我也去!”李钰快速抹干眼泪,跟在秋无涯后面跑出去了。
兵分两路。
俞战带领的两万将士,一路东行,两天后的傍晚,到达离瓦刺驻军约二十五里外的一片森林。
“传令下去,就地扎营,好好休息,明早出发!”
秋无涯和李钰扎好营帐后,李钰主动道:“无涯兄,你先休息,我去打水。”
秋无涯大老爷们似地往帐里一躺,挥手道:“去吧。”
两人之间这些日子倒是培养出了一些默契,李钰有事,就是秋无涯照顾他,没事的时候,李钰自动自觉地充当小弟,给秋无涯打水、带饭、洗衣。
沿着森林里的崎岖小石路一直往前走,约一里开外有条河,河面不宽,过了那条河不远,便可见到瓦刺驻军。
傍晚的森林很冷,向上望去,黑漆漆的天空压得人呼吸困难,林中寒风阵阵,夹杂着野兽的呜咽声,听得人心里拔凉拔凉的。
李钰浑身一抖,捂紧身上的铠甲,紧紧跟在一群同样去打水的士兵后面,快步朝前走去。
适合打水的地方不多,李钰乖乖地排着队,先来的士兵们打了水后,轻松拎着两桶水往营地回走。
约十人后,轮到李钰,他将木桶沉入河中,快速提起,用事先准备的瓢舀了一瓢,打算先喝一口水解解渴。
水刚放到唇边,突然有股若有似无的香气,钻到他的鼻子里。
李钰疑惑地将瓢拿开,那股极淡的香气消失了,他又将瓢移近,又闻到了香气。
李钰此刻已确定那香气是从水里传来的,但水怎么可能有香气?
他问身后的士兵,“这位大哥,你闻到这水有什么香气没有?”
士兵不耐烦道:“水哪有什么香气?腥气差不多!你快点,后面好多人排着队!”
“前面那个细皮嫩肉的小子,动作快点!”
“是不是屁股腚子开了花,所以行动缓慢?要是这样,哥哥我帮你打水!”
这话一出,一行人暧昧的大笑起来。
李钰生得唇红齿白,粉雕玉琢,在一群粗壮的士兵中间,显得格外扎显。
加上他动不动生病,什么事情都靠秋无涯护着,这些人难免将他与秋无涯想到一块。
不过秋无涯功夫高,曾有人私下拿他们开玩笑的时候,被秋无涯教训过,后来只要看到秋无涯,个个就躲得远远的。
现在秋无涯不在,只有李钰,一个二个的,便肆无忌惮了。
李钰涨红了脸,“这水…可能有问题,不能喝!”
“切,这深山里的水,能有什么问题?少在这危言耸听!”一个高壮的大汉从前面走过来,夺过李钰手里的瓢,将里面的水一饮而尽后,将瓢塞回李钰手里,“老子高虎偏就喝了,瞧瞧,有问题没?”
他动作极快,李钰想阻止已是来不及。
“快滚,别挡着老子打水!”高虎随手一推,李钰差点摔倒,但他没有退让,反而张开双臂拦在河前,“这水真的有问题,你们相信我!这水里有股香味,这香味带着腐蚀糜烂的味道,我不知道是什么,但我可以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你们先不要喝,让军医来看看!”
高虎比李钰高出最少半个头,他一把抓住李钰的衣领,将他拎起,恶狠狠地道:“小子,再叽叽歪歪的,信不信老子将你扔下去?”
李钰被勒得喘不过气来,双脚离开地面半寸,仍坚持道:“你扔我我也要说,这水,这水真的有问题!”
“别废话,高虎,直接将这小子扔下水,让他喝个饱,看他还敢不敢胡言乱语,危言耸听!”
“对,扔下水,扔下水!”
一群人跟着拍手起哄,看好戏不嫌事多。
军中明令禁止斗殴,但都是精力旺盛的成年男子,哪可能没有任何摩擦?
只要不闹大,或有人故意告状,大家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见李钰嘴硬,高虎一怒,双手举高,正要将李钰扔下去,后面传来一道威严的声音:“发生了什么事?军中不许斗殴,你们不知道吗?各去领二十大板!”
来人是巡察经过此地的将军俞战,即这次行动的最高指挥官。
高虎赶紧放下李钰,整个人一缩,竟是比先前矮了半个头的感觉,“嘿嘿,将军,我们兄弟闹着玩呢。”
他撞撞李钰,压低声音,“是不是兄弟,快说话啊,你想挨板子吗?”
