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昭然若揭
在惠宰民开会的那段时间里——1992年的元旦,天气出奇的冷。即便在下雪的时候也没有一丝的暖意,只要刮起一点点北风就能令人感到寒气逼人。骑着自行车走在路上仿佛吸入肺里的不是空气而是捣得极其细碎的冰碴儿,常常是刚下完一场雪不长时间后就又下了一场。厚厚的积雪被来往的车辆压实,经过了行人的鞋底儿和汽车轮胎的打磨,变得十分光滑,到了晚上在路灯的映照下反射出瘆人的幽光远远看去像一层厚厚的白腊,在上面骑车就好比耍杂技,骑到有车辙印的地方只好将两只脚从脚蹬上放下来顺着地‘跐溜’。在这种路面上骑车基本上谁也不敢捏车闸,捏闸就会摔跤。画班下课后成群结队的人骑车走出校门,时不时的就能听见哐啷一声——这是自行车的同学摔倒的声音。几乎每次骑到家里屈鸣都累得两臂酸痛,肩膀都有点不听使唤。似乎直到考试学生们都没有感受到春天脚步的来临!
当时几乎所有的考生都不知道惠宰民在那个秘密会议上做出的决议,如果所有的考生在瞬间知晓此事;那么有的人一定能感受到掉进北极冰山的暗河中那噬命漩涡里的滋味儿!
在奉阳市南湖公园的北面有一个面积不太大的广场,这个广场的外形近乎于正方形所以叫做方形广场。屈工程师的设计院大门正对着这个广场,广场北向的大马路一直通到奉阳市**中学的门口。这个学校一直开设高考文化课补习班是针对往届高中毕业生的!屈鸣最开始补习文化课并不是在这里而是在奉阳市第120中学,是参加完摄影系考试后才转到这里来的。
补习班里不断有新同学加入,这些学生基本上是一拨比一拨不着调儿,甚至是一个比一个不着调儿。这些学生当中有戏曲学校的;他们是为了报考戏曲学院。可是屈鸣从来没有听过任何一个人唱过京剧或者其它戏曲,但他们都很喜欢唱流行歌曲……这些人同美术考生在一起,时不时地打情骂俏学习也不怎么用心。
今年考试报名与考场的实际情况在专业课考试结束后令大家十分惊诧,一些资深的考生在报志愿的时候出现了判断上的严重失误——下注失败!往年令众多高手趋之若鹜的几个系今年遭到了冷遇;比如油画系、环艺系、装潢系等等。而一些在往年令高手们嗤之以鼻的系——比如染织系、师范系却门庭若市……
今年油画系的考场上出现了一条爆炸新闻;这条新闻是周福宽率先发布的——油画系的老师王啱进入考场亲自给学生改画并且是周福宽亲眼看见的。在屈鸣看来美术学院专业课加试的时间、考题虽然是学院自己定的但是也应该属于‘高考’范畴之内。所以应该是严格的,尽管很长一段时间内屈鸣不断地听到有很多不该考上的人考上了但是老师进入考场给学生改画对于他来说还是闻所未闻!这件事儿的性质与一个高中老师在全国高考期间内公然进入考场替学生答卷无异。
其实在场的目击者怎么可能只有周福宽一个人?私下里屈鸣在黥龙海等人那里得到了证实;王啱进入考场的派头儿有点儿古代权臣‘剑履上殿’的气势,进入考场后旁若无人地坐在一位女生的座位上开始改画,一边改还一边指点不但声音很大而且动作还很夸张仿佛在向别的考生彰显自己所拥有的“特权”!改完后王啱扔下铅笔对这名女生说:“我前几天就应该到判卷的地方集合,本来早该走就因为你所以出发晚了……”最后低头耳语一番后大踏步地离开了考场。
发榜后的结果令太多人感到唏嘘与无奈,工业造型系没有像染织系与师范系那样成为今年的热门。可是屈鸣的考分与去年的基本一致——没拿到专业加试合格证。屈鸣感到很怅然,他感觉到这不应该,考造型系的都是一群“虾兵蟹将”根本就没有高手。自己不应该拿不到合格证至于原因他似乎早已知晓,从奉阳工艺美校一路走来即便是一个傻子也开窍儿了。
周福宽虽然领到了油画系的专业加试合格证,但是一看上面的成绩每科不过60多分,这与他的感觉完全相反。他察了排名——根本没有进前10名,他在查分时知道了王啱为之改画的女生是第二名。当他得知排在前几名的除了王啱给改过画的女生以外全是平时画班里画得不怎么样的学生时便怒不可遏,他与很多考生一样过分相信自己的“能力”了,进不了前十名就意味着几乎考不上尤其是在考油画系的时候,因为油画系招生数量太少,在20世纪90年代基本每届也就5、6个学生。
