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初一,首剑阁方圆百里乌云掩日,狂风呼啸,暴雨倾盆。
而在这片昏暗的天地间,却有无数魔修顶着风雨,在附近来回巡逻警戒,各个神情肃穆、严阵以待。
唯有首剑阁的正中央,一栋六层高塔之上的两个人,面色还算轻松些。
慕容珏正负手站在窗边,抬头看向远处天边的滚滚黑云,脸上的神色难辨。
小黎文虽然平日里一口一个“大蠢货”地叫他,但这次显然是决心要与他同生共死,是被他强行给送出了首剑阁的。
少年在被他打晕时,还在他的脖子上狠狠地咬了一口,一双金色的眼中更是满满的愤怒与不甘。
但若今日他们魔道真的不幸落败,慕容珏是无论如何,也不忍心连累他的小狸奴也丧命于此。
也不知,他们二人日后可还能有相见之期。
身为东家的慕容尊者想着猫,远道而来的闵秋鸿则坐在圆桌前,端起面前的白玉茶盏,轻抿一口,接着便突然发出了一声嗤笑。
闵秋鸿的眼中透着些不屑,对慕容珏感叹道:“宁冲霄先前还曾派人来鼓动我对付合清山,怎么到了真要动手的时候,他们鬼枭窟的反而不敢来了?就这点胆量,他还肖想个什么合清山宝藏?!”
慕容珏转回身,对这位率众来支援他们首剑阁的秋鸿仙子问道:“不知仙子近来可曾见过宁冲霄手下的那个元铭?我上次……”
他的话刚说了一半,就有属下前来急报,“尊者,探子回报,东南方向百里外已发现正道修士……”
慕容珏便扬声笑道:“哦?却不知他们六大门派今日会有多少人,来诛杀我这‘魔头’。”
那属下就继续说:“看旗帜与徽章,似是只有玄慈刹那帮伪秃驴们来了,约是有千余人。”
慕容珏一愣,他们魔道各势力间的关系并不紧密,今日宁冲霄龟缩在自己的地盘上不敢来也就算了,怎么正道比他们更磕碜?
别说阮仲与荆修明这两个最是主张要讨伐他的了,就连九天宗这个死了掌门的“苦主”,居然都没有来。
若是只有玄慈刹打上门来,无需秋鸿仙子与百燕邬魔修来帮忙,光凭他们首剑阁自己就能轻易摆平。
莫非这是六大门派的声东击西之术?
慕容珏与闵秋鸿对视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惊讶与狐疑。
就在这时,又有新的来报:“合清山的也到了,与玄慈刹的在八十里外汇合,似是正停下来休整。尊者,我们可要趁机杀他们一个出其不意?”
慕容珏神色微动,一时有些犹豫。
两个门派,也不难对付,凭着他们首剑阁与百燕邬,今日保准能叫他们有来无回。
但问题是,合清山背靠的那谁,却有些棘手了。
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别看他被公认为第一魔修,每次见到了凤祁,却总隐隐有种自己名不符实,这位正道大能才该是这天下入魔最深的人,也是他最不愿去招惹的人。
他正在思索,一旁的闵秋鸿就放下手中茶盏,起身说道:“我与合清山的那位有些交情,若是他们合清山的几位真人也来了,恐怕还要慕容尊者自己去对付,玄慈刹的倒是可以交给我们百燕邬。”
慕容珏叹了口气,“罢了,无论是哪个,敢犯我首剑阁地界,今日便要让他们统统留下命来。”
他说着,就要和闵秋鸿一同带人前去杀敌,然而还不等他从高塔跃身而出,就听属下有些困惑地回报:“尊上,合清山与玄慈刹的修士们不知为何,突然折返。他们如今已在百里之外,还没有停下来,其余四派也是毫无踪影,六大门派似乎是偃旗息鼓了。”
“啊?”慕容珏与闵秋鸿面面相觑。
还不等他们二人做出反应,就见有新的属下御剑而来,脸上更是全然不解,“尊上,各地的探子回报,阳尘山与灵霜门等四派没往咱们这来,而是把合清山给围了。鬼枭窟与流光屿似是也有异动,同样冲着合清山去了。”
慕容珏与闵秋鸿:……你们玩呢???