李钰顺过气来,没有附和高虎,反而大声道:“报告将军,这水有问题!不能喝!”
俞战大吃一惊,“有问题?有什么问题?”
李钰红着脸,“末将不是大夫,不知道确切的问题,但末将闻到这水里有一股很不好的香味,请将军派军医来查看。”
“有不好的味道?”俞战大手一扬,“拿来本将军闻闻。”
大汉立马递上一瓢水,俞战闻了闻,又递给身边的副将,“本将军没闻到什么味道,你们闻闻。”
随他一起来的几位副将闻了闻,都纷纷摇头,“将军,末将什么也没闻到。”
“真的有!”李钰急道:“我的鼻子对气味特别敏感!不信你们可以考考我!”
“将军事务繁忙,你一个小兵,别浪费将军的时间。”俞战身边一位方脸副将喝斥道。
李钰见几人要走,大声吼道:“刘副将,你方才小解的时候,是不是不小心弄到手上了?”
“咦,你怎么知道?”刘副将拿起手闻了闻,又抓抓头,“我明明洗过手了的,难道我忘了?”
他身旁几人连连作呕,一人道:“刘连你个混蛋,居然用沾了尿的手抓饼,还分给我们吃!你等着,老子明天跟你单挑!”
“我洗了手的,我真的洗了手的!”这个黑锅刘连不背。
可那几人哪肯信他!纷纷跟他下战书,一下子背了好多债的刘连,将怒火发到李钰身上,“小子,给老子把话说清楚!你是不是偷看老子尿尿了?”
“不是,刘副将,我闻到你手上有味道。”李钰解释道:“陈副将方才吃了牛肉饼,后来吃了韮菜饼…”
“什么?你不是说你只吃了韭菜饼吗?”刘连瞪大眼,“老子就说老子的牛肉饼去哪了,原来真是你偷吃了!”
陈副将陈天告饶,“刘兄刘兄,他瞎说的…”
“好了,都别闹,听他把话说完!”俞战大手一挥,周围瞬间静下来,他指着李钰,“你继续说。”
“俞将军方才应该遇到过狐狸,袍脚上有股子狐狸骚味,林副将身上带着块帕子,上面有兰花香味,许营长刚刚用手抠过泥…”
他挨个说出每个人身上独有的,一般人闻不到的气味,刚开始所有人还怀疑他是运气好撞对了,等到了后来,个个都面露不可思议的神情!
这细皮嫩肉的小子,居然有这等能力,真是神了!
“停!”俞战伸手喊停,再听下去只怕会听到谁昨天大便了,是不是便秘了等等内容,“本将军相信你!陈副将,去将卢军医请来!林副将,传令下去,今晚打的水,在没有本将军的命令前,一律不准用!”
“是!”两位副将应声而去。
不一会,陈天带着一个瘦黑的布衣男子过来,正是军医卢成,卢成端起水闻了闻,又用手指点了一点放入口中试了试,如此反复几次后,最后谨慎道:“将军,末将医术浅薄,分辩不出这水里到底有没有毒!”
此言一出,在场的士兵们纷纷交头接耳,“连卢军医都查不出来,肯定是这小子胡说的。”
“但他方才分明都说对了,说明他的鼻子异于常人!”
“鼻子异于常人,与水有没有问题可是两回事!说不定有人为了立功,故意这么说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小子实在太可恶了!”
李钰听到那些议论,更焦急了,“将军,末将绝对不是想立功,才故意这么说的,是这水真有问题,请将军明查!”
俞战道:“这位小兄弟,不是本将军不信你,现在卢军医都查不出什么,让本将军如何信你?”
卢成道:“将军,末将说句公道话,末将擅长的是外伤,对于下毒解毒,末将只是略懂皮毛,所以不能以末将的结论作为最终的判断。”
战场上的军医自然是以接骨、缝合伤口为主,卢成只是实话实说,不过李钰还是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将军,末将方才喝过这河里的水,现在还好好的。”方才要将李钰扔下河的高虎站出来道。
这一下,本来有些半信半疑的人,全都站在李钰的对立面,不信他了。
俞战抬起手,“林副将,传令下去,水可以…”
他话还没说完,方才还好好的高虎,突然两眼一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不停。
所有人大吃一惊,卢成连忙上前查看,过了一会,高虎抽搐停止,卢成对着俞战摇摇头,“将军,请找个地方好好安葬!”
