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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5 置札君怀袖(1 / 1)

狗烂儿是被一桶冰冷刺骨的水泼醒的。他挣扎着撑开眼皮,映入眼帘的是一角熟悉的宝蓝色绸缎底。

“说,昨晚去梁家干什么?”居明玉蹲下身子,戳了戳他湿漉漉的脑门,又接过手帕,满脸嫌弃地蹭干净手指。

声音恢复正常,狗烂儿这下总算是明白过来,原来自己昨夜错把冯京当马凉了。

他面上并不惊慌,反而笑嘻嘻地从容应对:“夜探香闺,你说我是去干什么的?”

帕子轻悠悠地在他身上着陆,对面的人扬起一边唇角:“小瘪三,你说我要怎么整你好呢?”

狗烂儿索性把脸一横,痞兮兮道:“要不我吃点亏,给你亲回一口?”

“啪”的一声,居明玉举手就把他送到面前的脸扇到了一边,继续道:“你叫什么名字?”

狗烂儿歪到了一边,不怒反笑:“装什么,适才你不是都听到了吗?”

“我指的是你的真名。”

“告诉你干嘛,你要上我家提亲?”他看上去很是受宠若惊。

又是一巴掌,这回他的脸被重重刮到了另一边,连后面立着的两个人高马大的保镖都闭上了眼睛,有些不忍直视。

“猪头,”她又狠狠点了点他的额头:“杀了你总得给你刻个碑吧,你是不是要感恩戴德一下呢?”

没想到这大小姐手劲还不小,现在还无恙,再这么被她弄下去早晚得吃不消。可他这人偏偏不知好歹,舔了舔嘴角,仍旧口无遮拦:“是不是还要把我埋进你们家祖坟,跟你合葬一墓?”

居明玉望着他那流里流气的模样,知道自己再怎么打这痞子也是不肯服软了。她站起身来,从保镖手里接过手套戴上,吩咐道:“剩下的你们看着办吧。”

保镖二人对视一眼,其中一个问道:“小姐,您是想见人……还是见尸?”

她蹙眉:“我的口味有这么别致吗?”

“您误会了。”另外一个马上解释道:“只是按照惯例,我们都是要这么问一句的。”

“哦?沈纵平日也下这样的狠手?”

两个大汉脊背已经浮起了薄薄细汗,连声否认:“不是的——”

“算了,详细的我不想知道。”她摆手制止,“夺人性命非我所好,你们就先帮忙保管着吧。”

他们点头遵命:“明白了。”

居明玉走出门的时候还听到后面传来男人的调笑声:“大小姐,感谢你的不杀之恩。”

保镖跨步走到他的面前,先是往小腹踹了一脚,然后又一拳打在鼻梁上。狗烂儿只觉脑袋嗡嗡作响,鼻子霎时歪了半边,温热的液体在面上四处迸流。

“大哥,打人不打脸啊!”他就势低头,将血蹭到了衣襟上,“咱商量个事儿,只要不流血,您爱怎么弄就怎么弄,行吗?”

“哼。”她轻蔑地扯了下嘴角,还想讨价还价?走下楼梯,小轿车里沈纵正仰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看到她从木板房走出来,便亲自下车帮她打开了车门。

“那小无赖怎么惹你了?”沈纵见她面色不善,忍不住好奇地问道。除了她家那兴风作浪的三姨太,鲜少看到有外人能把她气成这副模样。

居明玉想起了昨晚略为旖旎的场景。到底还是在未婚夫面前,被个小混混占了便宜,实在有些难以启齿,便摆了摆手道:“一个混吃混喝的地痞,算了,不提也罢。”

她一直都是这样一副派头,沈纵也不甚在意,边开车便说道:“明天中午不能与你共餐了,我得去看望下我妈,医生说她的情绪又有些不稳定。”

“我陪你一起去吧?”

