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氏和薛氏对视一眼,无奈地道:“眼下只能雪姐儿去了,可是她年纪小,里正会答应吗?”杨雪拍了拍胸脯:“娘别担心,女儿能说服他的。”
次日一大早,里正就来叫人,杨雪抢到他跟前,噼里啪啦说了自家的难处。
里正看到白氏一瘸一瘸走路的样子,看着这一家子大大小小是个女人以及十一岁的冬哥儿,摸着后脑勺想了一通最后终于点头同意了。
杨雪太小,铺盖卷儿就有里正帮着背上,杨雪自己拿装衣服的包袱。薛氏爱怜地摸着杨雪的头吩咐道:“好孩子,做饭虽说不要什么力气,可是切菜啊烧火啊什么的都有危险,当心别叫热汤烫到了,切菜看着些,别切到了手。那些大人的话要听,别和人顶嘴,但也不能太老实,不然人家会欺负你。要真被人欺负了,告诉你爹。”
杨雪连连点头:“祖母,我知道,您别担心。”
白氏眼泪汪汪地拉着女儿的手:“都怪娘不好,偏偏在这时候扭伤了脚。雪姐儿你还这么小,娘一想到你要去做大人的活计,心里就难受。好孩子,你先忍着,等娘的脚好了,立马去县城接替你。”
杨雪拍了拍母亲的手安慰道:“娘您有什么好难受的,不过去帮着做饭而已,我平日里在家里也常做这些。您别担心我,安心在家歇息,别逞强仔细脚上的伤势加重。让我二姐每天给您烧了药水烫一烫,这样淤血才散得快。”
安慰完白氏杨雪又转头对杨霜道:“二姐你一定要记得每天按时给娘烫脚。”
杨霜嗔怪道:“知道,管好你自己就行,年纪不大操心的事情还很多啊你。天气越来越凉,记得早晚加衣,你在那里受凉了可没人给你熬姜汤。”
不过去县城而已,看这一家人这千叮咛万嘱托地,里正觉得有些好笑。不过看了看杨雪,确实还是个半大孩子,心里不由又一软,好心地劝慰道:
“别担心,你们家雪姐儿我带了去,自会请做饭的那些大人照顾着。听你们杨家族学的米先生说过,这孩子识字;我还听说她算账似乎也厉害。我到了县城,跟厨房管事的说说,看能不能让她做采买的活计,那个可是很轻松的。”
杨家的三个女人听到这话眼睛瞬间都亮了,薛氏感激涕零地道:“那劳烦里正了。我们雪姐儿委实算账厉害,比人家拨算盘珠子还算得快,那次算得衙门的人无话可说的事情你是肯定听说了的。叫她去采买,准能做好。”
杨雪满头黑线,自己想低调,可家长却往死里夸自己,祖母,您这样大喇喇地夸奖自家孩子真的好吗?您就不怕人家说您王婆卖瓜自卖自夸?
不就是某次跟着爹娘去交赋税的时候,官府的人给她家算错了账目,她忍不住指出来,那人不服,然后她当场算给人家听嘛。就一次,她就冲动了那一次,此后再没显露过算账的天分了好不,怎么这事就弄得人尽皆知了呢?
杨雪郁卒地低头不语,家里的几个女人看到她这番模样,不约而同地心酸起来:孩子就是孩子,即便再装得欢天喜地活蹦乱跳,真的要离开家离开大人,还是难过起来了。
杨家塘这次和里正一道去县城的不光是杨雪,还有其他几个人,不过人家都是男子,薛氏带着杨霜杨冬一直将杨雪送到溪边路口才回家。杨冬起先一直不做声,这时候真的要分手了,终究忍不住大声对杨雪道:“三姐,你到了县城可要好好地,别生病,别叫人欺负了。”
杨雪笑着冲他挥了挥手:“知道。冬哥儿你在家要听话,娘腿脚伤了,你要帮着祖母和二姐做事,不要偷懒。”杨冬点头:“我知道。”
儿子不在家,孙子这阵子表现还不错,薛氏大感欣慰。看着杨冬巴巴地望着杨雪的背影不愿回家的样子,她不由暗自感叹:虽然二丫头最护着冬哥儿,可也许是两个人年纪接近些,冬哥儿平日里却最喜欢粘着三丫头。
跟着里正去县城服劳役,这可算是出公差,所以不用走路。大家到了马家集,就有官府的船统一接大家。其他地方也有女子去服劳役的,因为大家都是去做饭的,极有可能分到一起,所以几个女人三两句话就熟悉了。
八个女人当中除了杨雪还是个半大孩子外,其他的都是成了亲的妇人。大家见杨雪这么小就去服劳役,不免觉得奇怪,杨雪少不得解释一番。大家见她年小却玉雪可爱,言辞伶俐,都很喜欢她,这样使得杨雪对自己的服劳役生涯不再那么担忧了。