这下所有人都惊悚了,前一刻还拍着胸脯说喝了水没事,下一刻就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死了。
所有人看向李钰的眼神都充满了敬畏,若不是他拼命拦着,若他们都喝了这河水,只怕会跟这个高虎一样,已经死透透了。
俞战惊得全身一阵冷汗,倘若方才他这命令一传下去,只怕不知会死多少人!
“你叫什么名字?”他温和地看向李钰,若不是李钰发现问题,这两万人恐怕已经见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阳了。
“末将李钰!”李钰道。
俞战微笑道:“李钰,你发现水源问题有功,记二等军功!回去后上报朝廷,论功行赏!”
“谢将军!”李钰响亮回道,心中则欢喜得不得了,现在有了军功在身,离娶阿锦又近了一步。
“将军,这水不能喝可怎么办?若没有水,这两万人支持不了多久!”林西道。
俞战垂眸,这也是个头痛的问题,倘若无水,最多三天就渴死了。
刚刚还沉浸在生还的喜悦中,紧接着又被残酷的现实打击,所有人陷入沉寂。
这时有个子小小的士兵站出来,“将…将军,末将在家中是帮人挖井的,末将可以带人挖井。”
俞战下令:“好!就地掘井!挖出来的水源给李钰瞧瞧,确定无误后方可饮用!”
“是,将军!”
两万人分出一半人,分成四班,连夜轮番挖井,终于在早上成功挖出水源,一个脏兮兮的小兵捧着混着泥土的水给李钰,李钰闻了闻,“没问题,可以饮用!”
小兵高兴地告诉大家这个好消息,辛苦一晚上不要紧,最怕辛苦掘出来的井水,还是有问题的。
如今李钰说没问题,个个高兴坏了。
外面的士兵们在庆祝,俞战带着几个副将,在营帐内商量拖住瓦刺军的方法。
“将军,末将觉得昨日那有毒的河水肯定是人为,说不定就是瓦刺军干的!”刘连道。
陈天道:“将军,末将同意刘副将的判断,山中河水不可能无缘无故有毒,瓦刺军在水里下毒,定是为了阻止咱们过去。”
林西道:“这里是去打探瓦刺军情的必经之路,先前邵将军前后派出的各五百人共一千人,肯定是喝了这河里的水毒发身亡,所以一点消息也没能传回去。”
俞战问:“人死了,那尸体呢?现在天气这么冷,野兽冬眠,尸体没那么快腐烂,尸体去哪了?”
卢成道:“末将认为对方在水里下了毒,定期来这边看看是否有人中毒,一旦发现尸体,便将尸体移走,恢复原样!这样一来,后面再来的人,没有发现异常,又会喝下毒水,中毒而亡!好比这一次,如果不是李钰发现问题,咱们此时已全军覆没!大将军那边即便赢了那二十五万瓦刺大军,返回与咱们汇合时,定会经过此森林,万一喝下这河里的毒水…”
俞战忍不住打个冷颤,“这么说来,瓦刺军可能早就知道大将军已经来到西南,一直按兵不动,是想兵不刃血,一举歼灭征西军和李家军!”
陈天道:“大将军足智多谋,他敢带着八万士兵过来,瓦刺军定会以为大将军有奇计,或是还有后援,所以不敢硬碰硬!便想出这等毒计!”
“陈副将!立马安排人给大将军送信!让他务必小心!”
“是,将军!”陈天立马起身出了营帐。
“刘副将,派五百士兵去到毒河边装死,再派两千人隐藏林中,将前来收尸体的瓦刺军一举歼灭,一个不留!”
“是,将军!”
俞战安排好一切后,叹息道:“现在只希望大将军那边一切顺利,先斩杀一半瓦刺军!”
卢军医道:“瓦刺大将军这招好生厉害,全力封锁祈云山,想逼大将军先袭击瓦刺太中驻军,如果大将军真的先袭击太中,必定要经过这个森林这条河,到时候八万大军,说不定会惨死在这毒河边!”
“不过他没想到,大将军发现了另一条进山的路,李钰又识破了这毒河的秘密!”俞战突然信心百倍,“看来老天爷是站在咱们这边的!”
