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怀瑾去了锦衣卫,才进屋还未坐稳,一位姓朱的千户便赶了过来。
宋怀瑾翻翻堆在桌上的宗卷,抬头看了一眼朱千户:“朱大这几日似是撤劲了,竟没有再去成国公府闹腾,怕是成国公府给了他好处吧。”
朱千户低头一笑:“总宪惠眼如炬,一瞧就明白了,可不是么,虽说朱家起来了,可怎么好和成国公府比,前儿成国公才和朱大一处吃过酒,向他许了许多的好处,又说要帮着给朱大挪挪位子之类的,并劝朱大成平安到底是在成国公府里长大的,本就和朱家人离了心,叫成平安回去又能如何,还不是添乱,倒不如朱大趁着现在还不是很老赶紧再生几个儿子来的好。”
宋怀瑾寻出一个宗卷来看了一会儿扔在桌上:“如今斩白鹅的事情越发的多了,这天子脚下,首善之地也有了此等事情,你瞧瞧这个,朱家竟然也参与其中,与人牵了线,这可是掉脑袋的事情啊。”
朱千户汗水当下就掉了下来,他小心的挪过去瞅了一眼,立时做出惊怒状来:“这个朱大,胆子越发的肥了。”
宋怀瑾冷笑一声:“原想送他场富贵,却不想他竟然不想要,如此,便送他去菜市口也是使得的。”
这菜市口自然便是杀人砍头的地方了,朱千户越发的忌惮,陪着笑对宋怀瑾道:“总宪一片好心,他却领会不得,总宪放心,待我骂他一通去。”
说完,朱千户恭敬的告退离开,宋怀瑾将那宗卷收拾好,继续瞧起旁的来。
却说朱千户出了锦衣卫,啐了一口:“呸,老朱啊,你自己寻死呢。”
他带着怒气回到家中,思前想后,又叫人去了朱家给朱大送了信,只说要请朱大一起去万春楼喝酒。
朱大拿了信之后犹疑一会儿子便换了衣裳出门,打马一径去了万春楼,一进门便叫了小二:“将楼上爷常用的包房整出来,爷要宴客。”
没过一会儿,小二便笑道:“朱大爷,楼上的包房空了,您要宴什么客?小的拿菜单过来您瞧瞧。”
朱大一径上楼,坐下之后拿了菜单看了一会儿,点了好些菜叫慢慢上着,又叫小二去旁边的锦香阁请了里头最有名的万芳芳大家过来弹奏一曲。
这万芳芳原是锦香阁的头牌,琵琶弹的尤其是好,年轻的时候多少公子哥捧着绝世珍宝要见她一面都不得,只如今年纪渐大了,早没了年轻时候的新鲜劲,虽然琵琶弹的越发的好了,然则又有几个官员公子见芳芳是为着听琵琶的,因此上,这位大家如今只要给够了钱,也出为给人弹上几曲。
小二应声出去,没过多少时候便领了一位身着蓝底浅白折枝花卉衣裙的女子进来。
女子微微行礼,待坐下的时候,朱大看了几眼,这几眼竟是看在眼里再拔不出来。
虽说万芳芳年纪大了些,然到底曾是头牌人物,且也是通读诗书的,身上的书香气越发的浓厚,她又是长的极美的,沉淀这么些年,眉梢眼角早去了风情妖娆,俱都是温婉之气,那一双眼睛中还堆了许多沧桑和看透人情事故的通透,竟将她整个人趁的有几分说不出来的气度。
朱大是不耐烦青楼女子那样的妖妖娆娆那样作派的,如今见着万芳芳这样如良家女子的大家,竟有几分说不出来的心动。
他咳了一声:“万大家辛苦了,一会儿我请一位客人过来,还请万大家将拿手的曲子弹上一弹。”
万芳芳微微起身:“奴家知晓了,如今正是春季,又是春光明媚之时,莫若奴家弹一曲春晓如何?”
“好。”朱大一听也很在理,便应了一声。
随后不多时,朱千户便过来了,一进门就对朱大笑着拱手:“原说我要请客的,哪里晓得哥哥竟先到了,如此,我也不客气了。”
朱千户坐下,看了万芳芳一眼,点了点头:“万大家,辛苦了。”
万芳芳温婉一笑,低头拨弄琵琶,朱大叫小二尽快上菜,不一时,八盘凉菜端上桌,朱大给朱千户倒了一杯酒,两人碰了一杯,朱大笑道:“说起来,咱们还是一家子呢,论理儿,仿佛还是未出五服的族人,往后哥哥这里有事情,还请老弟多家关照才是。”
朱千户喝了酒冷笑一声:“我本是想关照你的,哪里知道,你竟信那些外八路的,竟不信我这个族人。”
朱大一时愣住:“老弟这话何意?”
