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君方才的故事，包括你黑玄的家事，听起来倒是十分精彩，倘若不是我终虞山尚有琐事亟待处理，在下倒是愿意继续奉陪。”言安如昔般平静，语气平淡而客气地道，“在下还要回去追查杀害岚烟师妹的凶手，就此别过。”
“虽然我此时还没有任何证据，但空穴不来风，总有一日，我定会让所有虚假伪装大白于天下。”阿烨向前一步，将他悄然拦下，语气亦渐渐坚决，“无论父君与叔父有何深仇，这终究是黑玄家事，黑玄亦然永远欢迎堂兄回家。但这世间，没有什么仇恨，值得连累六界生灵。”
正午的日光洒在斑驳的雪地上，似乎被皎洁的雪晃了眼，言安微移了目光，眸光安宁似流水时光，声音里带着温润笑意：“有些仇恨，值得付出什么代价，不是一个局外人说了算的……”
“魔君之位如何？”打断了他的话，阿烨看着他脸上让人生不出任何猜度之心的和善笑意，语气试探而坚定，“这个代价可算还有诚意？”
“一界至尊，自然很有诚意。”他依旧面带笑意，有些赞赏地点了点头，“若是在下能得此良机，必定心动不已。只可惜，现在在下要回西华山了。”
见他始终没有承认，阿烨终是忍不住想要发火，但还手掌还未完全展开，便见已抬起脚步的言安突然脚下一顿。
言安微测了头，目光轻飘飘地扫过他的手：“对了，你方才应该已经见过北漠了吧，倘若我受伤回去，你说，她会不会信你如初？”
阿烨眉头一蹙，冷笑道：“若我让你受伤，你以为你还能回得去？”
“只要不死，终究能回得去。”言安轻笑一声，举步继续向前，语气甚是笃定，“更何况，若回不去，效果更佳。”
望着言安毫无顾忌远去的背影，双手缓缓紧攥，他第一次发觉，原来有一种人，可以城府深至如此。
身后，风过，有雾起，浓到深处，一袭黑纱的寒台悄然现身。
“虽然如今我们尚不能确定他便是阙曲王的遗孤，但少君放心，倘若他已经得到了青月魔魂，早晚会借助它的威力来修炼。”声音似在半空中缥缈，寒台轻声道，“只要他稍有动作，便必定会由仙入魔，自然再也否认不得。”
“这件事，一定不能让相师知道。”他没有转身，默然片刻后，嘱咐她道，“寒台，不要再让我失望一次。”
“少君放心。”寒台心下一紧，微微垂眸，“若是阿爹有所察觉，早就将他拿下囚入黑玄，根本无需证据。”
他淡然地点了点头，问道：“可寻到了乔知延？”
寒台轻声答道：“有些棘手，他身上的所有印记都被抹去。但他即便死了，也逃不出黑玄的追捕。只是，黑玄还有许多公务等着少君处理，少君不必为了找他而耗费心力。”
他的目光深邃似海，忧心道：“有些事，看着平淡无澜，实则却暗流涌动，我只是担心，这件事只是一场阴谋的开始。”
“少君是否也认为，仙界不会将青月魔魂集于一处？”她略一思忖，道，“倘若溶入凝泉中的魔魂只是一部分，那剩下的又能藏于何处？”
望着北漠远去的方向，他眉头深蹙。
他知道，这个，便是言安接近她的目的。
他相信她不会让言安得逞，却担心她会因此身陷险境。
可阳光总会出现，有些真相，终究不会永远雪藏。
阳光在天际蔓延，有一片乌云经过，只一眨眼间，便有角落见不到光。
仍是大片荒芜的终虞山深处，漆黑如深夜的一个山洞之中，似因凝重的气氛更加沉闷。
一抹青黑色的身影似流星划过夜幕般迅捷掠入山洞，直至静默而立，都悄无声息。
已等候片刻的言安神色阴沉，缓缓转身。
在黑洞中看不清神色的来人单膝跪下，声音洪若磐石：“属下参见少主。”
“龙师行此大礼，可是因为你也知道自己已然欺君罔上！”没有让他起身，再也不见平日里的温润如玉，言安的语气中丝毫不掩狂怒，“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连同外人欺瞒于我，你可知只此一次，我便有理由让你死无全尸！”
“少主息怒。”来人虽未起身，却不卑不亢，平静答道，“此番计划，本是少主一手策谋，属下与顾尧不过是虽未奉少主之命却按时进行。少主精心谋划多年，等的便是这一日，属下只是担心少主会因儿女情长一时糊涂而误了大事，所以才擅自行动。属下亦自知有罪，还请少主责罚，但此事既成，属下问心无愧。”
“好个问心无愧！”一掌挥出，打中的却是那人身旁的洞壁，他的怒火更盛，被击中的洞石碎着他的愤恨，“哀龙，你可知第二日便是她的生辰！你可知我会因此而愧疚终生！”
有石块砸在了那人身上，他却纹丝不动，没有半分懊悔之意：“当初少主归于终虞山，不仅是为了主母报仇，更是因为于岚烟乃是十度纯清之体。她本早该魂归黄泉，是少主逆天而行地让她活至如今。如今少主占尽天时地利，她自然没有必要再活下去。更何况，黑玄亦是蠢蠢欲动，若再不动手，只怕少主是为他人做嫁衣。”
默然半晌，缓缓收回了手，言安的语气终有几分轻缓：“起来吧。”
“多谢少主！”哀龙暗自用功，起身时，已有一轮淡青色弯月形状的魔气凝在了手掌心，“启禀少主，这便是溶在凝泉中的青月魔魂。”
言安只是淡然瞥了一眼那一抹幽然的青光，眸中甚至似有几分厌恶：“拿回翎山，散入其中。”
“少主此是何意？”哀龙大惊，“若将魔魂散入翎山，少主便不能再用其修炼心法，岂非暴殄天物？”
“我只是希望物尽其用，这一半的魔魂虽的确能使我的修为大增，但任凭我法力再高强，也无法仅凭一人之力便倾覆黑玄使我翎山取而代之。”怒气已平息了大半，言安言语之间皆见深思熟虑，“而我翎山虽已收纳魔界众多散魔，但他们的修为大都不堪一击，若无助力，唯一的用途也不过是弃子而已。欲成大事，有舍才有得。”
哀龙幡然醒悟，敬佩道：“属下明白了，若将魔魂散于翎山，众兵将必定法力大增，只一夕之间，便足以与黑玄相抗衡。少主目光长远，不贪图眼前小利，属下佩服。”
“龙师，你跟随我爹多年，亦是看着我长大，自是知道我此生最恨的，便是被人欺瞒。”言安抬脚向洞口走去，经过哀龙身边时脚下微微一顿，肃声道：“我会继续留在西华山打探另一半青月魔魂的下落，但切记，倘若你再背着我擅自行动，定不轻饶！”
“属下不敢。”收回魔魂，哀龙垂首，恭送他离开，“少主英明如此，属下心悦诚服。”
直至言安离去许久，哀龙才缓缓抬头，手掌心中的魔魂依然泛着青色的幽光，映得他的双眼熠熠生辉。
若当年主公阙曲王能有此胸怀谋略，又怎会落得那般凄惨下场。
但好在，他在有生之年尚能看到少主一展大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