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
林筠儿回想到方才关注谢语霖时,他的一举一动。
仿佛他不是在浅笑,就是在喝酒,其他的,并没有什么异于常人的举动。
可是他太平静了,有些时候,越是不作为,才越是不对劲。
尤其是,遇到刚刚那样的乱局,正常人尚且都会有所反应,或疲于奔命,或负隅顽抗,可是他却能在那云淡风轻的一瞥中,将寒月梅花针神不知鬼不觉地收入囊中,让人看起来他一点反应都没有。
这个人,是想在不作为中,告诉他们些什么?
“君不见青山多妩媚,清风朗月自乾坤……”她默默地念着谢语霖临走前丢下的话,转头望向窗外,寒夜凄切,冷月高悬,“原来,他是想引我们一道出去的。”
“出去?”
顾承风也抬眼看了看窗外,并没有什么超乎寻常的东西,不过就是老城的老街,睡着一群陌生的人罢了。
“如今才解出他的话,怕是已经晚了。”林筠儿脸上的神色有些落寞,“人皆称我北林,与南梅齐名,却不曾想这样一个少年人,眼光竟也远在我之上。”
“筠儿,你只是太累了。”
“承风。”林筠儿突变得有些支吾,过了好久,才继续说道,“今日有人提起了青山师兄,是否惹起了你心中挂碍?”
顾承风起身走到墙边,对着墙,叹了几声,“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是。”
“你可曾后悔?”
“你知道么?
年少时,我们便已知道寒山有着这样的规矩。
当年,我与大师兄还暗自决定,日后比武不论谁输谁赢,我们两个都会要留一起留,要走一起走。
倘若得幸都能留下,以后便一起改了寒山这不通人情的规矩。
可后来才发现,并不是所有的事,我们都是可以一起的。
是他……
他违背了承诺,他放弃了比武,他……
他独自负气离开了寒山,可又对江湖上所有的人说,在寒山,是他输了。
是我,是我违背了承诺……”
他说着,突然凝噎住了,深情地看了一眼林筠儿。
她自恃算无遗策,却低估了越青山的情。
于剑道,他是无情人;可是于她,却更痴情。
女诸葛北林,料事如神。
可她只算到了他愿意为了剑放弃天下人,却偏偏没有算到,他也同样愿意为了她而放下剑。
“谁输,谁赢,还重要么……”顾承风一手锤在了墙壁上,墙壁也随之凹陷进去了一块,“他……我……我对不住他。”
林筠儿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手上,他的手冰冷如霜冬,而她的手却如春风一般温暖,“不是你,是我们对不住他。”
她只是想告诉他,不论什么时候,不论遇到什么事,他们是一起的,也必然会去共同去承担和面对。
“别忘了,我们此行的目的。不要为旁的事情,扰乱自己的心神,这才是那放出风声的人,最想看到的。”
林筠儿陪着顾承风感伤没有多久,便将话题就又转回到了正轨上。
她这样的女人,总是可以很轻易地抛开个人情感,去以一种绝对冷静理性的方式看待周围的一切事物。
在她眼里,是非,皆在她的道中。
可也正是这样的女人,才能成就如今的狂刀客,顾承风。
夜已入三更,路上来往行人也并未见少。
顾承风坐在屋顶上,夜已微凉,冷风吹起了他额前的几缕发丝,他静静地看着街上的人。
有的蒙头盖面行迹匆匆,将自己隐藏着一片黑暗之下,有的三五成群在屋顶或是树上打盹,留下几人轮流守夜,有闲人无事喝酒对弈,也有像他自己一样夜观天象的。
他自然不是在看什么天象,他仰着头,只不过是在沉思。
他在回想着方才筠儿分析的话,想着,便不自觉地朝南郊方向瞥了一眼。
那里,已翻腾起一片紫色的雾气,看起来确如人所说的,酆都古城,乃是是阴阳交界之地。
但这么大一片,只怕是酆都城一整年死的人都葬在其中,也招不来这么些的鬼。
他笑了,他也十分赞同林筠儿今日所说的话。
这世上,只有人心生鬼,哪有鬼魅祸人。
他对越是危险的地方,就越是感兴趣了些。
仰头望向天时,苍穹无语,四海潮生。
夜,如一个年迈沧桑的老者一般,空旷寂寥,少言寡语却又和颜悦色,被岁月冲刷去了凌厉的棱角。
老人面色祥和,轻轻地抚摸着一整座小城,使整个小城都陷入沉睡。
可惜,这城里住着的都是些不听话的孩子,谁都不肯入睡。