“何意?”朱千户冷下脸来:“那个成平安本是咱们老朱家的人,我特特的向你透露出来,就是叫你将人认回去,你竟然……唉……你还想着再生几个儿子继承家业,也不瞧瞧你如今多大的岁数了,四五十岁的人罗,就是再生了儿子,老兄,不是做弟弟的说话不好听,实在你还能再活几日,你兄弟都死了,也没人帮扶,到时候你两腿一蹬,叫你家那孤儿寡母的要靠哪个去?”
朱千户这话虽然不中听,然却是实情,一番话说的朱大汗水顿时掉了下来:“这,这……”
“你也别说什么认回成平安要分你儿子的产业,若不认回他,将来你儿子可保得住,还不都是便宜了外人,与其便宜外人,你何不干脆将朱二那笔财产留给成平安,到底是你兄弟的儿子,就是你将来有个万一的,他能不照顾你家小子,那么大又有能为的兄长相扶,你家儿子才能平安长大啊。”朱千户又喝一杯酒,语重心长对朱大慢慢道来。
朱大汗水更多了些,他也顾不得擦,陪笑道:“老弟说的对,是极,竟是我糊涂了。”
朱千户夹了一筷子菜,喝了之后笑了笑:“你还有更糊涂的呢,你以为如今成国公府那么些个钱财是哪里来的?真以为成国公是那陶朱公了?总归你也知道我如今在哪里,好些事情外头人不知道的我们竟是知道的,成国公府如今全靠成平安支应呢,若不然,成国公知道成平安不是他的种之后,为什么还要强留,那是离不得呢。”
“竟是,怎么会如此?”朱大越发的不明白了。
“你当怎样?那成平安外头看着糊涂,内里却是精明的,他如今名下有玻璃作坊,有商队,有海船,每年得的钱海了去了,你当人家会看上你朱家那三瓜两枣去,呸,没得说出来臊得慌,人家一年赚的银子比你朱家几辈子的家业也不少呢。”朱千万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看着朱大:“这样大的财神爷我与你想办法请回家里,你却偏偏往外推,老兄啊,糊涂。”
“是糊涂,是糊涂。”朱大赶紧认错,越发的紧张起来:“我明儿就去成国公府逼他放回平安,说到底,那也是我兄弟亲生的儿子啊,我这做大伯的怎么都得叫他认祖归宗,不然,九泉之下没脸见我兄弟。”
“这才对嘛。”朱千户拍拍朱大肩膀:“必得认下的,成国公府如果不放人,你也莫怕,总归咱们朱家占了理,就是到哪里,也没的硬霸着别人家亲生儿子不给的理儿,到了陛下跟前,他成国公也说不得什么,这事啊,闹的越大,成国公才越发丢人现眼呢。”
这话说的倒极是,一时朱大也眉开眼笑起来。
正巧这时候万芳芳弹奏到曲子最欢快的部分,屋里气氛也一下子变好了。
朱千户见利诱起了效果,为防止朱大再改变心思,他喝了一杯酒重重的放到桌上,将朱大吓了一跳,朱千户唉了一声,又叹了口气:“老哥哥,也不是我这做弟弟的非得说你,你实在糊涂啊,糊涂……”
这话说的朱大越发的不明白了,只拿眼睛瞅着朱千户。
朱千户又叹了一声:“你先头帮人牵线斩白鹅的事可露了啊,如今锦衣卫里早有宗卷记录下来,说不得哪时候就呈到总宪的桌上呢。”
这话一出口,朱大早吓的坐不住了,旁的不怕,就怕那如狼似虎的锦衣卫上门啊,正月里的事情还犹在耳边,他也怕被抄家破门,落个尸首不全的下场。
“兄弟,兄弟,你可得救救哥哥啊。”朱大险些给朱千户给跪了。
朱千户也不扶他,小声道:“你当怎的,若不是我看着了将宗卷给扣了下来,你当你还能好好的坐在这里?”
朱大登时松了一口气,随后重重给朱千户嗑了个头:“啥都别说了,兄弟的恩情哥哥我记下了。”
朱千户这才扶他起来,再度压低了声音:“只我也不能久扣着,好些事情都得替你打点呢,这上头花的钱海了去了,你想要保住性命,还是赶紧将平安要回家里去,到时候,凭着平安的财力,又何凭没钱摆平此事,说到底,虽说是锦衣卫,然也没有那般清明的,也有好些死要钱的主啊。”
朱大点头表示明白:“啥也不说了,哥哥我这回再不辜负老弟的一腔好意。”
“你明白就是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朱字,谁叫咱们是族人呢。”朱千户笑了笑,又吃了口菜:“前儿你弟妹看中了玲珑阁一套头面,只如今钱财上颇有几分紧张,唉,为着这事和我闹了好几回呢。”
朱大立时会意,笑道:“瞧中了哪套头面,一会儿我叫你嫂子去瞧瞧,要真是好的话,你嫂子还有弟妹都买一套戴。”
朱千户立时摆手:“这怎么好意思呢,又要叫哥哥破费了。”
“不妨,不妨。”朱大只觉得性命之危已解,心情正好着呢,哪里还会在意花上几个钱呢。(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