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罗殿内,仅燃了一盏幽蓝的灯火,气氛诡异冰冷。
“你可以滚回去了,多事的女人!”
赤冥王高坐台上,一脸庄重的看着台下跪着的木枳汐,言语里尽是厌倦和鄙夷。真不知道他哥是哪根神经有问题,居然贪恋上这么一个女人!
木枳汐毫不在意他投来的目光,彼时,她正为那句“你可以回去了”而暗暗欢喜。
赤冥王挑眉看她,“怎么还赖着不走?难不成还要我送你吗?多事的女人!”
“好好好,我这就走,这就走。”
木枳汐二话不说,迅速起身,她可不想继续待在这个鬼地方了,一分钟她都不想待下去。
和赤冥王简单客套了两句,旁边就来了一个指路的小鬼,领着她往前方的黑暗走去,那里隐约有一扇半开着的门。
木枳汐的心砰砰直跳,激动之情无以复加,她迈开大步快速向前走去,却听背后传来熟悉的人声。
“姑娘等等!”,是方才去换衣服的阿羽。
木枳汐转过头去,温婉一笑,梨涡浅浅,星眸皓齿,让人一惊觉如沐春风。
“阿羽,你来了。太好了,赤冥王说我可以回家了,我真的是太开心了!你怎么换衣服换了这么长时间,要是再晚一点,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了。”
阿羽无力扶额,“要是再玩一点,我们马上就又要见面了!”,说话之时,微怒的瞥了一眼赤冥王。
“啊?为什么,赤冥王说我只要穿过这扇门,就可以重生回到东刹去了呀,怎么可能再见面呢?难不成,是你舍不得我,所以要和我一起去?”
木枳汐不怀好意的朝他笑了笑,语气轻薄,倒有几分像大街上调戏小姑娘的浪荡小子了。
“阿赤,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明明知道我已算好了重生的时辰,还偏生叫她早点入往生门。幸好我赶得及时,她若魂飞魄散,你怎负的起这责?”
“哥,我这是为你好,这多事的女人留着也是一个祸害,你又何必这么执着呢,你说不是?你看你现在这个德性,你说你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
阿羽攥紧了拳头,寂静的大殿忽然响起一阵骨头摩擦的声音,听上去让人不由脊背发寒。
“阿赤!!!我的事,不需要你管,如果你还认我是你哥的话,现在,就给我住嘴!”
赤冥王识趣的噤了声。他这个温柔的哥平日里从不动怒,但这并不是说明他没有脾气,他生气起来那个可怕的模样……算了,还是不要招惹他好了。
有一句话叫什么,“不要得罪外表美丽的女人,不要鄙视表面温润的男人。”
木枳汐一脸懵逼,这两兄弟都在讨论些什么乱七八糟的,她怎么一个字也听不懂,他们是在讨论她的事吗?听着似乎挺像的,但又好像不是。
木枳汐挠了挠头,笑的眉眼弯弯,“阿羽,你们在说些什么啊?我怎么半个字也听不懂呢?你们是在讨论如何送我回家吗?”
“是如何送你上西天!你这多事的笨女人!!!”
赤冥王吹胡子瞪眼,见阿羽眼神杀了过来,白光一闪。没了人影。不错,这家伙溜的倒是挺快!
“姑娘,你现在还不能走,东刹事有变动,你这个样子回去,岂不被人当做妖魔鬼怪了。”
“啊,怎么了?忘川河里的花不是全都复苏了吗?为什么我还不能走,你……不会真的要我留下来打杂暖床吧……”
阿羽:“……”
“东刹帝王昨日已将你下葬皇陵,你现在重生有违常理,若无人打开棺盖,姑娘便会窒息而亡,呵呵,到时候姑娘又得返回此处。”
木枳汐后退几步,吓了一大跳,怯生生的瞅了那往生门一眼,生怕那古怪的门洞把她给吸进去了。
“阿羽……你说的是真的?你先前不是告诉我,说阿笙一个月之内不会把我下葬吗?怎么才短短几天,就……”
木枳汐说着便掉下几滴眼泪来,声音细如蚊呐,她以前不爱哭的,不知怎么到了此处,竟变的这般多愁善感起来。
阿羽掏出一块洁白的锦帕递给她,木枳汐伸手接过,转过身去,悄悄将眼角的泪水抹去。
“地府三刻,人间一天。姑娘在这里待了三日之久,掐指算来,人间已过二十四日。”
木枳汐睁大了眼睛,不可置信的摇摇头,怒笑道:
“二十四日!这么久,我在这里,居然待了这么久!你骗我,如果不是我误坠湖中,怎会惊醒全部的彼岸花,若不是误打误撞,你还打算留我在这里多久!”