中午的时候,刘连带来一千瓦刺军的尸体。
俞战道:“瓦刺军见收尸的士兵久久不回,定会起疑再派人来,这次用同样的办法,不过扮尸体的人扩大到一千,隐藏到暗处的扩大到五千,同时传令下去,今晚戒严,瓦刺军随时可能主动来袭!”
“是,将军!”
下午,瓦刺军又派来两批人,一批二千人,一批五千人,均被刘副将带人尽数斩杀。
一下子杀了对方八千人,而自己的战友只有部分受了轻伤,二万士兵士气大涨。
——
瓦刺军驻军基地太中,空旷夜幕下,一个个白色的蒙古包,错落有致地扎根在大片空地上。
营地里火光通明,营地负责人瓦刺大将军贝赤哈的副将羊尔坦,正在营帐里听手下的人汇报情况。
“八千人,分三次去,一个也没回?”羊尔坦个子瘦小,留着两撇小胡子,看起来像个寻常人,但他眼里散发出的狠厉冷芒,让人忽略了他的身形。
“是,将军。”
羊尔坦阴险地冷笑,“看来对方识破了本将军的计划。”
“那接下来怎么办,将军?”
“派五万大军过去,灭了他们!”
天武国总共派来八万援军,还兵分两路,一路想搞突袭,一路想拖住他们。
若不是贝赤哈大将军怕对方有后着,等着让对方先行动,他早就带着人攻过去了。
如今正好,既然那毒河里的水,没能将他们毒死,那就让他的人,好好玩个痛快!
以羊尔坦的估计,对方派来拖住他们的兵力,最多两到三万,他派出五万对付他们,绰绰有余。
羊尔坦信心满满,在营帐里喝着美酒,等着明日胜利的消息传回!
半夜,征西军营地响起急促凄厉的号角声,“呜…呜…”,那是敌军进攻的信号,早有准备的征西军纷纷举起武器,与瓦刺军展开殊死博斗。
但是,虽然已有准备,却只有半天的准备时间,设下的陷阱太少,只伤了对方五千人不到。
两万人,对剩下的四万五千人,胜算实在太小!
这是一场实力悬殊的较量!
但这个时候,已经没人有精力去想胜算的问题,只想着如何砍下对方的头颅,让自己成功活下来。
李钰跟在秋无涯身边,当他第一次见到如潮水般涌过来的千军万马时,整个人都傻掉了,直到秋无涯一刀砍下一个敌军的头颅,滚烫的鲜血溅满他整张脸,血腥味充斥他整个鼻腔时,他才回过神来。
“发什么呆!?举起你手中的刀,跟在我后面,砍砍砍!”秋无涯一边朝李钰大吼,一边一连几刀砍翻好几个敌军。
李钰下意识地举起手中的大刀,赤红着双眼,杀入敌军中…
身边的人连连倒下,黑夜中分不清敌我,李钰只觉得手臂早就麻木了,却仍是机械地执行着一个动作,砍!
一个多时辰后,刘连浑身是血冲进营帐,“将军,我军快挡不住了!”
俞战提起刀,冲出营帐,“支持到天亮!天亮后瓦刺必会后退歇息!”
号角声吹得越发急促,疲惫的天武军精神一振,又一轮惊天动地撕杀展开。
残肢断臂如断翅的蝴蝶,漫天飞舞后坠下。
森林里冬眠的野兽被惊醒,对危险的本能,让它们不顾寒冬,纷纷向外逃去。
“林副将小心!”俞战一声大喝,一刀砍去一名瓦刺将领的脖子,扶住摇摇欲坠的林西。
黑暗中看不到他受了多重的伤,但他身上的血腥气浓郁得吓人!
“将军,末将支持不住了,请您帮末将给家中妻儿带个口信,…”
俞战双目欲裂,“废话少说!来人,带林副将回去休息!本将军都没死,你绝不能死在本将军前面,知道吗?”
刀光闪闪,乱刀飞舞,双方人马都杀红了眼,带着千军万马的杀气朝对方砍去,刀剑刺入肉体的声音,不绝于耳。
终于,笼罩在头顶的黑暗夜幕撤去,换成鱼肚白色,刀剑相击的声音中,有人高喊一声,“天亮了!”
