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花自芳启程的日子,白氏翻箱倒柜,嘴里头一个劲儿犯嘀咕,“不对啊,我明明藏在这儿了,怎么就不见了呀?”
袭人正端着刚煎好的药,推门进来,一看这柜子被翻了个底朝天,连冬天的厚被子夹袄斗篷都被一股脑儿翻了出来,袭人真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
“娘,该喝药了。”袭人将药碗搁在桌上。
“袭人,你来了啊。”白氏一见被撞了个正着,不自在地把一堆衣服被子往炕里头推了推。
“天色不早了,娘喝完药赶紧睡吧,明日一早咱们还要送我哥出门呢。”袭人只当没看见,表情如常,像是一点都没注意到屋子乱七八糟的样子。
白氏觑了一眼袭人的神情,乖乖把药喝了。
袭人收了空碗,转身就要离开。
这是花自芳待在平安州的最后一晚,袭人不放心,怕漏下东西,想要再清点一次行李。
白氏瞅着被她翻了四五遍的柜子,愁得头发都要白了。
她虽然说是生病了,但又不是痴呆了!她记得清清楚楚,那个石青嵌彩皮的包袱就被她藏在立柜里,上面还用一件大毛衣服遮着,就怕被人发现……
白氏眼中一亮,包袱她自己没动,这东西本身也不会自个儿长腿跑了,也就是说……
“袭人啊,你来,跟娘坐下说说话。”白氏和颜悦色对袭人道。
“娘,我还赶着给哥清点一下行李呢。”袭人转头笑了笑,“您倒也舍得,过了今晚,还不知多久才能再见到我哥呢。趁着还有点时间,不妨把我哥叫过来陪您聊聊。”
“找他干嘛,路上且有跟他聊天的时候呢!”白氏脱口而出。
“路上?”袭人停下笑,蹙眉地看向白氏,“娘,您的病还没好,要是执意跟着上路,却在路上病情复发,到时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一个大夫都找不着,您准备让我们兄妹俩怎么办?”
“大夫就爱把一点小病往大了说,不就是为赚人银子嘛。”白氏不高兴地撇撇嘴,“我年轻时候冒雨赶十几里路都一点没事。就是简简单单赶个路,哪来那么多穷讲究?”
“这话您别对着说,我又做不了主,不乐意您直接找能做主的人呗。”袭人直接祭出大招。
自花父去世后,花自芳承担起了整个家的责任,威严日重,就连白氏跟他说话,都要拿捏好分寸再去。比如现在,自知不占理,白氏也就只敢在袭人跟前发发牢骚。
袭人看白氏这次多半还是雷声大雨点儿小,也没再管,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白氏喊住了袭人,却又自个儿吞吐了半天,袭人等得不耐烦了,几乎想要敲开白氏脑壳直接去看她想要说什么,才见白氏做贼似的看了看左右。
白氏压低声音道,“娘柜里有个包袱,你是不是偷偷拿走了呀?”
袭人挑了挑眉。她这是被当小偷了?
白氏只顾得上拿回包袱,也没注意袭人脸上微妙的表情,只喋喋不休道,“其实那几件衣服都是过季穿不了的,所以娘才特意包起来,并不是出门的替换衣服,你实在是多心了。”
这可真真是此地无银三百两!
袭人心中失笑,知后果再推前因,不难猜到是花自芳发现白氏准备偷偷跟着上路,这才直接釜底抽薪,把白氏偷偷备下的行李藏下来。
“娘怕是忘了,这几天都是我哥陪着您聊天,我成天忙得团团转,除了中午陪您用饭,晚上给您送药,我连正屋的边儿的没挨。”袭人顿了顿,“而这两个时候,您都在场。”
“不是你?”白氏愣了。
“唉,不是我。”袭人状似无奈一笑,“有您柜子钥匙的就三人,我猜您已经知道是谁了。”
“自芳这孩子,主意越来越大了。”白氏原地绕了一圈又一圈,“不行,我得跟他说说!”
