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把楚子翟弄走之后,澹台亦筱才深刻明白一个道理--自古无情帝王家。
北齐的齐季威,十四年前丢了女儿,到现在还没有找到,或许说根本就没有去找。西绮的先帝,把乔明翰夫妻连带着还未出世的乔羽曦交给东邓做质子,即便是他跑了,即便是他找了个替身,可他也没有找,任他发展,只是把皇位留给那个二皇子。东邓的邓陵成,据说当年曾经十分爱慕一个绝色女子,可当那女子嫁人之后,他却将她的家人尽数灭口。而在南楚的楚子翟,也是这样。无论那个假的绮里明是谁,楚子翟依然可以在利用完之后毫不留情地让他做他的替身被抓去喂鱼。
果然,皇室中人,一向薄情。
这么看来,提出把老五扔到湖鲤嘴里的姬慕枫,倒是仁慈多了。
澹台亦筱让花萱阁众人一起告诉姬慕枫,她把时间定在三天之后,钱和人都已经准备好,就等他来一起交钱杀人。姬慕枫同样很爽快,当场要青花萱带人回去回复,他一定会到。但是,他把时间定在午时--一天中阳气最盛的时候。
是以,在今天巳时初刻,楚子翟就把已经被割了舌头的假冒绮里明扔在大堂,看了看澹台亦筱的神色,一句话都未留,果断地转身便走。
巳时末午时初,后院马厩里面的七匹白马准时地嘶鸣一声,不但准确报时,而且说明,澹台晨还没回来。
是啊,午时了。姬慕枫还没来,一身黑衣,被齐季嫣糊了满脸易容脂舌头只剩半截的假冒绮里明,已经在地上来回打滚了几刻钟,带着满嘴的鲜血呜呜乱叫。
八个人,七条半人命,都在等着姬慕枫带着孩子出现在这。澹台亦筱面前的血红色的丝绒布,慢慢地泛着微微的红色光芒。
没有人说话,静静地等待着。日光微微倾斜出一个再细微不过的角度,姬慕枫出现在被澹台亦初踢坏的门槛前,右边腋窝下,夹着一个昏迷的孩子。
钟离柔几步上前,伸出手想要把孩子接过来。然姬慕枫却手腕翻转,将孩子移到左边肩膀上扛着,如果忽略掉脸上的青紫的伤痕,孩子的脸廓清秀明丽,正是澹台晨。
“姬慕枫,你也太不守规矩了!我们已经把人带来了,你为何还要虐待他!”钟离柔一掌拍在桌角,发出一声闷响,“枉你身为武林盟主,竟然还如此苛待一个孩子!”
姬慕枫抖了抖胳膊,将澹台晨以抱婴儿的姿势抱在怀里,轻轻地拍打着他脸上面积不大的完好皮肤,那样子,十足的慈父形象。瞥了眼钟离柔脚上的木屑,嘴角邪笑,“馆主答应过,要把酬金交付给我之后把千面鬼王扔到湖鲤池里。而我也只是说过,那之后,你弟弟才会安然无恙地坐在白马上,之前,我可不能保证会出什么意外。”弧度消失,姬慕枫吐出几个似是刚从天山雪峰刨出来的字,“毕竟,武林盟里不少人都和火云烈水云柔夫妻交好,澹台五少爷这一去,我也分身乏术啊。”
“钟离,往后退。”澹台亦筱紧紧盯着他碰触小晨的那只手,丝毫不肯错开,放声让钟离柔回来。直到一直给假冒绮里明吊着命的穿封若冰轻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手上并无毒素之后,这才将木盘上的红丝绒布揭开,一锭锭马蹄银在正午时阳光照射下熠熠闪光。澹台亦筱将木盘推到桌子中间,由钟离柔将盘子移到他的面前,“把小晨交给钟离,我带着你,一起把老五扔到湖鲤池里。”
“不不不不不,”姬慕枫眼里闪过厉色,仿佛一道蓝色光芒--那是刀锋的颜色,“银子放着不会有人动,但是我要你,和六大护法一起把老五扔到湖鲤池里,我要亲眼看到。否则……”姬慕枫抬手在澹台晨玉雕般的小脸上轻轻地点了几下,澹台晨悠悠转醒,眼睛微眯了几次,看清楚上首红了眼圈的澹台亦筱,叫嚷道:“姐姐救我!姐姐!”
“小晨别担心,你姐姐会救你的。”齐季嫣慌忙开口哄他,说着还用手肘撞了撞龙丘雅,龙丘雅这才反应过来,“小晨,你看我的眼睛,是不是有些不一样?”