气急败坏的周福宽并没有冷静下来好好找找原因——他的客观条件已经不能令他很冷静了,他已经考了很多年一个曾经消失了的考生说过他就曾经亲眼目睹周福宽考了两年,屈鸣听黥龙海说过;有一次周福宽的老父亲来给他送钱,老人把钱交到他手里时手在发抖……自始至终父亲没怎么敢拿眼睛看儿子。
周福宽选择了一种最解气的方式——骂街。他先在画班里拿王啱开刀到处抖落王啱进考场改画的事儿,然后对王啱的油画进行了从头到脚的埋汰。他说:“王啱的油画弄脏了美术学院的教室与展馆、这样的老师简直就是人渣儿,不配为人师表。他当初能够考进美术学院也是因为‘找人啦’,他的水平其实连我都不如,不信就比试比试,大家可以做裁判……”顷刻间在画班里不认识王啱的学生也全都认识了,都知道油画系有这么个老师,还有进考场改画的事儿。
周福宽好像失去了理智,晚上在画班里的宣泄没令他解气,他开始了更大的举动——发飙!他在画班里开始演讲:几乎就是与老师唱起了对台戏!周福宽很有才他的肢体语言很是幽默,当他埋汰一个人的画的时候语言总是无比丰富,几乎是滔滔不绝再加上他那滑稽的长相基本成为了美院画班里的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是的,有的人在某些方面的天赋是与生俱来的……看到周福宽当时的表现就会知道一个不受理智支配的人除了暴力以外究竟还会干出什么样的事情来!显然周福宽没有考虑后果,诚然现在考虑后果似乎没有意义。他应该在刚开始学画准备报考美院的时候就考虑后果,考虑一旦努力多年而且毫无收获会是什么后果……
在周福宽发飙的同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北京有一个人也在干着跟这差不多的事儿。
这个人叫程焱辉,是土生土长的奉阳人,1989年此人考上了中央美术学院的附中,从此便觉得自己与众不同!一次学校组织附中在校学生参观中央美院,此人做出了一件在中国油画史上几乎能够被载入史册的事儿:
程焱辉在参观央美油画系的某一工作室时在墙上看到一幅油画,明显是中国油画全面苏化时期的作品。程焱辉走上前去指着此画当着工作室里的几名学生振聋发聩地说:“这张B画儿画得这么ji·ba‘臭、损’是谁把它摆在这的?难道你们就不怕脏了眼睛吗?你们居然还是本科生儿太令我失望啦,叫我说你们什么好呢?好自为之吧!”画室里的几名学生当时怔住了每个人都用惊愕的眼神看着他,随后这些人的目光几乎不约而同的迅速地向教室的一个角落里溜了一眼。
程焱辉这时才注意到那里站着一位身材魁梧,头发花白的老先生,正在低头看一个学生的创作。程焱辉猜到了刚才被自己贬低过的画很可能就是他的作品,不仅没有后悔反而觉得很庆幸,他来到门口狂笑了三声后摔门走出了教室……
屈鸣从没有像现在这样纠结过,怎么办?继续考下去?在得知了张雷、杨新越的“底牌”后屈鸣就曾经不止一次去问过王老师,他恳求王老师说实话到底有没有这种事!最主要的是他希望王老师能根据自己的经验判断出究竟有多少学生想走“近路”——那条从来不锁的铁栅栏门,是的!无数次屈鸣在等待画班开门的时候都可以轻而易举地看到的那扇铁栅栏门……王老师语重心长地劝过屈鸣,他说:“你说的情况有可能存在,但仅仅是个别的老师在判卷的过程中为某个学生提分儿,这些老师不可能将提分以外的每一个学生的分数都向下压,那样压不过来……”屈鸣刚听完的时候觉得很有道理,但是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对;今年他考的造型系并没有多少高手,而美院下发专业加试合格证的比例是1:3而造型系的招收人数大概在15人左右,因此要发下40个以上的合格证。即便自己像周福宽那样属于名次不靠前的人也应该获得合格证,这是什么原因呢?似乎只有一种说法能够站得住脚儿;那就是与杨新越情况类似考生的数量超过了造型系专业加试合格证的数量!