阿羽的脸色变的难看,他直直的盯着她的眼,欲要将她看穿,她眼底空洞冰冷的绝望,让他的心一阵揪疼。
许久,阿羽才缓缓开口,“来的及的,我今晚就送你回去。”
“真的吗?都下葬了,我……还来得及回去?可是,我从哪里去找开棺之人……阿羽,你不是会法术吗?你难道不愿意帮我?”
木枳汐面露喜色,大步上前激动的抓住了阿羽的袖摆,水汪汪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和恳求。
“姑娘……我帮不了你。地府管只死人的事,管不了地上,况且你乃秘密重生,此事见不得光,更不能说出去,我们之间存在交易,我只能帮你到这。”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啊!我都已经按照约定唤醒了所有的彼岸花,你现在这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说,你是不是根本没想过让我走,所以故意刁难我?”
“姑娘不要误会,请听我说,今夜我会施法让你入一个人的梦,你只有半柱香的时间,务必记住要将事情交代清楚,要确定入梦的人能在你重生之前及时赶到。”
“嗯?入梦?你不会又是在骗我吧?我可不信,鬼知道你是不是在搞什么鬼!休想要再糊弄我,枉费我之前那么相信你,把你当朋友,没想你竟在背后捅我刀子。
要不是赤冥王跟我说了,估计我还傻傻沉浸在你的温柔陷阱里。
你说彼岸花一天只能唤醒百株,多了便会损耗灵力,阿赤却告诉我彼岸花并没有枯萎,一切都只是假象罢了,是你施加在我身上的障眼法,你……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要给我编那么多故事,不知道为什么你要用这样的幼稚方式拖延我的时间。
我跟你说过很多次,甚至是恳求。感谢你答应了我,也感谢你把我蒙在鼓里。
如果你不想让我重生,你大可直接说出来,不必藏捏于心中,一边装着好人,一边又做着小人。
我知道你是地府的冥王,能力很大,甚至可以只手遮天。如果把我留下来,并且把我当傻瓜一样耍弄可以让你感到满足,那就当我看错了你。
我生前是个普通人,现在是个普通的鬼,生前没权没势没钱没爱,死后不过是只会哭鼻子的小鬼罢了,我也不懂法术,不懂规矩。
如果你想要从我身上得到某种好处那就算了吧,不可能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拐弯抹角的对我好,没有必要,真的没有一点必要。
你说我的尸身一个月不会腐化,我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说阿笙已经把我给下葬了,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你说只要我完成了交易,就放我走,呵呵,原来交易都是假的。
让我走吧,求求你……让我走!可以吗?算我求你,不要拦着我了,让我走!”
木枳汐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失去控制,她猛然挣脱开阿羽的手臂,纵身一跃,阿羽正要抓住她,眼前白光一闪,往生门便骤然关上了。
“枳儿!”,阿羽大吼出声,已来不及。
“羽王,这下怎么办?”,身旁的小鬼快步上前,急声唤道。
阿羽久不言语,对他来说,最大的哀愁莫过于她含恨离去,她终是误解了他的意思。
其实他的愿望很简单,他只是想把她留在身边,哪怕多一刻也好。所以他才谎定彼岸花的交易,其实她来的那日,它们便复苏了,一切,都不过是他用的障眼法。
其实彼岸花复苏与否他早不在意,因为她不在,一切都是徒劳。她一走,花枯便成必然,不过徒劳。
她走了两百年,他只想留她一个月而已。
阿羽的眼眸动了动,如水波微漾。也罢,两百年了,孤寂他早已尝够,再多一些又何妨?
