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太阳下沉地早，才送走景衍，阮静姝回头便见着府里各处已经点亮了灯笼，无论有人住还是没人住的院子，到处都灯火通
明，跟白天也差不了多少了。
小年夜的夜晚总是热闹的，走廊上，不当值的下人们三五个围成一圈，不知正在干些什么。
阮静姝见小丫鬟们笑得欢快，不由得好奇地走上去一看，原来大家伙儿围成一圈儿正在往灯纱上画画儿，仿着外头街上的花灯
画着，五花八门的画儿都有。
有的画着活泼可爱的小金鱼，有的画着富贵牡丹花，有的还画着美人出塞，更甚者竟然有人画着土豆和面包！画工更是豪放婉
约皆有，一眼望去，走廊上铺满了稀奇古怪的画儿，简直比外面卖花灯的还要热闹。
“小姐来了！”不知是谁发现了凑过来的阮静姝，大声地嚷了一句，顿时趴在地上画画的小丫鬟们纷纷站了起来，有些局促地请
安。
“你们继续便是，我就看看。”阮静姝摆摆手，一点儿找茬的意思也没有，都说艺术来源于生活，这些灯纱虽然画的粗糙，但也
别有一番韵味，她都能想象到时候整个丞相府里挂上这些灯笼时的场景了，一定有趣得紧。
小丫鬟们面面相觑，见阮静姝真的没有训斥的意思，顿时又欢欢喜喜地趴在地上继续花灯大业。
“小姐，不如您也画上一画？到时候挂在自个儿院子里，要是送给老爷，想必老爷也会高兴得紧呢！”莫忘眼见着阮静姝挪不开
步子的模样，便知道她手痒了，毕竟阮静姝真是好久好久没有画过画了。
于是，走廊上一众丫鬟里又多了一个身影，阮静姝倒没有趴着画画，莫失给搬了一个小木桌和椅子过来，小桌虽小，刚好能放
得下灯纱。
不过半个时辰，阮静姝便已经勾勒出了鲜活的花鸟虫鱼，将颜料吹干，再把灯纱框进灯架子里头，放上蜡烛，花灯的四面便鲜
活起来，引得一众小丫鬟惊叫连连。
“小姐画得真好啊！”莫忘笑嘻嘻地提着花灯，都舍不得放手了，她在外头见了许多花灯，虽也有那极为漂亮的，但莫忘总觉得
手里的这盏才是最好的。
阮静姝唇角溢出笑意，又执起画笔画了起来，这回，她是画给爹爹的，四面的灯纱上分别画上了梅兰竹菊四君子，没用鲜艳的
颜料，就用的水墨晕染，好在灯纱细腻，虽然细看有些粗糙，等框起来的时候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只觉得这花灯超尘脱俗
地很。
画完了两盏，阮静姝已然觉得手有些酸了，然而却还还没有尽兴，心心念念着再给景衍画一幅才是。
一众小丫鬟早就放下了自己手中的灯纱，一群人围在小木桌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阮静姝画画。
“那是在干什么？”柳燕正带着栀子到处逛着，远远地就瞧着一堆人围在一起，不时发出惊叹的声音，心中顿时起了好奇之心，
凑近方知是阮静姝在画画。
夜色微光，走廊上的灯笼将阮静姝的脸映得越发柔和起来，她低头画画的专注神情一颦一蹙之间都带着一股特殊的风情，饶是
柳燕见了，也觉得诗文里的美人莫过如此了，一时间，柳燕的心中越发自相惭愧起来。
眼见着阮静姝又画完了一副灯纱，柳燕整理了一番自己的心情，笑意盈盈地凑上去道：“原来是静姝姐姐在这儿，怪不得这儿最
热闹了。外头冷，怎么不进屋子画呀？”
柳燕一副懵懂无知的样子，嘴里说着关心的话，眼神却盯着阮静姝手中刚框起来的花灯眨也不眨，一副十分想要的模样。