没等袭人反应过来,屋子里白氏已经不见了,只剩下帘子在空中荡来荡去。不过,白氏绝不是花自芳的对手,肯定一会儿就被忽悠回来了。
袭人摇头失笑,端着空碗送去厨房,就去侧厅清点行李。
翌日,被缴了随身行李的白氏,只能眼睁睁看着花自芳出了门。
昨儿憋了一肚子气的白氏此刻也顾不上生气了,刚出正院就开始掉眼泪,到大门时已经哽咽的上气不接下气,“自芳啊,你可千万注意身体,别惦记娘和妹妹,我们在家有吃有喝的,什么都方便得很,你照顾好你自己就行……考中了最好,就算考不中也没事,娘还有手艺在身,大不了咱们一家再开个点心铺,你别太逼自个儿……”
花自芳安静听着,接过袭人递上的帕子,为白氏擦掉眼泪,“娘,您放心,我都记下了。”
白氏搂了搂儿子,拍拍他肩膀,强忍住泪,“去吧,娘这副样子不成体统,就不送你了。”
花自芳一向沉稳的声音隐约有些沙哑,“娘,您保重。”
白氏回了屋,花自芳和袭人驾着马车,赶往约好的丁家商行。一路上,袭人抓紧时间叮嘱了一些出门在外的小细节,虽然这些袭人都唠叨了七八遍了,但花自芳还是耐心一一应下。
约有一炷香的功夫过去,马车在商行门口停下。
大门前停着十来辆马车,来往着好多人匆匆忙忙地搬运着货物,有清点货物的,有点对商队人数的……闹闹穰穰,几乎沸反盈天。
“不是定好了卯时出发吗?这都只剩下半刻钟了,能来得及准时上路吗?”袭人蹙眉。
“肯定赶得及,商队最大的一个特点就是守时。”花自芳笑道,“而且为了讨利口,商队一般都会择个良辰吉日出门,时间就算只差一点,福气也会跑没了,有哪个人敢犯众怒拖延时间。”
两兄妹一递一答地聊着,倒是默契地不再提离别的事。
因花自芳不想大张旗鼓,索性没有告诉故友同窗自己何时离开。这其中当然包括韩宁,不过韩宁自然一早就打听好,准时来了。
这几日韩宁来花家来得格外殷勤,原本花自芳被招数百出、非要跟着回乡的白氏弄得焦头烂额,还没发现韩宁的不对劲。
但韩宁在这种时候竟然又出现了,终于让花自芳察觉出一点不对来。
花自芳狐疑地摸摸下巴,他不着痕迹地看了看袭人,又瞄了瞄韩宁,可这两人一个比一个四平八稳,竟是一点动静都看不出来。
现在时间也不多了,花自芳也顾不上失不失礼,匆匆向韩宁道了个歉,就一把拉住了袭人,两人到一边说起悄悄话来。
“袭人,你有没有觉得小韩大夫最近有些殷勤过了头?”花自芳开门见山道。
“他是外男,除了给娘问诊时那一丁点时间,我见过一两次,其他时候不都是哥你在前院陪着他吗?”袭人一脸无辜道,“若有什么地方殷勤过了头,原因也是该问你啊!”
这话说得倒也在理,但花自芳总觉得哪儿好像不对劲。
“丁家商队要出发了!随行商队的一个个都跟妥了,千万别拉下!卯时正准时出发,想道别的赶紧道别,没喂马的赶紧喂马……该准备的都准备好,要出发了!”
一个络腮胡的大汉站在台阶上大喊,他一出声,耳边就轰轰像打雷,难得这么嘈杂的环境,竟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到了,倒也是一桩本事。
花自芳紧紧握住袭人的肩膀,“袭人,你给哥听好。这天底下的男人,除了你哥都不太靠谱。嘴甜的,要小心花言巧语;嘴笨的,要小心腹藏奸滑。若是有人说亲,你也别答应,就算娘被人哄得应了,你只管推在我身上,只说亲事必须由你哥我做主,明白了吗?”
若不是早有约定,袭人几乎以为韩宁已经向花自芳坦白了呢!
袭人生生克制住看向韩宁的冲动,一派镇定地回视着花自芳,含笑应下,“哥,你放心,在你回来之前,我是不会把自己嫁掉的。”
虽然自家妹妹谈起自己的亲事时,表现得一点都不矜持,但花自芳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花自芳正准备把韩宁单独叫过来,暗示一下让他守点本分,别趁着他不在,就来招惹自家涉世未深的妹妹,但没等花自芳叫人,就听那络腮胡大汉最后一次催促。
韩宁向二人走来,指了指最前面挂着商队旗子的马车,“瞧,花兄,真的要出发了。”
花自芳无奈,满肚子暗示警告的话只好都憋回肚子里。
但此时不好再耽搁,花自芳翻身上了马车,提起马鞭,驱马朝着车队的方向合流而去。商队开拔时,花自芳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韩宁和袭人并肩而立,虽两人间至少有一臂之隔,但似乎总有一种默契在两人间流淌。花自芳不是滋味地摇摇头,自家妹妹果真是长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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