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就知道今天是个好日子。”迪拉德说,口气永远都是那么不屑。“既然来者都是客,就请你也坐下,跟我喝上几杯。”
安萨斯知道自己现在已经难以脱身了,而看这两个孩子的模样,桌前放置的水杯里,盈着的是水一样的淡绿色液体,看来并不是酒。于是,他慢悠悠地走到桌子前面,与迪拉德对坐。他等待了一会儿,却只听到迪拉德说,“想喝就自己倒嘛,干嘛这么拘束?”
无奈,安萨斯起身,从迪拉德放置一块羊腿和被撕开了一半的香喷喷的鸡肉边将酒壶拿了过来,又从一边摸索出来一个杯子,好像有点脏兮兮的,不过他也没多看,就将酒液在杯中斟满。
“迪拉德叔叔,这位究竟是谁?”
“哈,他来自泥水城,应该算是首相一类的吧?”
安萨斯心里并不高兴,早期的洛克伐王国和巨岩城才用这种称号来称呼辅佐君主的人,而在他这里,以及龙岚斜坡都是以顾问这个称谓。每个最高顾问会有特定的一群下属,用收集足够的信息以便回馈给君主,并对君主的命令提供多种选择和建议。但对卡蒂姆领导的南部王国来说,一项都是他自己我行我素,而利切希尔则一直是个迷,没听说过谁在阿里克斯曼身边有着着重的意义,又或者说有着这些意义的人平等,且很多。
“眼前的两位年轻人是?”
“我是布洛宁,对面的是伊莱莎妹妹。”
布洛宁他听说过,但对于伊莱莎这个名字,他感觉有些熟悉,却记不起可能标记这个女孩身份的记忆。
“伊莱莎——”他在口中默念,不时地用眼睛瞥向这个古灵精怪的女孩,她的眼睛在旋转,闪烁,嘴唇上还浮动着诱人的光点。
“我是卡蒂姆国王的女儿。”女孩从椅子上跳了下来,恭敬地向他屈了屈身。
原来在场的人地位都比他要高,这让安萨斯不知如何是好。
“对不起,我的眼光愚昧,不认得您是南部王国的公主,真是失敬失敬!”安萨斯从椅子上下来,向着伊莱莎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只听见她一句银铃般的回复:“不知者无罪,没关系啦!”
她倒是生了一张充满慰藉和阳光的小脸,这张脸与传闻中卡蒂姆阴暗的脸有着天壤之别。当然,传闻既是传闻,肯定不可坚信。
“叔叔,你看今天可真有趣。你是巨岩城的国王,我的家在利切希尔,伊莱莎是南部王国的公主,而——安萨斯叔叔又从泥水城过来,四个国家的人都聚在这里,想必我们都可以开一个秘密会议了!”布洛宁说道,说法中虽有一定稚嫩,却在常理之中。
“没错,就只差了马瑞米那小子了。”迪拉德掂量着手中的酒杯,“不过让我想不到的是你这样重要的人物怎么会突然来到利切希尔?而且还突然出现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对了,这是个什么地方?安萨斯不知不觉地向周围环视着,却几乎没有看出什么破绽。
“对了,想必你们国王的病情已经好转了吧?”
安萨斯不忍回答这件事,不过布洛宁的眼睛看看迪拉德,又看看安萨斯,仿佛知道这件事情。
“这是什么地方?”安萨斯决定将话题引向别处,这件事其实由阿里克斯曼来向他们解释会更好,不然,保不准迪拉德会对他的叛国行为而大打出手,他向来就是个任性的人,而关于他打斗的传闻也时常听说。但世间知道他的人还是将他视为英豪,毕竟许多他所看不惯的事情,在许多人眼里也一样看不惯,只不过大家都无力管,或者不想管罢了。
所以说,即便这个国王脾气暴躁,其实倒不是个坏人,只是这种脾气比较妨碍人沟通而已。
“那边是厨房,这里以及其余的几排房间平时是用来堆放食物或者蔬菜的,因为囤积的东西被消耗了,而新的吃的还没来,所以这里暂时空着。”布洛宁饶有兴趣,而且不失逻辑地解释说,传闻他继承了阿里克斯曼身上的一切优点,如此一见,安萨斯觉得他确实十分妥当,而且从他的眼睛中,也看不出有任何邪恶的成分,只不过,他说话仿佛总有些顾忌似的,大概是因为突然来了一个陌生人的缘故吧。
不过,为什么这么几个几乎可算是世界上数一数二的人物,却待在这个食物储藏室里面?难道说利切希尔那么庞大的宫殿没有地方给他们坐吗?安萨斯光是想想那让人感觉仿佛天神附体的皇家园林,就知道宫殿内部的餐厅该有多华丽,侍女的服务又有多周到。
安萨斯只无解地点点头,在他的心里找不出什么理由会让几个人聚在这里,同样,若站在对方的角度想想,也一样想不到他这个外人会突然推开门打扰他们的聚会。总之,这本应是一堆亲人之间的寒暄,但在这几个国家中,尤其是两个大人来讲,说起来总是不那么方便。
事后安萨斯又觉得自己现在已经一无所有,权力,名誉,金钱,以及一切。所以说什么又会有什么后果?他对这些秘密事件的已经彻底跟国家的轻重无关了。
“请问王子殿下为何不在王宫就餐?”
