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淳被李泌当面指责有些尴尬,说道:“先生这话从何谈起。”
李泌认真地说道:“老夫迄今为之,已经侍奉过三位太子,昔日的肃宗、代宗和当今的陛下,他们身为太子之时均信任老臣,虽不是什么事情都和老臣坦诚相待,但也从不会刻意在老臣面前有所掩饰。自古至今,哪位陛下身为太子的时候不是暗中培植自己的势力?当然他们并不是急于上位,而是为将来能顺利掌权打下基础而已。当今太子通过王叔文暗中联络王伾、刘禹锡、韦执谊、元稹、韩泰、陆质、凌准、程异等人,这件事连老臣都知道,难道殿下以为舒王会不知道吗?”
李淳一听李泌说出这一连串的人名就傻了,原来刚才自己故作聪明的小伎俩早已被李泌看透了,只得红着脸惭愧地深施一礼,说道:“本王知错了,望先生原谅!”
李泌哈哈一笑,说道:“殿下不要认真,老臣此举只是提醒世子殿下,今后东宫一切行动还要更加谨慎才是,而且世子与别人说话、共事,切莫再画蛇添足,这么做反而更容易引起别人的怀疑。”
李淳赶忙说道:“本王谨受先生教诲!”
李泌摆摆手问道:“殿下,迄今为止,东宫可曾发生过泄密时间?”
李淳听了很吃惊,疑惑地说道:“先生怎么知道?东宫确有泄密事件,当初父王曾怀疑过裴度,把裴度另行安排到昭义军的李(抱真)仆射那里去了。但是后来又觉得元稹有重大嫌疑,所以又嘱咐东宫的人疏远了元稹。”
李泌听了微笑着说道:“据老臣从李仆射那里得知,裴度有出将入相的潜质,是个不可多得的大才,东宫放走了裴度真是一个巨大的损失。”
李淳无奈地说道:“本王也觉得错失了裴度是父王的一大失误,但这些都源于王叔文嫉贤妒能。他似乎担心裴度受到父王重用,影响自己在东宫的地位,故而几次在父王面前质疑裴度。他已经追随父王二十年了,父王对他十分器重,所以对他的话几乎是言听计从,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做出了将裴度调离东宫的错误决定。”
“看殿下的表情似乎对裴度十分认可,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呢?裴度入仕时间太短,官场经验不足,将他外放未必就是坏事。有了在藩镇和战场的经验,裴度处事必然会更加干练沉稳,或许将来能辅佐世子殿下成就一份惊天伟业!”
李淳真诚地说道:“正如先生所言,裴度胸怀大才,有朝一日,本王一定把他留在自己的身边。”
“世事难料,世子要记住,今日的王叔文容不下裴度,异日太子殿下登基,他一定会受到太子重用,那时他依旧不会容下裴度。所以,世子在不能保护裴度的安全之前,最好不要将裴度笼络在身边,这样不仅仅是为了裴度的安全,更是为了世子殿下的安全和心中的宏图大计。”
“先生为什么这么说?”
“大唐如今就如同一个重疾缠身的病患,需要先保住性命再慢慢调理才能康愈,所以必须要分出轻重缓急,对症下药才行。裴度与王叔文治国理政的观念有根本不同,裴度处事稳重缜密,他的药方如春风化雨,见效虽慢但标本兼治,只要假以时日,可以从根本上重现大唐昔日的辉煌;而王叔文心胸不够开阔,官场经验不足,做事急功近利,他迷信沉疴用猛药,根本不顾病患身体是否能够承受的住,正所谓‘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过于求快而根基不稳,很可能会半途而废,欲速而不达。”
“没想到先生能把这二人分析的如此透彻,莫非先生与这两人相熟?”
“老臣与这二人都不认识,只是从别人口中听到二人为人处事的只言片语中推测得出。”李泌否认了自己和裴度相识,轻描淡写的就转移了话题,说道:“老臣确实年纪大了,却忘了说正事,难道整个东宫都有人没怀疑过罗令则吗?”
李淳听了大吃一惊,问道:“罗令则?还请先生明言。”
“老臣听说罗令则是淄青推荐给陛下的神医,帮助太子控制住了太医们都束手无策的病情,因此老臣就对他产生了兴趣。经老臣查访,罗令则除了药师这个身份以外,他还是淄青李纳通过其夫人韦氏安排在太子身边的人。所以东宫的一举一动,他除了向淄青汇报以外,还暗中向舒王那里汇报。”
李淳听了大吃一惊,说道:“真是难以置信,没想到罗令则才是那个暗藏在东宫的内鬼。”
李泌接着说道:“这个罗令则不简单呀,老夫在西川游历之时,曾经顺便查访了一下罗令则的老家,却发现那里早在几十年前就已经被吐蕃人烧成了一片白地,居然没有任何有关罗令则的线索可供追查。”
“难道先生认为罗令则身上的秘密还不止这么多?”
“老臣知道他是太子身边的奸细以后,本来只是想顺便查访一下他的身世而已,没想到他的身世居然成了一个谜,这反而让老臣觉得他身上可能还有许多未知的秘密。”
李淳突然问道:“先生既然知道罗令则是奸细,为何不早向父王示警?”
