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易安被捂住了眼睛,看不见眼前的景象,可他的听觉却也因为失去了视力,而变得更加敏锐,能将周遭的声音尽收入耳中。
在凤祁的话音落下后,一时间没有一个开口说话,可整个合清山上却并不寂静。
有狂风呼啸,有阵阵惊雷,更有接连不断的重物坠落之声传进沈易安的耳朵。
即使看不见,沈易安也能从刚才郑云昇的死相里猜出,这一声声撞击地面的巨响,便是那些曾吃过凤祁炼制的丹药的四派修士们,在同样被炽火烧穿了心口后,纷纷从高空中的飞剑上摔落,在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坑,与一朵朵血肉绽开的红花。
代表着生命终结的坠落之声不断在山间回响,沈易安一时不免有些不忍。
但到底是这些人自己赶着往地狱门前闯,甚至前世闯了一回还不过瘾,今生还要梅开二度,那被他师尊这个天界之君送去见阎王,倒也不算冤。
凤祁显然只是要取那些修士们的性命,并没想着要多折磨他们,于是很快,那些沉重的声响就渐渐停息,沈易安也再次得到了光明。
此时合清山上虽有黑云压城,但还未曾真的下起雨来,沈易安抬眼望去,便能清楚地看到天空中的状况。
果然如凤祁所说,此时四派修士已少了十之六七。
至于高阶修者,更是十不存一。就连九天宗的那位孟长老,还没做上几天的代掌门,也成了黑色炽火下的亡魂。
不过是在几息之间,四派修士就已伤亡大半,而活下来的人们,也不过是因为没吃过流光屿的药,才侥幸捡回了一条性命。
天空中还勉强站在剑上的修者们,各个面露惊恐、毛骨悚然,就像是直到现在才意识到,临仙峰上那个白发青衫的男人,不止是他们口中的“魔头”,更是这天下当之无愧的第一人。
不过,阳尘山的阮老祖与灵霜门的荆老祖,可还都好端端地站在那凤魔头的面前呢。
阮老祖本就有与凤魔头一较高下的实力,再加上荆老祖在一旁相助,定能将这人合力诛杀!
四派修士想着,眼中的怯懦便消退了不少,可他们却未曾发现,被他们寄予厚望的荆修明,脸上却是一片苍白,不断流出的冷汗更将他背后的衣衫都打湿,哪还有半分先前的张扬得意。
凤祁自是知道,这人为何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荆道友……”凤祁冷笑了一声,看向荆修明略带些嘲讽地问道:“我给九天宗的那颗洗髓丹,你还喜欢吗?”
凤祁这句话,无异于是在所有人面前,戳穿荆修明道貌岸然的画皮。
这个口口声声除魔卫道的伪君子,才是杀人夺药的真凶。
荆修明的眼中露出了一丝绝望,他怎么也不会想到,自己为了疗伤而抢来的药,反而成了他的催命符。
可是,无论如何,他都还想再要活下去。
荆修明咬了咬牙,竟是膝盖一弯,就对着凤祁跪了下,泪流满面的脸上是全然的忏悔。
“凤道友,是我……啊啊啊!”
然而,他的话刚开了头,就戛然而止,被一连串惨叫声取代。
与先前死掉的那数千修士不同,在荆修明紫府中苏醒的黑色火焰,竟不是一下子就将他的心脏洞穿,而是缓慢却更加残忍地,一寸一寸地向上撕咬烧灼他的五脏六腑。
令他求生不得,求死也不能。
荆修明狼狈地跪倒在地上,痛苦地抬头看向执掌着他的生死的男人,就算是想要说出求饶的话,也在痛疼之下难以说出半个字。
凤祁垂眼看向他,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具尸体,“你上次对我的道侣不敬,我已放了你一马。可你既是不知悔改,就自己受着吧。”
要自己受着的荆修明,是怎么也想不明白他何曾对凤祁的道侣不敬,这人又是在何时,有了哪位道侣?