布洛宁没有回答,估计心里并没有想过要回答这种问题,但伊莱莎轻轻咳嗽两声,她说,“迪拉德叔叔说要来这个地方,我们没有什么事,就跟着他来了。”
安萨斯看看两人面前几乎未动的食物,肚子里发出痛苦的哭嚎,觉得他们说的确实很有道理。
“我一直觉得想吃到最新鲜的东西,就得亲临这些东西被制造的地方。”迪拉德说,“我不喜欢我的肉在送到我面前的时候粘上尘土,而且,从这里端到宫里,饭菜早亮了。”
安萨斯点点头,说的好像确实不错。不过,只因为多半王公贵族不喜欢劳驾自己的双腿,所以,久而久之眼前的这种景象才成了一个问题。
“对了,安萨斯叔叔。”布洛宁的称呼总是让安萨斯感到一阵愧疚,不知道他是否对谁都这样称呼,不管怎样,他这种叫法总让人有些承受不起。
“前些天我听说父王泥水城去了,你可曾看到过他?”
安萨斯感到自己被问到了重点,这是他担心回答的问题,他长久以来被训练的平静的心在这个时候竟然突然起了波澜。望着布洛宁清澈的双眼,他的表情中到处都是一言难尽。
“不用说,他肯定见过了。”迪拉德从羊腿上抓起一把肉,安萨斯则独自咽了一口口水,“我担心他这次来就是被你父亲弄来的,毕竟你的父王最喜欢多管闲事了。”
迪拉德嘿嘿笑了两声,他说得没错,阿里克斯曼的确太喜欢多管闲事了。
“那我的父王呢?”布洛宁表现出一副焦急的面孔,“他在哪?”
太多问题需要回答,安萨斯不知该从哪开始。他又咽了一口口水,断然决定将话老老实实说出来,毕竟他已经承认自己忘却得失,即便是惩罚也坦然面对了。
“他跟我一起回来。”安萨斯说,注意到迪拉德眼前一亮,嘴角也微微翘起,但看布洛宁的感觉,却似乎没有他的愉快。“但是他在回来的时候找了一个叫蒙度的人,我想他现在应该已经不在宫中了。”
“他突然找蒙度干嘛?难道说有人来攻打这里?”布洛宁自顾自说着,伊莱莎的表情也变得忧伤起来。
“你就放心吧,布洛宁小王子!你父王一直被认定是几个王国中最睿智的人,而你的姐姐又是瑞卡丽娜女王身前的红人,给谁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出来造反的,我想你父亲大概是打算整装旗鼓去夺泥水城吧?对不对?安萨斯。”
安萨斯点点头,他说的没错,一路上他所见到的利切希尔意外的祥和以及进出门的严格的审查制度,整齐划一的巡逻部队,以及士兵们从头到尾的态度都让安萨斯看到了一个国王可以做到怎样的地步。
“嘿,看来我跟你父亲的对话还得再等一阵子了,小伙子。”迪拉德撇撇嘴,然后摸了摸布洛宁的脑袋。但布洛宁的表情却似乎比刚刚更压抑了一些,仿佛为了刻意规避嫌疑,他模糊地问道,“你们的国王——他是怎么死的?”
“哦?”迪拉德说,“你们的国王死了?”
安萨斯点点头,本以为迪拉德之所以说那些话,是因为他已经将这些事情了解清楚了呢。
“让我来告诉你,布洛宁,他是闷死的,你要是老是闷在这么无趣的地方,你总有一天也会发疯,然后死掉。”
安萨斯看看迪拉德,心里想着他的话里所暗示的一切。只见这里面似乎只有一个人是平静如一的,那就是伊莱莎,她的眼睛中只有布洛宁,只是只有对方注视她的时候,她的表情才会发生变化。
许多人总是说国王的孩子不一般,在通常这个年纪的孩子来说,他们恐怕只会每天打闹,为从来都没有任何理由的目的,少女会憧憬着某一天被某个王子带离自己悲催的家庭,但在很大年纪之后,才会发现其实一直都只是自己空想一场。
而布洛宁和伊莱莎不一样,他无法证明两个孩子心中的想法是对是错,只觉得他们是有想法的人,而他们又聪明到可以将这些秘密埋藏到心里。唯有这样,未来才不会可怜到被别的人控制。
尼尔厄斯特心中也有想法,但很明显与两个孩子不同,他的想法将自己困住,而这两个孩子却稳稳地将想法操纵,以便在可以实现的时刻让计划为自己服务。至于迪拉德,如果尼尔厄斯特向迪拉德一样的话,他也一样不会自杀,他能一直都是有了就说,瞒不住的想法就像他控制不住的脾气一样引领了一代性格坚毅的巨岩城人民,他们对他的拥护就在于此,即便说他没有阿里克斯曼一样的雄才伟略,但有了支持他的人民,也就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