李泌叹了口气说道:“老夫在得知罗令则的身份之前,就已经有人给殿下示过警了。罗令则从淄青到长安,并通过韦贵妃向陛下举荐给太子,而淄青李纳的夫人韦氏和韦贵妃又是亲姐妹,如此清晰的线索,老臣以为太子殿下早就查出了他的身份,自然会有所防备。虽然还将他留在东宫,想必是因为太子的身体离不开他的医术来调养,同时也是为了迷惑舒王之举,谁想到太子殿下居然就没想到这一点呢?后来在奉天老臣因为忧心战局,同时又没看见罗令则在太子殿下身边,误以为太子殿下已经发现了罗令则的身份,而且身体也不需要他来调理也可以了,因此就没有再问及此事。可是最近老臣听说太子殿下的身体还离不开罗令则的调理,所以今日才和殿下提及此事。”
“先生连有人示警这件事都知道了,哎-----都怪父王当初误听了王叔文的话,才造成这个误会。先生今日突然提及罗令则,莫非是已经知道他的下落了?”
“老臣不敢肯定,但猜测他目前已经回到了长安。如果舒王从洛阳接上太后返回长安不久,罗令则马上现身并回到东宫,依老臣推断,这次舒王找到太后这件事,很可能也与他有关。”
李淳听了点点头,说道:“父王的身体确实离不开这个罗令则,如果真如先生的推断,看来必须得对他严加防范。”
李泌接着说道:“如果一切如老臣推测这样,那舒王找到太后这件事就更要让太子殿下加倍小心了。舒王不仅会因为此事取悦圣心,还很可能会利用太后来打压东宫,所以太子今后行事需万分小心,还要嘱咐王叔文无事最好不要与朝廷官员来往,防止被舒王抓到任何把柄并借题发挥,伺机夺取太子之位。”
李淳面色凝重地说道:“本王知道了,内忧外患,看来东宫今后必须加倍小心。”
李泌看李淳面色如此凝重,知道他内心此刻必定忧虑不已,便开解道:“殿下心里也不必过于忧虑,只要东宫没有把柄可抓,谅舒王也无从下手。关键还是东宫自己要扎扎实实走好每一步,就比如殿下的婚事,听说太子殿下昨日已经请陛下择吉日赐殿下大婚,不知陛下的旨意如何?”
李淳忙收回思绪说道:“陛下将本王的大婚之日定在下月初九。”
李泌听了拱手说道:“恭喜殿下,殿下这回可有的忙了,正好可以将这些烦心事暂时放一放。”
………
李勉来到了长安。
永平军节度使李勉自失了汴州以后便退守洛阳,德宗当时不仅没有责怪治罪,为了激励他守住东都洛阳,反而擢升他为河南汴宋滑亳河阳诸道都统,让他统一调动中原各镇兵马与李希烈抗衡。
前段时间昭义军李抱真率兵赶至中原,回到长安的德宗就开始琢磨着该如何处置李勉。之所以想处置李勉,是因为德宗觉得李晟、浑瑊处在劣势之中尚且在关中平定了朱泚,而李勉在中原不要说平定李希烈了,就是遏制一下叛贼他都做不到,一溜烟就跑到了洛阳,要不是自己下旨嘉勉,同时让他务必守住洛阳,谁知道他会不会把洛阳都拱手送给李希烈?对此,朝内的官员多有微词,德宗此时也觉得如今中原有李抱真、哥舒曜、刘洽三位大将在,留他在洛阳也没什么用处,于是就降旨罢免了他河南汴宋滑亳河阳诸道都统,封他检校司徒、同平章事的头衔,调他回长安任职,将中原战事交由李抱真指挥。
李勉心里揣测德宗如此降旨有秋后算账的意思,心里也知道自己在军事上不能与李抱真相比,临行将自己二万多永平军悉数交给了出身于自己麾下的宣武军节度使刘洽,统一听从李抱真调遣。
如今到了长安大明宫,李勉特意将官服脱掉走进宣政殿,在德宗面前来了个素服待罪。
一身素服的李勉跪在大殿里,德宗看到群臣们表情各异,知道他们一定正在揣摩自己的心思,一旦自己开口责怪李勉,群臣们必定会落井下石。可是自己有怎么好将责任完全退给李勉,当初正是自己任命李希烈为淮西节度使,后来又不听众位大臣劝阻,让李希烈统兵去剿灭山南东道的梁崇义,再后来李希烈反叛后去攻打襄州,李勉打算与哥舒曜夹击许州李希烈老巢的计划也是自己亲自否决的,才造成中原战局失控,如今全让李勉一人承担责任,德宗自己也觉得不好降罪于他。
正当德宗犹豫不决,难以开口之际,身为客卿的李泌站出来替德宗打圆场了。
李泌说道:“陛下,李勉公忠雅正,治理州郡政绩卓著,但用兵却非他所长。当时贼势猖獗,汴州危如累卵,但永平军将士抛家弃子追随他一起退守洛阳的仍有二万多人,由此足以看出李勉深得军心。况且宣武军刘洽乃出自李勉麾下,如今代替他指挥永平军,日后刘洽平定叛贼李希烈,这其中也有李勉的一份功劳在其中。”
德宗听了李泌的话点头说到:“先生所言甚是,李(勉)爱卿在汴州颇有清名,其治下州郡的百姓亦安居乐业,带兵御敌确实非李(勉)爱卿的长处。既然今日李爱卿已经知错,朕就不予追究,在朝中安心辅佐朕吧。拟旨,李勉仍旧兼任检校司徒、同平章事等职,入值中枢。”
李勉听了德宗的旨意高呼“谢主隆恩”,内心里不禁对李泌感激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