当瓦刺军撤退的号角声响起,所有还活着的征西军,如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全都瘫倒在地,贪婪地望着头顶那片蓝天。
今日侥幸从这场艰难的战役中活过来,谁知道下一刻还有没有这样的幸运?现在眼前的这片蓝天,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次看到了。
战争过后的营地,一片狼藉,尸体堆成山,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弥漫在营地上空,久久不散。
“报告将军,我军将士死约三千人,伤约四千人,瓦刺军的伤亡情况差不多!”
对方总共有十五万,几千人对他们不过小儿科,但这几千人,却是他手下士兵的三分之一!
俞战沉重地道:“知道了!现有士兵分两班,轮流休息,不得放松警惕!”
“是,将军!”刘连正要转身离开营帐,突然与一冲进来的人相撞,“哪个小兔崽子,不经通报就往将军帐里闯?不要命了…”
等看清是李钰时,刘连清咳两声,口气温和许多,“李钰,你来找将军有何要事?”
“将军,末将有个退敌的办法!”
俞战迅速睁开眼,身体前倾,“快说!”
李钰举高手中一个白色瓷瓶,兴奋道:“这里装的是迷药,此药出自一位比宫中御医医术还要高明的大夫之手,可以用迷药来对付瓦刺军。”
方才战争结束后,第一次上战场的李钰,看到漫山遍野的残肢断臂,吐了。
秋无涯大发慈悲地让他回去休息,收拾尸体的工作他帮他完成。
李钰回到营帐后,整人个迷迷糊糊的,翻身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包裹,摸到了那个装着迷药的小瓷瓶…
俞战神情一顿,“本将军不是不相信你,但是就凭你手中那个小小瓷瓶?对方可是有十五万大军!”
李钰不好意思道:“那位大夫写了配方给末将,末将方才已与卢军医在山中寻找到药材,卢军医此刻正在配制,因为药材有限,效果可能不及这瓶里迷药的效果,不过定能让瓦刺军大栽跟头!”
俞战精神大振,“带本将军去瞧瞧!”
后方的军医帐里,卢成正用布巾挡住鼻子,带人配制迷药,见到俞战,连忙走出来。
“迷药如何?”俞战连忙问道。
“回将军,药效不错,轻易就能迷倒一匹马!”卢成眉飞色舞,“多亏了李钰提供配方,还帮忙找药材。”
“本将军记得李钰说过他不是大夫,不曾习医,如何能帮你找药材?”
“鼻子啊!比那狗…”卢成一个高兴差点说出狗鼻子,“李钰那简直灵得不得了!军中药材有限,我让李钰闻闻那味道,上山一趟,必定能找回大把药材!这小子,简直是咱们的福星!”
俞战若有所思,“怪不得大将军总说,军中不能只有会打仗的将士,各个领域擅长的人都要有!李钰拳脚功夫不行,但性情坚定,嗅觉异于常人,谁能想到他的鼻子,会成了这场战役的关键?”
下午迷药炼制出来后,陈天主动请缨,带着五百人佯装进攻,将在三里开外歇息的瓦刺军引来,杀对方个措手不及。
俞战命人全部分散开,形成一个包围圈,等四万多瓦刺军冲进包围圈后,全面投掷迷药。
这一计谋果然奏效,骄傲的瓦刺军仗着人多,直追五百人而来,待冲到营地时,发现空无一人,方才惊觉上当。
等想往回跑时,已是来不及,四面八方飞来无数布团,那布团在空中被箭射穿,白色粉末如面粉般飘洒下来,粉末飘到哪,人和马纷纷倒下,一旁的马儿受惊,不受控制地乱跑乱踩,四万多瓦刺军乱作一团。
领头的将军想突围而出,奈何晕倒的马儿和将士太多,挡住了回去的路。
等瓦刺军倒下大半时,天武征西军从四面八方涌入,如切西瓜似的,手起刀落,一刀一个瓦刺军的头颅。
从白天杀到黑夜,又从黑夜杀到天亮!
来时骄傲的五万瓦刺军,最后只剩不到一千人逃回营地!
营地一片狂欢,天武征西军踩在高高的瓦刺军尸身上,手舞足蹈,吼声震天。
实在杀得太痛快了!
以一万五,击杀对方四万五!敌方只剩一千,而我军只伤一千!
这场战役,值得记入天武国征战史,而他们这里的每一人,都将会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
即使下一刻死去,也值了!
