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下有人立即应了一声,拿出烟火筒点燃,倏地一束烟火直冲上天,在云间发出尖利的呼啸声。
马车中的苏如宝听到这声音,微微的皱眉。
“不好,他们可能还有后招,再加快些速度!”
“再快些!”车外的护卫高喊着应声,用力的朝马后抽了几鞭,拼尽全力朝前飞奔。
阿梓和苏如宝在马车里抓着壁上的铜环,被颠的东倒西歪。
“老秦,你稳当些。”阿梓费力的扯着门帘掀了一个角,朝着车夫大声道:“颠的太厉害,小心车轴垮了!”
“哎,知道了!”
车夫老秦的话音刚落,半空中突然响起一道凌厉的破空之声,一柄羽箭直直的射中了他的左肩,令他惨叫一声,跌落马下。
赶车的马儿受了惊,嘶鸣了一声,撒开蹄子狂奔起来。
又是数道羽箭破空而来,“嗖嗖”的穿过车窗,钉在了马车壁上或是垫褥上。
苏如宝在车夫落马之时,就飞快的一把扯过身边的锦缎软枕,压着阿梓的后脑,一起躬身趴在了马车木板之上。
她拿着厚厚软枕顶在了两人的头上,抵挡住那如雨般的箭矢。
“姑娘,我就说了让你吐口水吧。”阿梓略带了些埋怨说道。
苏如宝从锦枕的缝隙里向外看去,声音细软软的。
“现在吐也来不及了嘛。”
受了惊的马跑起来横冲直撞毫无章法,马车剧烈的颠簸着,不时碰上路边的石头或是大树,重重的摇晃起来。
阿梓只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颠出来了,眼看着箭矢已经稀少了很多,咬了牙就要往外冲。
“我去驾车!”
“等等!”
苏如宝一把拉住她的衣裳后摆用力的把她拉了回来,“嗖”的一根利箭恰在此时破窗而入,钉在了她刚刚所在的位置。
“我的天······”阿梓的脸色有些发白。
好险哪,只差一步,若不是苏如宝拉了她回来,那只箭钉的可就不是车板,而是她的后背了。
“这到底是些什么人,摆这么大阵仗来杀我们?”阿梓有些后怕的问道。
苏如宝握住那根羽箭,把它拔了出来,在马车的动摇西晃中放到眼皮子底下细细的观察。
“这是弓弩所射出的箭。”她说道。
弓弩?
阿梓自小在外流落江湖,见识也并不浅薄。
弓弩是什么,她也是知道一点的。
这是朝廷军中才能用的兵器,据说能三箭连发,射程极远,而且它制作精良,造价颇高,普通的山匪暴民是用不起也造不出来的。
可刚才那群乞讨的乌合之众却能用的上弓弩,这实在是没法不令人心惊。
“难道是军饷发不出来,他们换了衣服出来打秋风?”阿梓瞪大了眼道:“谁这么有能耐,能收买的起他们?”
“这倒也好猜。”
苏如宝扔了箭,在晃荡中努力的保持着身体平衡,细眉微微挑了挑。
“给的出一万两黄金的,自然是家底不俗,有些能耐的。”
一万两黄金?
那个沦为众人眼中笑柄的冯家!
阿梓愕然,随即怒气止不住的上涌。
想当初从沧州开始,冯家就已经试过买凶杀人了,没想到到如今吃了那么大的亏还死性不改,非要置姑娘与死地,简直是可恶至极!
“看来,当初我在河边遇到的那两个杀手也是冯家的手笔了。”苏如宝说着笑了笑,“看来的命还真是金贵,让他们不惜倾家荡产也要来动手。”
姑娘,这生死关头你还笑的出来啊?
阿梓揉着刚才撞到马车壁上的膝盖,皱着脸道:“那现在怎么办?照这马这样跑下去,车子就算不散架我们也得颠死了!”
“不会的,这车是郑久挑的,结实着呢。”
苏如宝道:“弓弩再厉害,射程一远力道也会大大的削弱,护卫们刚刚已经散开,策马进林间去砍杀那些射弩的人,咱们只要让马车朝前再跑一会儿,羽箭彻底射不过来了,你再出去驾马也不迟。”
她顿了顿又道:“当然了,只要前头再没有那些人的后招就行。”
话音刚落,从不远处的草丛里募的冒出两个人,起身站了起来,拉动了手中的绳索。
“绊马索!”
