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最终于利切希尔停定,中途还下了连绵细雨,下车之时雨已经停了。安萨斯拖着一身脏乱衣服,身上的气味在风雨的洗礼之下变得更加浓郁,尤其是当他一旦再次接触这个清澈的世界之后,他便开始忍受不了自己的污染。尤其是来自情绪上的。
天已经被艳阳洗白,淡淡的乌云则飘向了天边。他看到这城被水润湿,颜色化为更深的颜色,常绿树木的叶子变得绿油油的,而大地之上也被翻出新的生机。这几日的颠簸让他已经让他将琐碎的过往片段忘却,仿佛死亡已经不在眼前等待,如今看到这一出新的景色,即使他仍不知自己该做些什么,但心情却已经追随着这些整齐的园林而去,突然想以一个自由的鸟儿的身份从这宫殿之上飞上一圈。
“卫兵!”阿里克斯曼从马车上慢悠悠地下来,又急匆匆地说道,“带这个人去洗个澡,然后换一身干净衣服。”
安萨斯有些疑惑,“你这是干什么?”
“按照我说的做。”阿里克斯曼仍旧说,一点也没有理会安萨斯的意思。说完这句话,他又对另一个人说道,“去找蒙度队长,让他马上到主厅来见我。”
“请吧。”卫兵将手一伸,示意安萨斯向着左方的一条路走去。他看了看,路径被精整修饰的绿墙覆盖,连远处的房屋都看不清。但他毕竟已经放弃了做无谓的挣扎,看什么其实都是索然无味的,于是便跨步向前走去。只是路走了几步,发现原来阿里克斯曼将士兵又叫住了,从耳朵里悄悄透露了他一些东西,安萨斯并不知道这些话是什么,只见那士兵点点头,于是便赶步上来,又一次伸出手“请这边走。”
眼前仍旧是一条直路,两边是硕大高耸的树木,有的树冠由根而生,长到直穿云霄的高度,有的则是一株主干由几个人围在一起的粗度的树干支撑,上面分散着及其硕大的树冠。但这些并不是构成这个园林的最主要部分,而是相当分散的,能够吸引人的一部分。其实这里最主要的还是围绕着这些主体事物的装饰,仿佛在树冠之中隐藏着一些古怪的动物门类,树洞之中是人的另一个家园。
石板路之间被蜂拥的草挤满,道路之外,才有一些春季的野花,在草地之间,在树墙之下。上面蜂拥蝶舞,被洁净的春风干扰了飞行路线,亦在弱不禁风的小花上摇摇晃晃,时而站在上面,时而慌忙飞起。
“请这边走。”安萨斯听到这声音时,他的脚步已经踏上了草地。这块草地显然要比青石路面要松软的多,也湿润的多,但一路上他已经能被道路中杂草的露水浸湿,而对他这种出自泥水城的人来说,水是再让他习惯不过的了。唯一的区别是他能感受到利切希尔与泥水城雨水的区别,因此他在下雨之后突然天晴还是略感惊讶的。
走到这里,让安萨斯突然想起了一个问题,那就是这个园林究竟有多大?想来他只是在某些并不详尽的地图上有些了解,但只是大致对照了一下。利切希尔处于几个王国之间的平原区,伊犁河流经这里,这条河在龙岚斜坡和巨岩城均有支流,至于最后的发源地在哪,谁也不知道,也许是两个发源地,也许最终会汇聚在一个地方,这都是在萨玛尼山脉上发生的事情,没有谁有胆量攀登上去。即使仰望,据说人都会产生无法描述的寒意。
想到这里,安萨斯不知不觉产生了对河山的敏感,心绪从小见大,安萨斯几乎找不到自己曾经的烦扰。在这里,他仿佛不经意地便可以瞥见有几个衣着华丽的少女由树丛中穿梭,只让人捕捉得到影子,却无法触摸到那些身形。渐渐地,他发现眼前的这些也是他空想一场,一瞬间,他仿佛遗失了什么似的,在心头掠过一丝惋惜。
这宫殿的澡堂不是特别阔绰,看起来有一些泥水城的风格。整个都是由石头筑成,规规整整,没有什么修饰,而看起来却坚固无比。周围绿意丛生,草木遮蔽之下只让人感到十分惬意,即便他还未曾踏入那个大门。
看来这里大概是用于一般下人或士兵使用的澡堂,王公贵族会有自己的独立的地方。想到这里,他开始为自己赤身走到这个群体之间而感到蒙羞,只是一时的脸红,安萨斯说服自己,其实我已经是个普通人了,或许说普通人都太过抬举自己了。
所幸这个时候洗澡的人不多,他在人群之中看了看,人们也一样用讥讽的眼光看了看他,但很快,他们就将这些眼光收了回去,只剩下安萨斯在看。
“你们看什么?”护送安萨斯的士兵说道,“跟我来,大人。”
大人——安萨斯心想,他是不知道自己是谁还是说是阿里克斯曼这样安排的?当然,从一开始他表现出来的态度来看,安萨斯确实不认为他会真的将自己关在牢里,但也绝没有自信以为他会将自己视为重要的宾客。那么他的此举又是为了什么?