“快去准备东西,本王要施法,赶在姑娘苏醒之前找到开棺之人。”
“是!”
东刹帝都,养心殿。
转眼已到冬至,大雪纷飞,如棉絮一般的雪,如芦花一般的雪,像蒲公英的种子带绒毛般的雪,在空中飞舞。
放眼望去,满目洁白,琼枝玉叶,粉装玉砌,皓然一色。
红漆雕花木窗前摆着一束奇怪的紫梅,中间用几朵秋海棠点缀成爱心的模样,可惜此时,被风吹落了几片花瓣。
南迟雪身穿艳红长裙,外罩一件白狐大衣,端了碗浓白的汤汁碎步向内房走来。
她侧倚在房门上,轻叩了几声,试探性的问道:“皇兄,我是雪儿,你几日没吃东西了,雪儿给你熬了些滋补的鸡汤,你快趁热喝了吧!”
屋里一片寂静,无人回答,只有寒风扇动木窗的咯吱声,南迟雪心下大骇,破门而入。
扫视四周,直到那抹修长笔直的身影映入眼帘,她才长吁了一口气,还好,他安在,今日木枳汐下葬,他几度失控。
“皇兄,你怎么都不应个声,吓坏雪儿了,来,雪儿给皇兄炖了碗鸡汤,暖暖身子吧,师兄可是配了副滋补药的,凝神滋补。”
“拿走,朕不想喝!”
“皇兄!”,南迟雪放下瓷碗,朝他的背影撒娇。
“朕说了,不喝!拿走!”,南曜笙长袖一挥,南迟雪便后退了数步。
“皇兄,你别这样好吗?嫂嫂在天有灵,她也不希望你这样,你对自己好一点行吗?算雪儿求你了!”
南迟雪哽咽了声音,跪了下来,地面冰凉,冷风嗖嗖。她旧伤未愈,却依旧咬紧牙关,期盼她的皇兄能回眸看她一眼。
“雪儿,你告诉朕,她真的死了吗?朕……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吗?”
南曜笙的身子微微颤抖着,双拳紧握,寥寥几句,说的断断续续,南迟雪听的心疼不已。
“皇兄,嫂嫂她真的……真的离开我们了,你要振作,你是整个东刹的神,更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女人还会有的,三年你都挺过来了……”
“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南曜笙缓缓转身,眯了眼眸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凤目猩红,胡渣未剔,一头青丝昼夜全白,整个人神采全无,邋遢不堪。
“皇兄……我……”,南迟雪慌乱的躲闪,不知从哪里来的勇气,她毅然挺直腰杆,“皇兄,雪儿说女人你还可以找,三年都过来了……”
话未说完,就听“啪”的一声,南迟雪倒吸一口凉气,捂住火辣辣的脸颊,怔神的看着尚未收回手掌的她敬爱的皇兄。
“皇兄……你……你打我……”,眼泪再也抑制不住,南迟雪像个得不到糖果而哭泣的孩子,哭的泣不成声。
南曜笙皱了皱眉,心下不忍,悬空的手也颤抖的厉害,四目相对,他却不知应说些什么来弥补。
他到底是怎么了?
“雪儿,哥不是有心的,让哥看看……”
南曜笙温柔了声,弯下身子,轻轻揉着南迟雪的头发,欲要帮她拭去眼角的泪珠,却被大力推开。
“皇兄,嫂嫂已经死了,你接受这个现实吧,你是帝王不是神灵,你不能掌握人的生死,你懂吗?
嫂嫂希望你能过的好好的,好好活下去。你知道吗?嫂嫂走的时候就躺在我怀里,她一个劲的呼喊你,阿笙,阿笙,一声一声痛彻心扉。
她很想你,她真的很想很想你,所以,别辜负她好吗?带着她对世界的美好与向往,好好活着。你还有我们,还有你的万千子民,他们都需要你!”
话到最后,变成了堵塞在喉咙口无声的悲怆。
南曜笙抿唇一笑,低声道:“三年前,我失去了婉晴,三年后,我还是无可避免的失去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