阿梓忍不住喊了一声。
这下完了,马一旦被绊马索绊倒,那不就是车仰马翻?
到时候她们就算不摔死,也会被人轻而易举的给抓住的。
这还真是好的不灵坏的灵。
姑娘喂,说了让你吐口水的吧!
“别愣着了!”
苏如宝抱着软枕迅速的爬上了马车的垫褥之上,伸手不知道在墙上哪儿扭动了一下,整个后车壁立马向上弹起,露出外头满是尘土枯叶的道路来。
这样都行?
阿梓张大了嘴,不由自主的感叹了下。
郑久那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这置办东西的本事还真不是吹的。
春香也算是没被糟蹋,嫁了个有本事在身的男人,以后也不愁会坐吃山空了。
“拿着!”
苏如宝把另外一个软枕扔给了她。
“抱着跳下去!这儿土地松软,摔不伤的,跳下去以后遮住头脸,一左一右分开向两边跑!他们这儿人不会很多,咱们躲到林子里去,小心点不会被抓住的!”
阿梓听的明白,虽然很想跟苏如宝一起跑,好保护她,但是姑娘这么吩咐肯定有她的道理,我还是依姑娘的!
当下她再不犹豫,抱着软枕,紧跟着苏如宝的身后,纵身跳了下去,在地上翻了几个滚之后,拿袖子遮了脸,飞快的跑进了路边的树林之中。
不远处拿绊马索的两人见她们竟这么逃了,脸色一变,刚想追上去,那匹惊了的马带着马车却已经嘶鸣着冲了过来,被地上的绳索一绊,重重的的砸倒。
那两人只顾着看苏如宝和阿梓两人,却没留神这儿,被倒下的马车扬起的漫天尘土迷了眼睛,半天都睁不开。
他们身后的一辆马车上,有只手挑起车帘,皱了皱眉说道:“这么多人,这么几个关卡,竟然连个小丫头都抓不住。”
马车里另一人摸了摸胡须慢慢的开口。
“您不是都说了这小丫头不是寻常人么,又敏锐又狡猾,能逃过前面的陷阱弓弩,虽然意外,倒也在情理之中。”
“无论如何,今天一定要抓住她。”那只手的主人语气里有几分焦躁,“天时地利人和,还可以把一切都推给暴民和冯家,错过了这机会,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放心。”
另一人宽慰他道:“她如今没了马车,没了护卫,连那个会些武艺的婢女也不在身旁,纵使是再狡猾,也只是个没了依仗的小姑娘而已,我们的人分头去找,用不了多久,肯定就能把她给抓住。”
“但愿吧。”手的主人长长的舒了口气,“动作快些,这儿的响动只怕是已经惊动了人,再晚一步,可就功亏一篑了。”
“是。”
双茶巷,冯宅。
从一早得知苏如宝的马车出了城门起,陈氏就一直立在廊下,眼睛紧紧的盯着大门处,等着外头的好消息送来。
她用一万两白银的代价,同一个秘密的大人物做了交易。
交易的目的是让苏如宝死在京城外头的流民堆里,最好是死无全尸,受尽凌辱后扔到大路上,让京城里的人也都来瞧瞧,这个前几日还风光无限的贱人,死的是如何的凄惨不堪。
一万两黄金?
呵。
留着你到阴曹地府去享受吧!
陈氏想到那大快人心的时候,低声笑了起来,声音暗哑阴沉,带着几分浓浓的怨毒。
活该!
早在一开始,你就该乖乖认命,老老实实的被卖到塞外去!说不定现在还能多苟活几日,和戎族人生几个野种呢!
岂知你命比纸薄,却是心比天高,要挟了我一万两银子还不够,还要跑到这京城来勾引我的儿子,挑衅我的女儿,祸害的我们冯家几近倾家荡产,受尽冷眼讥嘲。
我的儿子前程尽毁,形同废人,我的女儿名节亦无,姻缘难成,我的丈夫身陷牢狱,受尽折磨。
你害的我们家这么惨,便是死一万次也不够!
陈氏攥着双手,指甲用力的掐进肉里,恨得牙根都在“咯咯”作响。
今天,终于到了该你恕罪遭报应的时候了!
就算你有岭南王撑腰又如何,难道他还能派人把京城外的流民全都抓起来剥皮抽筋不成?他抓的过来吗?
你注定是要死不瞑目,下到地狱连往生都难!你的罪孽只能让你落进畜生道里,来世变猪变狗,当人的盘中之餐!