看澹台晨似乎有些犹豫,澹台亦筱急道:“听龙丘姐姐的话,仔细看。不然,姐姐生气就不带你回来了。”
“我看我看,”澹台晨眯眼,调整眼睛的焦距:“好像有点,但说不出来。”
“仔细看,是不是有三个字?”
“好像是有……”澹台晨点头。
“念出来,慢慢的,轻轻的……”
“我很困……”
“继续。”龙丘雅的声音放得更细更低,“慢慢的,轻轻的,念出来,重复几遍。等我让你停了,你再停。”
“我很困……我很困……我很困……”澹台晨念着,慢慢地沉睡过去。嘴里还重复念叨着这三个字。
姬慕枫自然没有忽略这一段插曲,将澹台晨平放在腿上,一下下地拍着手,“馆主与阁主堂主配合得倒是极为默契,让我都忍不住佩服一番了。”
“废话少说,他就快撑不住了,老娘忙得很,赶紧去喂鱼吧。要不肉不新鲜,湖鲤连看都不看,污了湖水还得老娘收拾。”穿封若冰拽着黑色的衣摆,将假冒绮里明拉起来,“快点啊!”
“哦哦,陵阳,我们来。”胡非清和瞥了眼姬慕枫,同陵阳沐一起帮穿封若冰拉人,一人拉着衣领,剩下两人一人一边肩膀,往后院拖去。
姬慕枫见状,抱着澹台晨就抬步跟上去,没有让四人离开视线。
齐季嫣看着澹台亦筱迟疑的神色,拍了拍她的肩,附耳轻声道:“放心,这么久了,那易容脂早已经渗透到他的皮肤下面。他不会说话,又被制着手臂,除非姬慕枫把他的脸撕开,否则不会看出来的。”
澹台亦筱稍稍放下心来,对三人道:“我们也过去吧,省得他起疑心。”言毕,率先抬步过去。钟离柔三人也不迟疑,跟着便走。
到了池边,除了七颗梅花桩之外,早就有被血腥气息吸引过来的红色湖鲤。乍一看去,仿佛是如此早春草地上的一片红色杜鹃,红绿相称。有的时候,矛盾的东西,往往就决定你的命运。就像一道两难的选择题,不知该选谁,似乎不在二者中选择,方能给自己留下些许看似很长的时间。
“盟主看好了,”澹台亦筱将这五个字从湖鲤肚子里挖出来,每一个字都带着滴滴答答的血,“别眨眼。”
胡非清和三人知趣地把人放在地上,那假冒的绮里明早被胡非清和和陵阳沐卸了胳膊,又被穿封若冰刚才吊着命,想死都死不了。脱臼与断舌的的疼痛,一齐向他涌来,仿若是一根根数不清的细丝线,将他紧紧勒住,勒紧皮肉,绑住骨头。偏生他还没法死,只能等着下面的三色湖鲤将他吃干抹净,到时候,他连渣都剩不下。
澹台亦筱袖中甩出两道明黄色的布练,一条裹住他的前胸,另一条缠上他的膝弯。澹台亦筱手下用力,将布条往袖中又收了几分,这下,假冒绮里明呜呜叫得越发大声,来回扭动想要挣开,无奈她缠得实在太紧,连他身上衣袍的布样纹路都更更浮凸在布条上,打滚都困难,更别说挣脱了。
手下发力,仅微微转身,两臂挥起,被布练紧裹的人就被抛入水中。落水的声音,伴着旁边马厩里白马的嘶鸣声,敲打在众人的心上。
马叫了?
七人转头看去,没错,澹台晨正躺在其中一匹马上,脸上的青紫都不见了。玉般的小脸完美无瑕,肉粉色的嘴里,还嘟囔着“我很困”三个字。
穿封若冰提着裙子跑过去,给他诊了脉。冲众人点点头,“一切安好,刚才的青紫,应该只是擦上去的脂粉。”
“好,如此便多谢盟主了。”澹台亦筱却并未路出劫后余生的庆幸神色,“我想请问盟主,为何非要定在午时将他给杀了?”
姬慕枫挑眉,眸中的玩味尽显,带着一丝正色:“馆主莫非不知道,午时的日光最盛,阳气最旺,是以可以压制鬼魂阴气。以免缠到人身上,惹来些不干净的东西。”
“那我哥的毒,什么时候能解?”她真的不清楚,连穿封若冰都解不了的毒,到底是什么?
“明早,你定会看到一个活蹦乱跳,跑得比你快跳得比你高的澹台亦初。”姬慕枫丢下一句话,转身便走。
压制鬼魂阴气?姬慕枫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迷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