“不用了,她现在这样的状态,去了也认不出你,说不定还会更受刺激。”

“……好。”居明玉了解他的家庭情况。彼时他们刚刚从法国留学回来,沈纵的父亲沈达礼为他们接风洗尘,在国民饭店摆了很大的排场。结果饭局上沈纵一句话顿时惹起了沈达礼的不快,原因是他在法国学的医,回国以后也想在医院从业。然而,作为沈家的独生子,沈纵将来必定是要继承家业的,沈达礼自然万分不同意,两个人闹得很僵,他甚至一度想与父亲决裂。

他被锁在家里面壁思过。居明玉去看望他时,他的造型很是落魄不羁,下巴上长出的青须好几天都没剃了,神情怔忡而迷茫。

他说:“爷爷给我取单字‘纵’为名,就是希望我这一生无拘无束,纵情世间。我又何尝不希望如此?然而千秋家国,此身难负,愿以我血祭山河。犹记得鲁迅先生说过,医术只能拯救人的身体,文学却可以医治人的思想。我没有他的才华,父亲又私下托人将我从征兵册上除了名,如今只盼望着能用这双手献绵薄之力,尽我所能,拯救更多国人于水深火热之中。根本不稀罕做什么投机生意,借机发国难财!”

“怀袖,”她走上前,用力握住他的手,“你要知道,生意人也是能做成很多事的。”

沈纵静默,半晌才苦笑着说:“是啊。”

这件事还未解决,没想到时运不济,一个晚上沈家竟然被强盗闯了个正门。当时正逢新年,下人基本都休了假,老房子里只剩他们一家三口。凶残的歹徒竟起了杀心,先是杀害了沈达礼,又将报警的沈纵捅成重伤,后来见捅了这么大的篓子,赶紧落荒而逃,捕头赶到时只来得及把血泊里的沈纵送进医院。

此难之后,沈母遭到了重大的打击,整个人也变得疯疯癫癫的,沈纵一开始还把她放在身边亲自照顾,后来经不住医生和朋友的劝,只得把她送进了一家俄国人开的疗养院接受治疗。也就是从那时候开始,他从一个青涩的大男孩迅速蜕变成了一个不喜形于色的男人,默默接管了家里的生意,从此再也不开口提要当医生这回事儿。

“怀袖,你还记得吗?”因为忆起往事,居明玉心中添了几分感触,突然问他:“有一年爱国将领吉鸿昌在国民饭店被捕,临刑前写下慷慨激昂的就义诗:‘恨不抗日死,留作今日羞;国破尚如此,我何惜此头!’你当时听了热血沸腾,恨不得自己能够上前线。”

“当然记得。”沈纵笑着打了半圈方向盘。

居明玉望着窗外街景,道:“彼时的你还未沾上圆滑与世故,有的只是一身浩然正气。”

她话里多多少少带着些讽刺意味,他却不以为然:“那时候还小,年轻气盛,成天只想着当英雄。”

“我也不会忘记,当年在法国读书时,老师让我们做自我介绍,你说你的理想便是‘生当驰骋沙场,死愿荣归故乡’。”

“所以也就是理想罢了。”他的声音泛着苦涩。

居明玉的语气稍稍柔缓:“怀袖,听我一句劝,不要再跟那些日本人做生意了,他们看上去道貌岸然,没几个是安了好心的。”

“明白了。其实你大可放心,安心作作你的画,等着我八抬大轿把你迎回家就好。”他打趣着说道,车子停在小洋楼外。“到家了,晚安。”

“晚安。”她推门而下,头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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居明玉睡了个好觉,醒来时暖洋洋的阳光已经打在了被子上。她披衣起身,走到窗边的画板前,端详了一会儿,握住画笔,弯曲着手腕,在没完成的那幅画上灵活地运转起来,四下只剩笔尖与纸张摩挲发出的沙沙声。

这是她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已从骨子里与她本人融为一体:不管一天有多累、多忙,总会抽出点时间练画练字,不然笔功就生疏了。

从小到大也不是没有其他爱好。像每个大家闺秀一样,她练过芭蕾,学过钢琴,吊过嗓子,排过话剧……然而留到最后的,唯独只有这两样,想必确实是发自内心的热爱吧。

临近中午,她想起前几日约好和梁雅茹一起去画廊谈生意的,连忙遣了司机送自己过去。雅茹向来很守时,今天却等了半天都不见踪影,她只好自己先在周边逛了起来,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几扇大玻璃窗前。