哈哈哈,真是想想都痛快!
陈氏的眼睛仍旧是盯着大门不放,痛快之后是隐隐的不安。
这个时间应该已经得手了啊,为什么还没有消息送过来?
难道,出了什么岔子,被那小贱人逃了?
不,不可能!
那样的天罗地网,纵使是她有三头六臂,也只能倒下受死,又怎么逃的过去呢?
说不定,是送信的人路上耽搁了吧······
她正在胡思乱想之极,大门被“吱呀”一声推开,那个聋哑老妇侧身进门,蹒跚着碎步走到陈氏的面前,手舞足蹈的比划着打手势。
“没有?”陈氏心下悚然一惊,急急的追问,“真的没有送信的人来?”
老妇费力的看着陈氏的口型,大致的猜出了她的意思,用力的点了点头。
“怎么会······”
陈氏的后颈处都是冷汗,心中又是失望又是忐忑。
怎么会没有,到底是没得手还是别的什么原因?
难道是苏如宝那贱人又被人救了?
那动手的那些人呢,会不会被抓住活口,会不会严刑逼供之下把她给供出来?
她想到这种可能性,手都开始有些颤抖了起来。
如果真是那样,那冯家可就真的是要家破人亡,全家死绝了······
她倾家荡产的花那么多钱救冯子期出来,就是为了保存冯家的一点血脉,韬光养晦,有朝一日能重振冯家的门楣,把失去的一切都找回来!
可若是连这点血脉和希望都没有了,那冯家也彻底的在这个世上消失了,苏如宝那贱人可就要笑掉大牙,高枕无忧了。
不,不,不会的,不会的······
陈氏在原地向无头苍蝇一样打了几个转,突然停了下来。
在这儿瞎猜也无济于事,自己还是亲自去找找那个大人物手底下的人,问问清楚吧。
“我要出去一趟,你在这儿看着,不许任何人到我的房间里去。”
陈氏抬头看了眼冯蓉蓉的屋子,补充了一句。
“记住,是任何人,包括小姐在内。”
老妇看明白了陈氏的口型,忙点了点头,搬了个凳子,坐在了陈氏的房间门口。
陈氏走后不久,冯蓉蓉的屋门便被打开了,冯蓉蓉探出头来四下看了看,快步向老妇这里走了过来。
“喂,我要去母亲房里寻样东西,你快让开。”她冲着那老妇不耐烦的说道。
老妇抬头看懂了她的意图,却是摆了摆手,比划着告诉她夫人交代过,不许人进去。
“母亲说的不许人进去,那是指的外人,我是她嫡亲女儿,怎么可能连我也不让进?”冯蓉蓉朝她瞪了一眼,带了几丝怒气道:“还不快让开呢!再磨磨蹭蹭的,我就让母亲卖了你这老奴出去!”
老妇并不在意她的威胁,干脆是闭了眼,不去看她的口型,反正她耳朵聋,你骂什么她也听不见。
随你怎么骂去,我只管做好夫人吩咐的事。
冯蓉蓉见她油盐不进,气的跺脚,愤然转身欲走却又倏地停了下来。
不过是一个老掉牙的老太婆而已,我还怕她做什么,直接把她推开就是,难道她还敢跟我动手不成?
心下有了计较,冯蓉蓉当即又转过了身来,看了看那老妇仍未睁眼,便蹑手蹑脚的搬起了廊下摆着的一盆香石竹,猛的朝那老妇头上砸去。
老妇猝不及防,被砸的从椅子上栽倒下来,头上破了一个杯口大的窟窿,“汩汩”的朝外流着暗红色的鲜血。
冯蓉蓉乍一看见血,吓得捂住眼睛朝后退了几步。
怎么办,我想过下这么重的手的,她会不会死······
她要是死了,我不是又要被官差锁进那地狱一样的牢里?
不,不行,我不要去,我一辈子都不想进到那个地方!
逃吧,对,我现在马上逃!
她迈开腿刚跑了几步却又停了下来。
我往哪儿逃呢?
我身上一文钱都没有,坐不了车买不了路引,我连城门都出不去。
她慌乱之下,猛的想起来她硬要闯进陈氏屋子里的目的。
对啊,我为什么要逃?
母亲的屋子里肯定有钱,我翻了出来藏起来,到时候就说是家里进了贼,打死了这老仆,抢走了银子跑了,谁又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呢?