阮静姝瞥了柳燕一眼，将手中的花灯递给了莫失，吩咐她送去恭亲王府，转眼便见着柳燕的脸上划过一丝失望之色，便将一开
始画着花鸟虫鱼的花灯送给了她。
画了这么几幅花灯，手腕也酸了，阮静姝也没了方才那般兴致，提着梅兰竹菊的宫灯便往回走。
“静姝姐姐，谢谢你的花灯。”柳燕喊住了阮静姝道谢，却又咬唇犹疑地道：“静姝姐姐手中的花灯可是拿回挂在自己的院子里？
燕儿，燕儿能不能同你换一盏？”
哼！还蹬鼻子上脸了，莫忘气哼哼地看了柳燕一眼，抢着开口道：“柳姑娘有所不知，这盏梅兰竹菊的宫灯是小姐送给老爷的，
这可是小姐的一片孝心。”
已经给了一盏花灯给她，这人还想着要其他的，真是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莫忘心里不屑，看着柳燕的眼神便越发不善了起
来，她想要一盏都没有呢！送给这种白眼狼平白糟蹋了她家小姐的一番心意。
被莫忘抢白一通，柳燕的脸顿时涨得通红，她便是再会用爽朗和年幼来伪装自己是个可爱讨喜的姑娘，被人揭穿了也还是觉得
有些局促的。
“既是如此，都是燕儿的不对，还请静姝姐姐见谅则个。”柳燕福了福身，不待阮静姝说话，便提着花灯匆匆忙忙地转身跑了，
一副落荒而逃的模样。
跑了很久很久，直到柳燕发现身后的栀子没有跟着上来了，这才找了个地方偷偷地躲起来抹眼泪。
柳燕心里其实一直很明白，虽然娘亲带着他们住在了丞相府上，但终究是寄人篱下，可阮丞相和阮静姝热情的模样让柳燕产生
了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一朝富贵，她竟然也生出了一种自己是个大家小姐的感觉。
若不是出身不同，她也不会比阮静姝差些什么，可是今日里看着阮静姝在灯下作画的模样，柳燕突然明白了，自己同阮静姝分
明是云泥之别。
她一眼看中的那盏花灯，用了鲜艳的颜料画着四季花开，只是看了一眼，柳燕便向往着那盏花灯里的时节，想着阮静姝是个和
善的人，这才有了讨要花灯的想法。
谁知道阮静姝竟然给了她一盏花鸟虫鱼的花灯！
谁稀罕要这个花灯！
虽然上面的花鸟虫鱼鲜活无比，可是柳燕却觉得阮静姝分明是借着花灯提醒她要注意自己的身份地位。
柳燕不甘心，想着阮丞相白日说过的那些承诺，这才生了胆气朝阮静姝讨要另外一盏素色的花灯，虽然她本来就不喜欢那黑乎
乎的花灯，但是看着总比这花鸟虫鱼有格调多了。
谁知道阮静姝身边伺候的丫鬟说话竟然如此不留情面，偏生阮静姝也没有出来说些什么为她挽回面子，柳燕好恨！
“听说刚刚那柳姑娘找小姐讨要了花灯呢！”细细碎碎的声音隔着假山的石缝传了过来，柳燕顿时收起了自己的哭声，利落地将
手中的灯盏给吹灭了，竖起了耳朵听着。
“她可真有脸面，不过是来府上打秋风的，小姐又是送衣送首饰的，她就真当自己也是咱们丞相府的小姐了，不过是一个破落户
而已，瞧她那拿乔的样子。”
丫鬟们窃笑的声音传进柳燕的耳朵里，柳燕的指甲顿时就抠进了自己的手心。
“砰！”只听得东西掉落的声音，两个窃窃私语的丫鬟吓了一大跳，转过假山却只见着一盏滚落在地的花灯，上面鲜活的花鸟虫
鱼已经被人给踩扁了，沾满了尘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