黥龙海今年报考的也是油画系,为了避免与周福宽碰面而显得尴尬他是偷着去报的名。结果连专业加试合格证都没拿着!他自然也是不甘心他的观点与周福宽一样,那就是觉得考上的人都不该考上至于原因自然是‘秃头上的虱子——明摆着’。黥龙海与周福宽不同他的反应没有周福宽强烈,不过落榜带来的沮丧心情是可以通过他的外表反应出来的。王家庄的考生们在这段日子里显得十分沉闷,大家仍然没有感受到春天来临的脚步!
各路人马中考得最成功的当属路景虞他报的是国画系专业课成绩位列第4名。这个期间他红光满面地去了画班两次,并且以最快的速度回到王家庄打点好行装后告辞了——他要回去补习文化课,他晃动着那“山顶洞人”的身影暂时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路景虞之所以能够拿到国画系的加试合格证主要有两方面原因;首先是他画得很好,任何老师对他的画都挑不出明显的毛病。其次是国画系并不是走后门与作弊的“重灾区”!在奉阳美院的绘画系中走后门与作弊的“重灾区”是油画系与雕塑系但是这并不绝对,有的时候国画系也会有家属以及外来的一些达官显贵的子弟报考,但比起油画系与雕塑系要少得多。路景虞比周福宽要实际一些、比黥龙海也显得成熟一些,从日常的谈话中可以看出他也非常希望考入油画系,也许是多年考学积累的经验使他意识到首要的任务是考入美院而不是纠结于哪个系,或许最终决定这一切的是一个人的性格。
上次在王家庄当稀洪志告诉屈鸣办委培的事儿时屈鸣随便问了一句:“那你知道油画系有委培吗?”没想到稀洪志脸腾地一下变了,厉声说道:“你可千万别打油画系的主意!听见没?”屈鸣惊奇地问道:“为什么?”稀洪志冷笑了两声说:“你去看看油画系的学生都是什么来头儿吧!”“有很多都是美院家属,并且每届都不止一个……这个我早就知道!”周福宽听到后在一旁不以为然地说了一句。与周福宽和路景虞相比稀洪志显得更加务实,他只报了装潢系与师范系结果装潢系没有拿到加试合格证只拿了师范系的,可是他安心地准备文化课不准备在画班接着学了他并不在乎“吃饭系”的名声!按说今年装潢系的热度不如师范系但是怎奈师范系招的人多,所以加试合格证发的多。他当初进入奉阳工艺美校时就有一定的绘画基础,凭他的水平应该是两系“通吃”,但他没有去纠结为什么装潢系不给自己发证因为他是一个聪明人!周福宽看见稀洪志坦然的心情仿佛有些后悔,后悔自己没报师范系,是的!每个考生在大局面前都不可能死硬到底!甚至包括周福宽这种一贯以卵击石的人。在这种考场现状昭然若揭的情势之下似乎每个人都不得不为自己的前途做或多或少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