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说到末尾的时候,陆轻奚的眼神还状似无意地朝着迟夏的方向扫了一眼。
但只这一眼就让迟夏明白,其实陆轻奚早已经知道耿导所谓的“已经定了人选”指得是她。
想她陆轻奚现在正是演艺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多的是剧本给她选择,如果不是刻意,哪里会真的在意耿春这一部剧。
圈里名气大的导演又不是只有耿春一个。
迟夏下意识地朝着自己身侧的陆渊看过去,却正好对上他幽暗的眸光。
电光石火之间,迟夏的脑子里突然一片澄澈。
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
她就说,耿春再怎么说也是个名气在外的导演,虽然让她当主角的事情只是口头上答应下来,也不至于反悔得这么快。
可是陆渊一旦开口,他一个导演,除了妥协也没有别的办法。
迟夏费力地迎视着陆渊的眼神,想要说服自己陆渊在帮陆轻奚要角色的时候根本不知道原本定下的主演是自己……
但是,他毫不掩饰的眼神却又明明白白地告诉她,她的那一点小小的期待,也不过是痴心妄想。
陆渊明明知道定下的主演是她,却还是毫不手软地把她梦寐以求的位置,给了原本对那个位置并不在意的陆轻奚。
她这个足足在他身边睡了十年的枕边人,终究还是连他心上人的一根头发丝儿都比不上。
陆轻奚在示威过后,就带着一抹胜利的笑容昂着头离开了。
但是迟夏却还在定定地看着陆渊的双眼。
她的身上还盖着陆渊的外套,甚至连手都还好好地躺在他的掌心。
可是在这种时候,原本被她视为温情的这些动作,却成为了讽刺她的最佳利器。
车门外的冷风像是突然全都灌了进来,对着她兜头浇下,把她刚刚在陆渊身边汲取的温暖驱赶得一丝不剩。
迟夏吃力地咽了下口水,再开口,已经发不出什么声音:“为什么?”
这短短的三个字,即使没有声音,只看嘴型,也足以让陆渊看个清清楚楚。
陆渊抿了下唇,表情终于有些变化,但却也只是轻轻地蹙起了眉头:“一个角色而已,我说过,你不要演戏了,我可以养你。”
迟夏一愣,心底又不禁泛出一丝苦笑。
原来这就是他那晚说出这句话的原因吗?
说什么可以一直养着她,也不过是因为拿走了她的角色所给的补偿?
为什么每次都是这样?
她已经尽量把他传递给自己的信号理解成了自己以为的最薄情的解释,但是他却还是能屡次突破她能承受的底线,给她的心划上重重的一刀。
迟夏慌乱地移开目光,手也忍不住想要从陆渊的掌心里抽出来。
陆渊反射性地紧握了一把,却还是被她用力甩开。
“不要闹!我今天很累。”陆渊依旧皱着眉,神情里多了几分不耐烦,仿佛迟夏真的只是在他面前无理取闹地耍些小脾气。
平时迟夏最害怕的就是他的不耐烦,但是现在看着他这副模样,她的心底却只剩下了一阵阵荒凉的苦涩。
从十七岁开始,她就跟在陆渊身边,到现在,已经跟他一起蹉跎了十年的青春。
十年啊,她以为陆渊就算是块石头也该被自己捂热了。
但是到现在才明白,她就算再努力,再上赶着往上凑,也不是陆渊心里的那杯茶。
因为有了陆轻奚,她就算是做到最好,也不过只能在颁奖典礼上领走一个讽刺的“最佳女配”。
女主角的戏,从来都没有她的份儿。
陆渊还想伸手揽住她,脸上的表情更是不耐,迟夏再次一把甩开他的手,身子也不由得往后连退了几下,一直贴到了车门边,才发现司机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把车门关好,把车开动了起来。
原本拥挤的后座上只剩下他们两个,迟夏却还是觉得心里堵得没办法忍受下去。
“陆渊,你真是个混蛋!”迟夏一出声,就发现自己无法控制得哽咽了起来,而与此同时,她眼里一直隐含着的泪水也终于啪嗒啪嗒地掉了出来。
陆渊看见她这副模样,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一变,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也对,认识了这么久,这还是迟夏第一回放任自己在他面前流出眼泪,他会表现出一些反常的吃惊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在闹什么?”陆渊抬起手,大概是想擦掉她颊上的泪。