慕容珏虽然不明白,先前六大门派说要联合除魔卫道,造得声势震天响,怎么一转变成了内讧,可到底还是松了口气。
“也不知今日之变,是否与宁冲霄派人说的那个上古宝藏有关……”慕容珏说到一半,就话锋一转,对闵秋鸿说道:“今日有劳仙子与贵派特意前来了。不过,在下还有一事相求。”
这位魔道第一尊者居然还能有事要拜托自己,闵秋鸿便有些好奇地回答:“哦?何事,慕容道友说来听听。”
慕容珏就露出了个不太好意思的笑容,“要劳烦仙子出手,与在下打上一架。”
今日虚惊一场虽是好事,但若真的全然无事发生,只怕他家的小狸奴真要在一气之下离家出走,甚至这辈子都不给他摸了。
首剑阁中一派安好,某猫奴甚至不得不打起了苦肉计的主意。
合清山上却是电闪雷鸣,更有大敌当前,从四面八方而来的修者已将合清山团团围住。
沈易安站在禁地临仙峰上,眺望着不断逼近的修者们,再看向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脸上露出一丝担忧。
虽然,以华衍帝君在这一世的疯魔,向来只他算计别人,没有反过来的时候,今日也不应该例外。
但毕竟在合清山内,如今只有他们师徒二人在,而天上正御剑而来的四派修者,却是一眼都看不到边际,更有阮仲、荆修明这样同时大乘期的。
更何况,今日又是新月,凤祁正受着三昧真火反噬,到底会受影响。
沈易安在心中叹了口气,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师尊,我们要不要升起护山大阵?”
男人扭头看向他,眼中闪着还未消退的戾气与杀意,还有对即将到来的一切的亢奋。
“不必。”凤祁说完,又冲沈易安怀中的吞天鲸冷冷地说道:“你若不是个只会吃的无用东西,今日就护好了你主人。”
“嘤!嘤!”黑色的小鲸球立马发愤怒的叫声,恨不得吐这个大坏人一身的水。
不过它知道,现在还有更坏的坏人,想要伤害它家主人,所以现在就先放过这个坏人吧,等以后再跟他算账。
吞天鲸想着,便是一张嘴,就冲天上的四派修士发出一声可怖的尖啸。
那其中包含的大乘期威压,竟是让不少低阶修士都差点没站稳,从剑上摔了下来。
“嘤!”小鲸球得意地看了凤祁一眼,像是为了证明它很有用一般,就又对着天上的敌人们吼叫了起来。
然而这次,却有一声爆喝将它打断,“大胆孽畜,找死!”
随之而来的,便是两道身影落在了临仙峰上,一个手持长鞭的中年修士,与一个鹤发童颜的道人。
前者沈易安见过,便是灵霜门的老祖荆修明,而后者他虽不认识,但想也知道,就是先前在流光屿上,伪装做元铭与他们见过的阳尘山阮仲。
方才阻止吞天鲸的是荆修明,他先前在凤祁手下吃了大亏,早就记恨在心,今日自以为胜券在握,自是一马当先。
他脸上带着一抹恶意又嘲讽地笑容,抢在阮仲之前,就用上修为,以所有人都能听到的声音,厉声说道:“凤祁!枉天下人都尊你为第一修者,对你敬仰有加,你居然早已入了魔,还接连犯下了重伤元晖大师、杀害孔宗主的大罪。还好有阮老祖看出了你的破绽,否则,岂不是要让你瞒过了世人!”
沈易安听着,不禁嗤笑了一声,驳斥道:“二位先前不是还把凶手的罪名,扣在了慕容珏的头上,怎么才过了几天,就改了主意?我家掌门师兄和其他合清山弟子们,可还在首剑阁附近等着你们呢。更何况,除了你们这两张嘴,又有何证据指认我家师尊是凶手?我还能说,是荆老祖你杀了孔宗主,阮老祖伤了元晖大师!”
沈易安这是一口就道破了真相,然而以荆修明的脸皮,面上却不见丝毫的心虚,反而一拂袖,义正辞严地怒喝道:“竖子小儿,莫要狡辩!围攻首剑阁不过是我与阮道友定下的计策,免得贵派弟子受你们蒙蔽,还要在此护着你二人,累及无辜。哼,今日我等就要替合清山清理门户,更要为天下同道除了凤魔头这祸害!”
荆修明的话里虽然满是漏洞,但他说得一派慷慨激昂,围聚在合清山的四派修者们,便纷纷跟着附和道:“杀了凤魔头!为天下除害!”
昙清真人这次依约去首剑阁,其实并未带着合清山全部的修士去,但剩下的那些留守弟子,在昨日就都被沈易安找借口强行支了出去。
于是,在这诺大的合清山中,此时便没有任何反驳的声音,只有喊打喊杀声不断地在山间回响。
凤祁听着,面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恼怒,眼中的煞气却是更甚。
他自是懒得去分辩谁才是真凶,更不屑于谎称自己并未入魔,只是带着强者的傲慢与威压,对荆修明淡淡地问道:“你莫不是以为,尔等蝼蚁,便能撼树……荆修明,两个月前我那一剑的滋味如何?”