可是长大了的人却渐渐忘了,不听话的孩子,终会有惩罚。
顾承风将身后的破布包裹打开,这是一把没有鞘的刀,周身都用长长的烂麻布缠绕住。
他一圈一圈地解着布鞘,最后,看到了一把泛着殷红的刀。
红光一闪,夜空像是被撕开了一个硕大的裂口,伴着风雨交加,电闪雷鸣席卷而来,几柱霹雳迎空砸下,天上便下起了滂沱大雨。
原本的晴空,原本的月夜,刹那间翻云覆雨,狰狞毕现。
酆都城本就处于巫山一脉,自古以来云雨变幻无常阴晴不定,今夜的雨本是无可厚非的一件事情。
只不过,这次的雨,来得有些太过匆忙。
“赤髓……”
顾承风看着手中的刀,在黑夜中发出了耀眼的红光,与天上的闪电交相辉映。
他再看向南郊时,那一片氤氲之气也早已消失不见,露出了空空荡荡的鬼林真面目。
那不过,是一座座布满迷雾的秃山而已。
只是,消散了雾气的南郊,此时看起来比原先更加诡异,也更加吸引人了。
那里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开始泛起绚烂的光彩,从林中深处发散出来的,引人入胜的光彩。
很多人看到了那异样,已经都朝着林中奔走去了。
这种时候,不需要别人说,大家都心知肚明。
在那里,别有洞天。
只不过,徐家兄弟和这家客栈里的人,早早地被顾承风和林筠儿给骗到东郊去了,此时想回来,怕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顾承风并没有打算回屋内与林筠儿作别,他只希望她,早早入眠了。
一个人,在瓢泼大雨中,背着一个破布行囊,走在泥泞的土路上,倒是真的化作了毫不起眼的一个小人物。
一路上,有无数像他一样的人,也在匆匆往前走,互不言语。
也是,能来到这里的人,本就是敌非友,也没有言语的必要。
雨也渐渐地大了起来,但根本阻挡不了他们前行的脚步。
每个人,朝着那泛着五颜六色的光泽处走过去,他们的眼中,只有那些色彩才是真实的。
抓住了,才是自己的。
这里的人,怀着同一个目的,从五湖四海而来,终将归于一处。
豆粒大的雨滴砸在脸上,很快的,眼睛就要睁不开了,砸在衣服上,好在单薄的衣服贴在身上也并没有行动不便,只是,砸到了包裹着赤髓的破布上,身后的赤髓刀在暴雨中猛然地颤抖着,好似即将破茧而出一般。
离那个地方越近,刀就颤动得越厉害。
绝顶峰,本来是藏在这一片秃山鬼林中谁也找不到的地方,可是这一次,它主动现了身。
跟着光源所在地,所有人都来到了山脚下。
人们不记得是怎么来到这里的,甚至也无暇去管是否还有回去的路,只是在这,密密麻麻地挤成了一群。
这是一座直耸入云的山峰,两侧悬崖料峭,根本没有可攀爬的路。
所以,山脚下才站满了人。
光,是从峰顶处散发出来的。
可是,即便是一只翱翔的秃鹫,也无法单凭己身之力飞到峰顶,更不用说是人了。
有的人,已经开始尝试着沿着崖壁攀爬而上,只是才上了几十丈,就有一种无力感沿着身体的每一寸肌肉蔓延开来,只能停在那里一动不动,上也不是,下也不是。
最让人亟不可待的,不是坐在酆都城里等消息,而是人已经来到了这里,眼看着东西唾手可得,却偏偏只欠东风。
这里也是一样,他们明明知道,想要的东西就在峰顶,可是,没有人能够上的去,如果说要真有能上去的,怕是也只有神仙了。
人群中,顾承风独自在骤雨下瑟瑟发抖。
他的抖,不是因为天寒地冻受不住冷,也不是因为面对云霄奇峰而感到畏惧,只是因为,赤髓在抖,抖动得剧烈,以他的内力,已经再也压制不住了。
赤髓来到了这里,就像是孤魂找到了残魄一般,那般急切地想要融合在一起。
“兄弟,你没事吧?”
有人看到他在发抖,好意的拍了下他的后背问候一声。
却不曾想,看到面前这个抬起头的男人时,他却吓得后退了好几步。
这个人,双眼已经变得如血珀般殷红,他的脸上,浮现出的是一抹诡异的微笑。
顾承风在一旁咯咯地笑着,身体还在不住地颤抖着,只是歪着脑袋,嘴角咧出一个微小的弧度,有些戏谑地看着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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