但是手还没能靠近她的脸,迟夏就已经忍不住伸手把他推到了一边。
陆渊的脸色这次是真的阴沉了下来,他不由分说地逼近迟夏身边,想要把她捞回自己的怀中,但是迟夏这回却不像以往那么乖巧,手脚并用地拒绝着他的靠近。
“迟夏!”陆渊的力气毕竟还是大了一些,很快便钳制住了她的行动。
“放开我!让我下车!”迟夏一边喊着,一边用力打开了自己这边的车门。
汽车还在行驶当中,她的动作顿时让陆渊整个人都紧绷起来,眼疾手快地伸手把她用力按向自己,刚刚打开一点儿的车门也砰地一声被他带了回来。
与此同时,前座的司机也猛地踩下了刹车。
吱——
轮胎在地面上摩擦出一阵刺耳的声响,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也随着惯性重重地跌在后座与前座的椅背之间,只不过陆渊正好把迟夏护在了怀中,几乎替她承受了全部的冲撞。
但即使这样,迟夏跟椅背碰到的胳膊肘还是瞬间传来一阵猛烈的疼痛,也是这一阵疼痛让她清醒了一些,明白了自己刚刚的举动有多危险。
但是这种清醒却不是真正的清醒,迟夏觉得自己哪怕真的从车上跌下去摔个粉身碎骨,也比继续呆在这个人身边好得多。
她眼里的泪大滴大滴地落下来,向来把哭视作软弱的她竟然在这时候完全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放开我!混蛋!你放开我!”迟夏一边哭一边挣扎,看上去已经有些歇斯底里。
陆渊阴沉地抱着她,脸上的肌肉仿佛已经紧绷到了极点:“出去!”
前座上的司机闻言赶忙打开车门溜了下去,整个密闭的车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没有的外人,陆渊的脾气才终于都亮了出来。
他直接抱着迟夏坐回座位上,用力地把她钳制在自己怀中:“你到底在发什么神经?”
陆渊的肩膀很宽厚,曾经迟夏很迷恋躺在他肩上的感觉,但是现在,这个宽厚的肩膀却成了困住她的最佳牢笼。
迟夏其实现在也不想哭,她不想自己连退场都退得这么狼狈,但是人大多时候都是这样,根本没办法按照理智来行事。
她早就知道不应该喜欢陆渊,却还是把自己一步步地逼到了眼前这个份上。
如果能一开始就抽身离开,现在的她可能连第二春第三春都找到了,哪里还用为了这个混蛋哭成这副模样?
把她抱到自己腿上坐着,陆渊伸出粗粝的手掌,一下又一下地在她的脸颊上擦着泪水。
这么温柔的动作,如果是以往,肯定又要害得迟夏想入非非。
但是现在不同了,迟夏觉得,自己仿佛在一瞬间把这些年都看不透的道理一下就看了个透彻。
有些东西,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哪怕你眼巴巴地盯着它看上十几二十年,也不可能有所改变。
“就一个角色而已,有这么重要吗?”陆渊仿佛真的被她的泪水打败了,无奈地对着她低语。
迟夏看着这个男人一脸莫名其妙的模样,真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哭还是该笑。
他大概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真正在意的到底是什么。
而她却也不想再给他解释。
爱情这种东西本来就不公平,她就算把自己的伤口剖开来给他分析一遍,说不定他也只能听个云里雾里。
而她,却还要再白白地受一回痛彻心扉的苦。
迟夏没有再挣扎,而是静静地含着泪光,直视着他微蹙的眉眼:“陆渊,我们结束吧。”
这句话,她这十年里曾经无数次想要跟他说出口,但是一直到现在,才终于有了实施的勇气。
或许她也应该感谢这一场闹剧,不然,她不知道还要多久,才能下定离开他的决心。
但是令她没有想到的是,陆渊在听见她的话后,眸光里竟然迸发出一股难以压抑的怒意,就连抓住她肩膀的手都突然加了好几分的力道:“你在胡说什么?”
肩膀上传来的疼痛让迟夏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但是她的语气却依旧坚决得很:“我说,我们结束吧。我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