但他也再没有机会去想明白了。
临仙峰上的这场骤变,将天空中四派修士的最后希望都打破了。
除了三四个还活着的化神期大能,尚还在考虑与阮仲联手一搏,其他中低阶的修士在听到荆修明的惨叫声后,便如潮水一般,争先恐后地想要向合清山外逃去。
然而,却是晚了。
早有一群秩序井然的修者,在无声无息间将他们团团包围。
看这些人的衣着,赫然是帮着凤祁,将他的丹药流入整个修真界的流光屿。
流光屿今日精英倾巢而出,与一群已经吓破了胆的逃兵交战,只能算作是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甚至,连流光屿的几位化神期大能都不需要全部出手。
闻喻之并未像平日一般带着银色面具,他飞剑降落在凤祁身边,恭敬地拱手说道:“启禀主上,宁冲霄等人已在您的神火之下伏诛。鬼枭窟的残余修士,吾等也已尽数歼灭。”
事到如今,凤祁自也再不掩饰,他作为流光屿之主的身份。
凤祁将银色长剑握在手中,对着阮仲慢条斯理地说道:“我知你今日是想以鬼枭窟与流光屿为伏兵,以防万一。但你可知,我让流光屿陪你演了这些时日的戏,也是怕你们来得人太少……还好,加上鬼枭窟的那些,总归还是够了。”
凤祁说着,抬眼向四周望去。
雷云密布下,本就所剩无几的四派弟子,一个接一个地被流光屿的修士斩杀,从半空中坠下。
合清山早已是一片人间炼狱的景象,尸横遍野、血流成泊,山间原本清新的空气中,都弥漫着快要令人窒息的血腥味道。
而随着散落在地上的血污越来越多,便渐渐有一股灵力波动,从临仙峰内部传了出来,而这座巍峨雄山竟是开始微微晃动。
阮仲自郑云昇第一个死在三昧真火之下后,便异常地安静,他只是在冷眼旁观着,放佛眼前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
直到这时,阮仲才突然放声大笑了起来,就好像遇到了什么极有趣的事情。
他一边向还在不断发出惨叫的荆修明走去,一边看向凤祁,眼中闪烁着莫名的快意与期待,“我不过是想要用你一个人的命来解开淮灵的法阵,倒是你……呵呵,华衍,你当真是比我还要疯魔。”
听他这么说,凤祁只是轻蔑地笑一声,说了句“你不选万人血祭,不过是没有这个能力罢了”,而沈易安却是一下子都懵了。
“淮灵的法阵?!”他忍不住叫出了声,不敢置信地看向荆修明。
这个淮灵,可会是数万年前陨落在这方小世界里的淮灵帝君?
他知道临仙峰下暗藏着上古符阵,可万万没想到,这符阵居然可能和淮灵帝君扯上关系。
而他家师尊,竟是他们的敌人怀了相同的心思,要将这法阵打破?!
沈易安的心中“砰砰”直跳,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便立马焦急地扯住凤祁的袖子,说道:“师尊,先莫要……”
可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阮仲已将手中的剑,从背后插入跪在地上的荆修明的身体中,一剑就洞穿了这个还在痛苦残喘的大乘期修士的心脏。
艳红的血花从荆修明的的胸口喷出,将他身下的绿草地都染成了一片赤色,又逐渐融进泥土中,不断下沉,直到重重地敲击在临仙峰下暗藏的符阵中。
这个源自上古的法阵,本就在上万道血气的侵染之下摇摇欲坠,在被荆修明的血滴落在其上的刹那,终于再也支撑不下去,彻底地土崩瓦解。
就在此时,天边又响起一阵雷声,转瞬间便有倾盆大雨从漫天乌云中泼下,很快就将沈易安身上的衣衫都打湿,可沈易安却没有心思去想避雨的事了。
在一阵地动山摇之后,临仙峰上裂开几条深不见底的地缝,紧接着,无数道黑雾从那些缝隙中飘出,全都直直地钻进了阮仲的身体中。
不对,现在已经不能再叫他阮仲了。
在吞噬下所有的黑雾后,这人虽还穿着阳尘山的道袍,可他的脸却变成了另外的一个人,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
那青年长着一双带笑的唇与含着水色的桃花眼,在眼角下还有着一点泪痣,却不是带着哭意,而是诱人的温柔与欢喜。
这人如今的修为深不可测,雨水在打落到他的身上之前,就已被他周身的气息弹开。
与已变成了落汤鸡的沈易安截然不同,就算是在这大雨磅礴之中,他看起来也没有丝毫的狼狈。
青年一步一步地走到凤祁面前,笑如春花,眼波含情,轻声说道:“华衍,别来无恙啊?”
凤祁此时已全然没有了平日的从容,实际上,从符阵破碎的那一刻起,他的面色就有些不对。
他一直神色复杂地看着沈易安,像是大梦方醒,又像是丢了魂魄。
在听到青年的声音后,凤祁扭头看了过去,竟是有了一瞬的茫然与怔忪,他的唇微微颤动,半响才说出了带着难以置信的声音。
“……淮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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