俞战站在最高处,举起手中滴血的大刀,“众将士们!还有四天!大将军便会带着大部队和李家军来与我军汇合!将士们!这场不可能胜利的战役,马上就要胜利在望!只要平安归去,升官进爵不在话下!将士们,一定要坚持下去!”
“坚持!坚持!”
一万多士兵,经过一场不可思议的胜利后,整个士气澎湃到极点!
羊尔坦在得知五万瓦刺军,不过一天两夜,居然只剩一千残兵狼狈逃回来时,气得一掌将前来报信的士兵击飞。
“召齐各营将军,立马召开紧急会议!”
经过半个时辰的讨论后,羊尔坦作出决定:明早亲率十万瓦刺军,将一万五征西军杀到片甲不留!
同一时间,俞战亦召集所有副将商讨下一步作战计划。
卢成道:“将军,山中药材有限,能制的迷药份量已经不多,无法对付对方十万精兵!”
陈天道:“将军,不如乘胜追击,趁对方还没缓过劲来,派五百精兵带着迷药深夜潜入对方营中,杀一个不亏,杀两个赚了…”
俞战道:“五百精兵现在对于我军非常重要,绝不能就这样损失掉!不如直接在对方马料中下药,没了马匹,对方实力大打折扣,再在沿途布些陷阱,拖延对方时间,这样还有两天的时间…”
十万敌军,徒步而来,对付精疲力竭的一万多我军,最多半天,压都能把人压死,何况两天?
但现在士气正旺,谁知道会不会有另一个奇迹?
俞战提起精神,“大将军留下一顶尖高手,名秋无涯,可派他去办此事,不过他是路痴,另派一功夫不弱的识路人随行。”
“末将马上去办!”
陈天离开后,卢成道:“将军,您已经两天多没有合眼了,请抓紧时间休息,接下来的硬仗还靠您来指挥!”
天刚黑,秋无涯同另一天武士兵,悄悄潜入瓦刺大营,将白芷特意为李钰调配的迷药,用水化开后倒入马槽中。
白芷配的迷药,比之卢军医临时配出来的迷药,药效高出数十倍不止。
很快,在秋无涯两人刚刚离开瓦刺大营后,瓦刺士兵发现了马儿的不对劲。
“将军,咱们的战马出事了!”
等羊尔坦赶到马房的时候,看到了倒成一片的万匹战马,除了几百匹侥幸没有迷倒外,其他战马全部倒地不起。
“为什么会这样?”羊尔坦铁青着脸问。
“回将军,小的…小的不知,”马奴腿肚子上打颤,直接跪在地上,“小的只是离开去打水,结果一回来,发现这些马儿全部倒地,小的真的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请将军饶命!”
“将负责马房的所有人,全部斩首,一个不留!”羊尔坦冷血的下令。
“将军饶命!将军饶命!”马奴连忙求饶,羊尔坦直接拔出身边副将的剑,当胸刺过去,给了他一个痛快。
剑尖泛着冷芒,鲜红的血顺着剑尖往下滴,副将接过剑,轻轻拭去剑上的血,面无表情地归入剑鞘。
“传令下去,明早准时出发!”没了战马又如何?他十万大军,压都能压死一万五天武军!
俞战命人连夜设置的陷阱,如预料般将瓦刺十万大军拖到了第二天晚上。
瓦刺军在三里开外的地方扎营,天武征西军连眼都不敢合。
三里地,近在咫尺,不过一刻钟,便可冲过来。
瓦刺军扎营后,开始烹饪晚膳,肉的香味杂着酒香,伴着这冬夜寒风,吹到每个天武军的鼻子里。
好香啊!
好几天靠吃干粮度日的天武军,闻着那香味儿,猛咽口水。
什么时候他们也能饱吃一顿就好了!
酒肉香久久不散,接着便传来瓦刺军的呼噜声,吃好喝好睡好,人生最重要的,也不过就这三件事了!