大家到达工地找到官府的管事人员,听他安排大家的去向。河堤加固加高工程是分段负责的,往往是这几个村的一组负责某一段,那几个村的一组负责某一段。
做饭的女人自然是跟自己村的男丁分到一起,负责给自己村所在那一组的人做饭。那管事拿出名册依照地方区域安排人员去向。念到杨雪的时候,看到她分明还是个半大孩子,很不高兴地质问里正。
里正陪着笑脸将杨家的难处说了一通,又说杨雪年纪虽小但很能干,能识字会算账,留下来可以做采买登记之类的活计。
乡下丫头,箩筐大的字儿识得七八个,就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能识字,也不怕笑掉人的大牙。管事心里鄙夷,面上却不显,将花名册递到杨雪手中,淡淡地道:“如此甚好,正巧我这两日喉咙有些不舒服,既然你这丫头识字,那给我念剩下人员分派。”
里正看出管事这是想考察杨雪,不由心里一阵紧张。他只是听说杨元本的小闺女会背书,认得字,可她到底认得多少却不清楚。若是那名册上的字她认不得几个,自己岂不是当场下不来台。
里正背心淌汗,一双眼珠子死死看着杨雪。杨雪却满不在乎地接过花名册,接着管事方才念到的地方继续往下念。豆蔻年华的小姑娘,声音如黄鹂般清脆婉转,和方才管事的破锣嗓子比起来简直就是仙乐。
那些年长一些的男丁也就罢了,年青一些的听到自己的名字被这样娇脆的声音唤出来,仿佛六月天喝了冰镇绿豆汤一般熨帖。原本因为杨雪的美貌,他们就已经悄悄关注她了,这下更是带着仰慕的眼神看她了。
其他村的人因为和杨雪不熟悉,只管对这小姑娘暗自赞赏好奇。杨家塘本村的人却忍不住悄悄问杨雪:“你怎么认得那么多字?你家冬哥儿的书就那两本啊。”
杨雪淡定地解释:“我弟弟的书少,可我大姑家的书多,我就不兴看我表兄的书学习啊。”那人恍然大悟:“难怪。你那么聪明,只要有书,不会的地方问一问你表兄,自然就识得那些字了。”
见那人完全相信了自己的话,杨雪大松了一口气,心道不枉自己一路苦思冥想,这理由能蒙住人就好。
杨雪念完人,员分派也清楚了,八个女人分成了三拨,杨雪和其中一个高壮的妇人分到了一起。那妇人是常家沟的人,杨家塘姜家湾正巧和常家沟桐木冲的成年男丁分到一起,杨元本和罗大安翁婿两个每日里搭伙做工,正方便罗大安照顾杨元本。
杨雪露了那一手之后,管事对她刮目相看,亲自将她和常家沟那妇人带到厨房,对厨房总管老张头吩咐了几句。里正又请大家念在杨雪年小的份上对她多加照顾,大家看到管事对杨雪这般看重,小姑娘自己又模样美丽可爱,齐齐点头让里正放心。
里正交代好要走了,杨雪感念人家对自己实心实意的帮助,少不得送一送他。送到路口,杨雪真诚地道:“里正大叔,给您添麻烦了,多谢您了。”
里正摆手道:“这丫头,大家乡里乡亲的,说什么添麻烦。”他说完又低声嘱咐杨雪:“雪姐儿,在这好好做,嘴巴乖一点,手脚勤快一点,人家就不会嫌弃你。看这样子这堤坝得修到过年去了,你要是做得好,就不用家里的大人来替换你了。你们家本来就缺劳力,这样子对你们家最好。”
杨雪点头表示明白。里正又道:“你别急,晚饭时分就可以看到你爹了,还有你姐夫。”“嗯,我知道。大叔,这是我祖母昨日做的米粑,我带得不多,给你一个尝尝。”杨雪翻出米粑递了一个过去。
“哎呀,这米粑做得真好,你祖母有一双巧手啊。”里正笑着接过,扬手走了。
送走里正,杨雪赶紧回厨房领工,老张头分派她和另三个妇人一道洗菜。那三个妇人都是县城北边山区几个村子的人,没一个是姜家湾或者桐木冲的人,杨雪都不熟悉,不过老张头这么安排她只有听从的份儿。
因为江边堤坝在维修,靠岸的江水被弄得浑浊不堪,厨房被专门分派了一艘船,供洗菜的人划到靠近江中心一点的地方去洗菜。
三个妇人都是膀大腰圆的健壮妇人,或挑或背或提将那些蔬菜通通装上了船,杨雪搬了几张凳子跟在她们身后上了船。一个妇人解开缆绳,竹篙轻点,小船就离了岸。船划到了清水区域,妇人放下铁链子套住的石头防止船飘走,大家开始坐下洗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