鸦片战争后开埠通商引进了一大批新鲜玩意儿,连带着洋餐也兴旺起来。过去人们总管吃洋餐的地方叫番菜馆,后来才改成西餐厅。说到天津卫做得最早也是最好的西餐厅,莫过于这家主营俄式大菜的起士林了。尽管天津沦陷后萎靡了许多,还是吸引了不少慕名而来的食客。

此时此刻,她在玻璃窗前驻足。

透明的玻璃上倒映出两个正在谈笑风生的身影。本该在疗养院看望妈妈的男人,好像出现在了意料之外的地方。

他对面的女孩穿着一条墨绿色的羊毛裙子,衬得皮肤更加白皙。她的脸庞虽然还有几分稚嫩,但模样就是标准的美人胚子,就算笑起来秀气的鼻子饱满的小嘴皱在了一块,也无法遮掩那股子蓬勃朝气。两人站在一块真是跟对璧人似的。

清纯可爱,满满活力,不喑世事,都是她已不再具有的。

居明玉在街角站了一会儿,罕见地没进去打扰,而是转身离去。

装作没看见吧。再过几天就是婚礼了,她不希望出什么意外。

这是忍气吞声吗?不,不是。她只是不允许自己早早设定好的人生规划出现纰漏。

绝对不允许。

另一旁,餐厅里面沈纵先是帮她拉开了凳子,待她坐稳当才回到自己位置上。

“过来也有一段时间了,觉得天津怎么样?”

“嗯……怎么说好呢?”南里美穗下意识地皱了皱鼻子。她的中文还不是十分娴熟,忖量很久才说道:“跟想象中不一样,很繁华,很摩登。有电车,有洋楼,有咖啡厅,还有百货公司。人们说话很大声,有时候会听不懂,但是做出来的菜都很好吃!”

“和京都比起来呢?”

“当然还是家乡好了。”她露出了小小的糯米牙:“不过这里能够见到怀袖桑,我待得也很开心。”

男人眉间细纹转瞬即逝,笑道:“你啊,还是叫我大名就好。”

“好的,沈桑。”南里美穗并没有抓住细枝末节不放,而是爽朗说道:“早就想问你了,我最近有在读汪先生的《双照楼诗词稿》,‘怀袖’这两个字是来自于他诗里那句‘置此札,君怀袖’吗?”

“你还读这个?”他神色略微有些讶异:“汪先生的确才华横溢,可惜……哦,这二字最早还是来自于顾贞观先生的《金缕曲》:廿载包胥承一诺,盼乌头马角终相救。置此札,君怀袖。”

“哥哥对我说过,了解一个国家得先从了解他们的文化开始,人也一样。”她略显羞涩,道:“只是我不太清楚,包胥承一诺和乌头马角是什么意思呢?”

“指的是春秋时期,楚国大夫申包胥立誓要保全国家,后来伍子胥引吴兵身陷楚都郢,申包胥入秦求兵,遵守诺言,最终光复了楚国。而‘乌头马角’指的则是战国末年,被当做人质困于秦国的太子丹请求归燕,秦王却说除非乌鸦白头,马长出角,我才能答应你。太子丹仰天长叹,没想到牢房外竟然真的飞进来了一只白头乌鸦,秦王没辙,只好送他回了家。后来人们常用‘包胥承一诺’和‘乌头马角终相救’比喻一诺千金。”

南里美穗并没怎么听明白,可是看着眼前兴致勃勃讲解着的人,不忍扫了他的兴,便继续问道:“那汪先生引用这两个典故是为什么呢?”

“是说他抱了必死的决心……对了,红菜汤上来了,要不先尝尝?这里是天津城最正宗的西餐馆,恐怕连俄国人自己都没尝过这么地道的口味。还有这里的德国方角面包,不抹黄油也好吃。”意识到自己多言,沈纵不动声色地转移了一个话题。

“听你这么一说,我的肚子叫得更厉害了。”她也笑意满满,拿起了调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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