天武军心头一阵羡慕,想起明日过后,自己或许永远不会再有这样的机会,忍不住心情黯淡起来。
前几天大胜带来的士气,无形中被这酒肉香加呼噜声,消弭了大半。
双方阵地隔得太近,俞战不能用喊话的方式激励士气,只能亲自连夜巡逻,向值夜的士兵们,一遍遍地表达必胜的决心,以及大将军马上就能带兵汇合的事实,以此激励他们的信心。
这一举措起到不小作用,低迷的士气开始慢慢回涨。
瓦刺军吃好喝好又好好地休息了一晚,早上个个精神大震,而天武军连续数日作战,早已筋疲力尽,全靠满腔热血和信念支撑着。
当整个夜幕完全由青白色取代时,瓦刺军们开始活动起来。
吆喝声,打闹声,喝水的咕咕声,天武征西军似乎都能听到,俞战站在高处一块凸出的岩石上,从高处眺望着不远处的一切。
冬早清晨的风,吹起他带着污血血迹的战袍一角,他面上的皱纹,在这几天内,加深了无数条,每一条里,都写满了悲壮。
俞战一手握在刀把上,整个人站得笔直,如一棵老松,远远望去,好似与浩瀚无边的天际融为了一体。
“将军!瓦刺军要进攻了!”
密密麻麻的瓦刺军,像蝗虫一样,向着天武军所在的方向移动。
俞战能想像得到,他们所到之处,必定尸骨遍野。
他拔出大刀,举向天际,悲凉雄厚的声音,带着万马千军之势的肃然杀气,划破长空,“杀!”
听到指令,所有天武军严阵以待,死亡的时刻终于就要来临,每个人的面上反而没了表情,个个眼里散发着回光返照似的精光,紧紧握着手中的武器,盯着正在逼进的瓦刺军。
一步,两步…更近了,近到瓦刺军铠甲上昨晚不小心沾到的酒味都能闻到。
所有人屏住呼吸,只等瓦刺军再近一些后,挥动手中的大刀,砍掉他们的脖子,或,被对方砍掉脖子。
“将军,快看,瓦刺军好像发生了意外!”俞战身后的陈天突然大声道。
俞战一直看着下方瓦刺军的情况,自然也看到了。
只见最前面的瓦刺军突然捂住鼻子,狂吐不止,后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撞到一起,队形大变。
瓦刺军立马吹响号角,紧急停止前行,原地不动。
不一会,瓦刺军居然吹响撤退的号角,十万瓦刺军后退到早上出发的地方。
若不是亲眼所见,俞战简直不敢相信。
瓦刺军怎么说退就退了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所有准备殊死一博的天武士兵,面面相觑,不明白来势汹汹的瓦刺军,为何突然退了?
“陈副将,去查探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是,将军!”
陈天领命而去,刚走没走,整个森林里突然被一股臭味淹没。
“卧槽,这是什么味道?怎么这么臭?”
“这是发现了屎坑吗?”
“谁拉的屎能臭成这样?”
有人突然惊悚,“该不会是瓦刺军的毒药吧?”
所有人都慌了,上次毒河水事件,让他们心有余悸。
河水可以不喝,可这毒气,怎能不呼吸?憋个几息就把自己憋死了!
“他奶奶的熊,老子早就做好了一死的决心,但老子是士兵,要死也该死在战场上,怎么能这么憋屈地死去?”
“没错,要死也不能这么白白死了,非得拉两个瓦刺军垫背不可!”
“对!老子现在就去找他们,反正都是一死,老子跟他们同归于尽!”
“我也去!”
“我也去!”
一时人人群情激昂,个个面红耳赤,摩拳擦掌,也不管什么军令不军令了,拎起武器就要去找瓦刺军算账!
“那不是毒药,大家别激动,别激动!”不远处传来一道清亮的声音,李钰面上蒙着块白布,快速朝这边跑过来。
李钰的鼻子比狗还灵百倍在军中已是闻名,众人对他的话深信不疑,“李兄弟,你说那臭气不是毒药,地是什么?”
李钰嘿嘿一笑,面上白布抖动,“那是我刚调制出来的臭香。”
“臭什么,臭香?这臭又香的,什么玩意?你没事调制这个干什么?”有人不满道,心想真是个公子哥儿,死到临头了,还有心情调制什么臭香!
李钰耐心地解释道:“臭香就是一种奇臭无比的香,用兰花调出来的是兰香,用梅花调出来的是梅香,用臭臭的东西调制出来的就是臭香。方才我调出来后,让无涯兄带着几个兄弟,悄悄洒到了瓦刺军前行路上,本来风向是北风,方才不知怎的,转为南风,所以这臭香吹到了咱们这里,让各位兄弟受累了,对不起!”
众人听得一头雾水,前来查看原因的陈天突然出现在众人身后,激动问李钰:“瓦刺军之所以撤退,就是因为闻到了这臭香,担心是我军下的毒药,所以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