那滋味自是不好受,荆修明脸上原本洋洋得意的笑容随之一滞。
倒是他身旁的阮仲接着开了口:“若是平日里,可能要更难了些。可是今日……凤道友,你那三昧真火反噬的滋味,又是如何?”
阮仲的话不轻不淡,但沈易安听着心中一惊。
这一世的阮仲也未免太过诡异了,就连他都是在上次新月时,才意识到他家师尊会被体内炽火反噬,这人不过是在那时与凤祁短暂地交了手,怎么会知晓这件事?
被一语道破了弱点的凤祁,却不像沈易安那般惊讶,反倒更觉得有趣。
同是妖魔,这只从上古符阵里跑出来的,可比他与易安先前在小秘境中遇到的那些,要聪明多了。
让他更加想要知道,若是深藏在他们脚下临仙峰深处的阵破了,会发生怎样的事情。
还好,要破这阵法,除了献祭他自己的性命,还能以万名修者之血为祭,就是不知今日来的“客人”够不够……
凤祁好似随意地抬头看了一眼天上的四派修者们,被他视线扫到的修士,便是有元婴乃至化神期的修为,都忍不住从心底生出一股凉意,却又更是恼羞成怒。
这魔头就算再厉害,今日有他们四派近万人围攻,更有阮老祖与荆老祖两位大能坐镇,他也必死无疑,怎么还敢如此嚣张?!
于是,这些人便又都壮起了胆子,再次将那“杀了凤魔头!为天下除害!”的口号喊得震天响。
阮仲,或者说是附在阮仲身上的妖魔,也再按捺不住心中的渴望。
他已不知被禁锢在脚下这座青山中多少年,若不是万年前封印他的符阵突然破了,直到今日他恐怕还逃不出来。
他在之后又等了一万年,附身过一个又一个的宿主,也看着这方小世界不断地轮回,却是在这一世,才猜到了将那道至强至圣的符阵打破的方法。
不过,等待总是有回报的……
这不,他与他的故人们不就重逢了吗?
甚至,连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都在。
阮仲的视线扫过凤祁,又看向沈易安,露出一个讽刺的笑容,高声对四派的修士们说道:“今日吾等当替天行道,诛杀妖邪!”
他的话音未落,便有无数道“杀!杀!杀!”的声音,在群山间回响。
将临仙峰上层层围住的修士们,也纷纷召出了武器,直指那师徒二人。
沈易安松开了怀中的吞天鲸,将他的剑紧握在手中,屏气凝神,只等着即将到来的血战。
然而在他身边的凤祁,面上却依旧平静,便是连声音都毫无波澜,“自流光屿建岛之后,所售丹药不知凡几。人人都说那裴岛主的炼丹之术,可以与我媲美,诸位可知,那药又是从何而来?”
大战当前,这魔头却忽然说什么丹药不丹药,便是有脑子动得快的,猜到裴岛主与凤祁私下有什么关系,那流光屿的丹药也是出自凤祁之手,此时也仍是感觉莫名其妙。
月虹谷谷主郑云昇御剑落在了临仙峰上,神色中透着一丝了然,冷笑道:“凤祁,你不会是想说,这天下只有你能炼出那天阶洗髓丹,想要以此保命吧?”
凤祁没置可否,只是问道:“裴岛主的那颗洗髓丹,郑谷主想必已经吃了吧?”
郑云昇当然不会回答,可凤祁也并不需要这人的回应。他兀得大笑了一声,笑声中却透着令人胆战心惊的狠戾与阴冷。
“吃了,就好。”
在下一刻,他周身游弋的赤色火焰,便猛得化作了透着不祥气息的纯黑之火。
随着那黑火显现,郑云昇便像是见到了什么极可怖的事情。他的眼睛暴起,牙齿打颤,竟是慌忙地想要逃开此地。
然而,已经迟了。
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道不过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火焰,便从他的体内钻了出来,在他的心口处烧灼下了一个细小,但直抵心脏的致命伤口。
鲜红的血液从郑云昇胸口前的洞中喷涌而出,他的身体抖动了一下,便轰然倒地。
这个六大门派之一的掌门人,竟是连一句话都没能来得及说出,就不明不白地死了。
不对,也不能说是完全地不明不白。
“驻颜丹、天元丹、玉清涎……我想,诸位怕是十之六七,都曾吃过吧。”
凤祁将他的小蝴蝶拉进了怀中,单手蒙住了这少年的眼睛,嘴角扬起一抹残忍又嗜血的笑容,“吃了,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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