井跟在洪淑芬身后一路留意着行走的路径。她清楚地记得,她们一路沿着弯途大道来到一个风景秀丽的人工湖畔,接着再拐进眼前这条沙溪巷,这才在一幢坐北朝南造型貌似别墅的院门外停下脚步。
院内楼上楼下都亮着灯光。在薄如蝉翼的纱窗上,有孩子的身影来回晃动。一道带有镂空花纹的防盗门从里面上了闩。洪淑芬举手拍了两下门环:“小丰,开门。”
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应声跑出来。男孩身穿蓝白相间的运动装,手里拿着一本画册,在伸手拉开门闩的瞬间,孩子高兴的目光正好与井微笑的目光相遇。
洪淑芬说:“丰儿,喊小姨。”
孩子上前拉着母亲的手说:“妈,她就是你经常说的那个小姨吗?”
“嗯,她就是那个小姨。”
孩子高兴地拉住井的手问道:“小姨,你去哪儿了,妈妈一直在找你。你明天送我上学好吗?”
井感受到一种从没有过的亲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动。小丰显然错把她当成亲人了。洪淑芬好像在故意误导孩子,这分明是一种善意而热情的欢迎。于是她一把将孩子拦到怀里说:“好,小姨明天送你上学。”
孩子拉着井的手穿过院庭走进客厅。
院庭不大,夜色下的景致也有些模糊,但给人的感觉整洁干净。至于洪淑芬家的客厅,可以说井生平第一次看到这么讲究的摆设,沙发、茶几、电器一应俱全。居中是一张铺着亚麻绣花流苏桌布的圆桌。圆桌上摆放着一套青瓷茶具。茶具两边是两盆精致名贵盆景。
在靠近客厅左右两侧的地方,各有一扇偏门,其中一扇通往厨房,一扇通往储藏室。另有一道红木楼梯拐了个S形通往楼上。
洪淑芬进屋吩咐孩子说:“小丰陪小姨看电视,妈妈去做饭。”
孩子回答说:“大伯已经把饭做好了。”
“哦,你大伯人呢?”
“去买铅笔了。”这时门外传来自行车的响声,紧接着一位身着警服的男人大步走了进来。此人正是孩子的大伯——槛南县公安局局长夏清雨。夏清雨一进门便冲洪淑芬说道:“大人都不在家,我怕小丰放学没带钥匙,所以过来看看。”
洪淑芬责怪孩子说:“总让你大伯操心。”
孩子并不理会母亲,而是跑上前接过铅笔说:“大伯,你怎么买这么多啊。”夏清雨笑着拍了一下孩子的屁股,“放书包里去。”孩子答应着朝楼上跑去。洪淑芬这才转身指着井介绍说:“这是我堂妹,井,多年不见了,今晚刚到槛南。”
井在夏清雨进门的时候,就已经站起身来,只是不知该如何招呼。此时她感激地望着洪淑芬,她知道洪淑芬在替她解围,避免了她自我介绍的尴尬。
夏清雨习惯性地点点头,算是招呼,然后转脸对洪淑芬说:“你们赶快吃饭吧,我现在要回单位去。”
洪淑芬挽留说:“一起吃了晚饭再走吧。”
“我在局里吃过了。”夏清雨走出房门,推过自行车。洪淑芬送到院门外,直至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的路灯下,这才转身走进院子,并锁好院门。
晚饭简单而丰盛。洪淑芬只说胃不舒服,吃得很少。井陪着孩子吃到最后。当她吃完饭再回到客厅时,洪淑芬已经将储藏室收拾得干干净净,并铺好了床铺。孩子跑去楼上做作业。洪淑芬拉着井坐下来,恳切地说道:“你安心在这里住几天,想回家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替你安排。”
井说:“大姐,我不回去,我没有家。”
洪淑芬生气地批评她说:“不许再耍小孩子脾气,跟家里人闹气是常有的事,怎么可以说没有家呢。你这样出来,知道父母有多担心吗?”
井流出了眼泪。她说:“大姐,我不是跟家里人闹气,我父母早就不在了。”
洪淑芬表情严肃地愣在那里:“你说的不是气话?难道你也没有兄弟姐妹和别的亲人吗?”
井说,没有。
“那你在栀子山是独自一个人过生活吗?那你是怎么掉进江里去的?”
井低下头,不说话,泪水已经越过了面颊。
洪淑芬改口劝慰说:“你别难过了,大姐不问了。不过你要跟大姐说实话,想回去的时候,我好替你安排。”
井说:“我不回去。”
“那你对今后可有什么打算?”
井默然摇摇头,不知道是没有打算,还是没想好。
洪淑芬想了一下说:“这样吧,你先帮我照看孩子,做些家务什么的。我每月给你工资。至于将来,再慢慢打算。”
井说:“我不要工资,大姐,你这样帮助我,我已经无法报答了。”
“说什么报答,自在货船上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心里就忍不住想要帮助你。因为你让想起了我多年前走失的妹妹。”
井惊疑地望着洪淑芬。洪淑芬拍拍她的手说:“我妹妹走失那年才十三岁,也是一个春天的傍晚,在放学的路上。如果她现在还活着,应该是你这个年龄。”
井忍不住问道:“那位妹妹是怎么走失的?”
洪淑芬叹了一口气说:“其实不是走失,是被坏人拐卖了,所以在码头上一看到那两个女人拦住你,我就无法控制地愤怒起来。”
井握住洪淑芬的手说:“姐,你要是不嫌弃,就把我当成那位妹妹吧。”
“说什么嫌弃之类的话,自从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已经把你当成妹妹了。”说话间,洪淑芬也紧紧地握住了井的手。过了很大一会儿,洪淑芬起身说道:“你坐了几天的船,也该累了。这里有两件睡衣,你先去浴室洗个澡,然后就休息吧。”说完起身关好窗子,又说,“早点睡吧。”
洪淑芬上楼后,井来到浴室简单冲洗了一下,上床后很快进入了梦乡。这天晚上,是她离开栀子村以来,睡得最安稳的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