她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于是也顾不上害怕,迈过那老妇的身子,直接窜进了陈氏的屋子里。
在哪儿呢,在哪儿呢?
她慌着手脚,在五斗柜子里四下翻找。
肯定有的,母亲说没钱一定是在骗我,我们家怎么可能没钱呢?
就算是给出去了一万两黄金,那瘦死的骆驼比也马大,再怎么样也不会一点儿余钱也不留的。
冯蓉蓉又急又乱,将抽屉里的东西翻了个乱七八糟,却仍是一无所获。
没有?
怎么会没有!
她慌的在屋子里头的靠垫,椅子,床上,甚至连陈氏的枕头都拿出来使劲儿的抖了几下,还是一文钱都没有找到。
到底藏在哪儿了!
她恼怒之下就把手边的东西往地上摔。
这种没钱的苦巴巴日子,我是一天都过不下去了!
她想起这些天在外头看着那些铺子的衣裳首饰,还有好吃好喝的点心美食,却只能干看着不能买的痛苦,真是如抓心捞肝一样的难受。
以前的她,仆从环绕,一掷千金,何曾这么潦倒穷苦过?
要不是在“天下第一香”惹了那两座煞神,她现在还是好端端的做她的富贵小姐,哪至于连只花钗都买不起?
她在心里,早已是后悔了。
何苦当初要跟人争那一口气,结果最后脸没挣着,反倒是自己吃了大亏受了大罪。
想到这儿,她对冯子期更是多了几分怨恨。
什么探花郎,什么朝廷重臣?呸!都是唬人的!
在这京城里,他连一点儿势力都没攀上,出了事就被打的永远翻不了身,真是比废物还废物!
母亲还总说他是冯家未来的希望,是顶门立户的顶梁柱。
狗屁!
现在不是咳得要死不活的躺在床上,每日里靠着汤药才能吊命?
对了,那汤药可贵的紧,一副药就得花上三钱银子,母亲就是偏心,我向她讨一钱银子买包点心吃她都舍不得给我,给这废物买药倒是眼睛都不眨。
便是灌了再贵的药又怎么样?你瞧他那心如心灰的样儿,便是救活了又能干成什么事,还不是要靠家里养一辈子?
凭什么!
我也是嫡女,这家里的东西我也有一份,钱都给他留着,那我将来出嫁怎么办?
就穿着这破布衣裳,带着两床破被絮到婆家去吗?那婆家会怎么看我,不磋磨死我才怪!
母亲,你怎么就不为我想想呢!
冯蓉蓉越想越气,手里也越发没了轻重,逮到什么就摔什么。
放在博古架上的一只不起眼的花瓶被她扔到地上,碎了个四分五裂,滚出里头一个沉甸甸的金线祥云荷包来。
嗯?
冯蓉蓉目光落到了这荷包上,像是想到了些什么一样,扑上去拿起来打开往里一瞧。
哈!
原来是在这里!
真是功夫不负苦心人哪!
她捧出里头满满的金珠,拿在手里看了又看,脸上是不可抑制的狂喜。
我就知道,母亲她肯定留着一手在!
这么多金珠,总也得值个七八千两银子了,我好好的藏起来,将来成亲带到夫家去,岂不是好?
她裂着嘴一笑,急吼吼的就想把金珠装回荷包里去,揣在怀里带走。
“你在干什么?”门口传来一道阴冷冷的声音,瞬间让冯蓉蓉后背一寒。
母亲······
她的喉咙都有些干痒了起来,艰难的抬起头,对上门口陈氏那张阴沉如水的面容。
“母亲,我,我······”
她眼神四下飘忽着,急中生智道:“刚才家里进了贼了!把刘妈打伤了闯进你的屋子,我听到动静就赶过来,喊着抓贼,那人一时着慌,翻了墙逃跑了,我怕他偷了什么要紧的东西走,就进来查看收拾一下······”
“是吗?”
陈氏迈进了门槛,一步一步的朝她走了过来。
“可是我怎么看见,是你摔破了瓶子,从里面找到了这些钱,还一脸狂喜的样子?”
冯蓉蓉一噎,看着陈氏阴沉的脸色,害怕的直往后躲。
“没有,我,我······”
“你想把这些钱都据为己有,然后把一切都推在那个你口中的贼头上,对不对?”
陈氏踩着满地的碎片,离着冯蓉蓉越逼越近,直到把她逼到了墙角处,冷笑着看向她。
“偷鸡摸狗,杀人谋财,我还真是养了个好女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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