安萨斯跟着这士兵走,中间穿过了几个人,然后又转了几个弯,走廊里被热水散发出来的蒸汽塞满,将安萨斯包围,这让他感觉浑身不自在,仿佛有好多爬虫在自己身上周旋。
接着走,他终于到了一个比较开朗的地方,木门打开,他发现原来这里还有单独的隔间,里面有柜子,有床铺,有一个可以容纳一个甚至两个人的水池,底下贴了几块被磨光的木板。
“请您暂时在这里歇息一会儿,我再出去安排一下。”
安萨斯点点头,发觉自己其实与那些人还有些不同,不光是有点老而已。
很快,这个士兵安排的人来了,几个人拎着几桶水,还有一叠干燥的衣服,但是那个士兵已经不在了。水的冷热在池子中着兑好,他几句话将几个人弄走,还特意将门闸上。当他确定无人再打扰他之后,他才迟钝地将衣服脱下,看着自己萎缩的黑乎乎的身体,然后迈进池水中。
就这样,被热水的包围之下,安萨斯独自沉浸在一种不管不顾的安慰中。他不再想自己曾经的罪恶,不管是否将国王以及国家至于不顾,他更觉得自己对阿里克斯曼的所作所为更为后悔,毕竟他与他没有什么关系,当他想方设法协助泥水城的时候,安萨斯自己总是待在狱中惶惶不可终日,数着自己何时能够顺利死亡。
正当他想要思考为何阿里克斯曼会给自己这般恩惠的时候,一个人的面孔能够却浮现在他的脑海中。那是一路上索尼娅的脸,悲伤、烦恼、生气、困倦,他以为自己会见到这对父女一丝欢笑的时刻,但是始终没有见到。尽管如此,她那不知从哪继承而来的天赋,那迷人的眼神可将这世间的一切看作是虚无的存在,都令安萨斯感到惊奇不已。在她入睡时,她的面孔又让人十分安心。
因为这次的行程是隐秘的,他们中途没有停靠什么地方,只是在荒郊野外他们才会解决他们的吃喝拉撒,士兵们会在临近酒店或者集市的时候采购一些吃的东西,然后等到了野外再将其消灭。所以可以说安萨斯了索尼娅一路,而因为这种观察,让他将自己原本憔悴而破裂的心获得了不少补偿。少女的面庞本应是对年轻男人的一种吸引,到他这里,反倒是一种赏赐和恩惠,就像阳光一样,会将他心中的阴暗面抚平。
我为什么会想起她呢?安萨斯不明白,或许是因为尼尔厄斯特曾经为此烦恼过,他对他提出过这门亲事的意见干扰了他,让他至少也想看看这个神秘女孩的样子。但最终索尼娅强大的吸引力令他变得困惑,混乱。但他的心智的柔软又让他无法抛弃莉莎,所以最后他崩溃了。所以,若真的追查杀害尼尔厄斯特的真凶,他还是得将错误归结于自己。
将身体洗干净之后,他将身体擦干,然后穿上这一身虽不能直接证明身份,但也十分华丽的衣服,从屋子中将门打开。他不想从这里原路返回,于是便从这条走廊向来时的另一个方向走去。看来那里并没有将屋子封闭,这一点不知道屋子的建造者是怎么想的,这样的话显然增加了许多后面房屋被盗的可能,除非那里的房间一样不是很重要。
从这个地方走了许久,也因为步伐缓慢的缘故,原本可以走出一个城堡的时间,他却连一个连缀在一起的房间都没有走出去,此时,他只看见在走廊的尽头是一面墙,而那里是不是有转折他也不知道。
难道路就是从这里封死了?安萨斯不甘心,他仍旧向前走着,快走到尽头的时候,他发现了一个转角,转角过去,则是一扇门,所以这就是这个地方的设计,前门以及后门。或许中间还有一些其他的门,这样的话,大概是可以让这个方环形的澡堂变得更加易走。
门外传来了一些声音,声音不多,不混,似乎是两个人在说话,而且还是一大一小,偶尔还会间歇地出现一个女孩的笑声,笑声的纯粹表明她的年龄尚小。安萨斯不知道对方是什么人,但听起来应该不像是下人,他将门打开,眼前是一个宽敞的庭院,庭院的一边,同时也是接近于这个门的一边,声音都是从这个房间中传出的,在庭院的其它房屋中,传来的都是捶捶打打的声音。
安萨斯贴着这扇门站了一会儿,只听到一个人光是笑却不说话了,而且这笑声仿佛从哪里听过似的。也不知是从哪来的勇气,他将门推开了,见三个人正围坐在一张大木桌后面,中间的人提着杯子对着嘴,见他将门打开的片刻,将杯子一下按在桌上。声音把两个孩子吓了一跳,“你是谁?!”中间的人威武地喝道,还没等安萨斯回答,他便半微笑半怒视地自言自语道,“奥,是你呀!我认识你,不过你叫什么来着?”
“安萨斯。”他自报姓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