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灵兽的肉体与人类不同,只要不是致命伤,都能在短时间内恢复如初。
然而现在这风声刮过的同感却与肉体上的痛完全不同。
——他现在痛得只想杀了自己。
即便灵兽能日行千里,即便二人赶回城南那个让他们借宿的人家不过用了几息。
却还是迟了一步。
街上行人尖叫着四散逃跑,原本用来祭祀的旗帜贡品也狼狈地散落了一地。
那颗原本被祭祀者牢牢捧在手心的元石也已跌落在地,破碎为泥土中静静反射着他人惊恐模样的碎片。
而就在所有喧闹声的末端,却安静得让人心中酸涩。
与寂静同在的是一地粘稠的血液,还有躺在血液间安静无声的三个人。
梁语握紧佩剑,一步步地靠近了那个熟悉的地方。
被他的灵力惊动,站在血泊中的妖兽突然抬起头、满眼凶恶的望了过来。
一刻钟前,这个“妖兽”还不是这个样子,它还会软绵绵地向自己撒娇。
然而现在,它嘴中叼着的,却是半只残缺的小手。
——这只小手,曾小心翼翼地捧过一颗漂亮的珠子,这个小手的主人曾甜甜地对他说“阿绫失礼了”。
疏言站于梁语身侧,身上是梁语相差无几的冰冷杀气,他一双眼睛早已变为赤红,握着剑柄的手更在暗暗发抖。
“应该是被我们杀死的那只蜪犬在临死前将灵力过渡给了这只小蜪犬。”疏言的声音都已开始变得沙哑,“妖兽各有神通,我没想到蜪犬可以......”
“对啊。”梁语冷声打断了他,“是妖兽。”
不是人类。
也不是前世看惯的小动物。
这是妖兽啊!!!这是会吃人的妖兽啊!!!
他到底为什么会犯这种错误?为什么会在这种时候心软?
为什么会放过它?!!!!
剑气呼啸而去,然而这漫天杀气的源头,梁语却站得极稳。
他任由金色光芒在眼中蔓延,手中的剑身在血肉间破开一道又一道冷漠的弧度。
他早就该这样做的,如果他早就这样做了——
阿!绫!怎!么!会!死!
阿!绫!的!家!人!怎!么!会!死!
这不是有法度管制的世界,他却用原来的善恶观对待着这些没有灵智的怪兽。
这难道不是愚蠢吗?!!
最后一剑!
这一剑带足了仇恨的力道,狠狠劈在了早已看不出原本面貌的蜪犬头上。
鲜血狰狞涌出,渐染在梁语赤红色的长袍间、瞬间便已看不明晰。
这一剑落下,原本气势极盛的梁语却似乎一下子便没了力气,茫然地向后踉跄了一步。
疏言见状本想上前搀扶一把,却被对方望过来的凄凉眼神定在了原地。
“怎么办......”梁语伸出手摸了把脸上血色,却只让洁白的面庞上的血迹进一步扩散开去,“疏言,我想回家......”
我真的特别想回家。
我只是个学生而已啊!
我为什么要面对这一切!
可是......
可是——
可是他哪里还有家呢?
自己的家早已经被牵连成一地灰烬了。
那个晚上,他坐在房间里看书。隔音不好的墙壁从另一端传来邻居的激烈的争吵声,他本以为和以往一般,就算这两人吵得再狠,早晚也会安静下来。
然而他却没有等到宁静,等来的却是一把将自己与父母遗照全部化为灰烬的大火。
朦胧之中,他最后看到的是那只妄图用毛发护住自己的傻狗。
它到最后都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却还知道要冲上来替自己挡一挡坠落下来的横梁。
就像某个夜晚,他突然张开眼睛。
外面寒风呼啸,但被一团白色毛发护住的自己,却就像被好好保护在另一个世界一样。
梁语缓缓将剑送回剑鞘,眉目间也慢慢恢复了往日的冷凝。
“烧了吧。”他忽然开口道,“免生瘟疫。”
疏言敛眸轻叹一声,伸手向前一挥,一股浓烈的火焰便从尸身处点燃,接连将阿绫家的房屋一并灼烧起来。
确认火焰在自己的掌控下有序蔓延后,疏言才疾跑几步追上了梁语。
“主上,您不必内疚,这件事情确实是没有办法的......”
“疏言。”梁语打断他,忽然道,“我父亲做过错事吗?”
疏言顿了顿,片刻才回道:“有一年主上派兵去攻打一个尚未臣服的小国,因为兵力不够,就调借了临近一个城池的守卫兵力。”
梁语轻声道:“后来呢?”
“后来......”疏言涩然道,“未料妖兽趁机大举入侵,全城的人......都死了。”
进则胜,退则败。
临于峭壁之端,焉能安然自若。
***
梁语和疏言赶回王城时,已是落日时分。
阮阮坐于高高的城门上,一见到他们的身影便兴高采烈地拼命摆手。
“主上~~白泽~~”
她唤了两声,待他们稍稍走近时才发现两人满身的血迹和疲惫的面容。
“你们怎么了?”阮阮声音一肃,背后一对翅膀凭空而现,带着她从容落到了梁语面前,“主上,你受伤了?”
疏言替梁语答道:“主上与妖兽搏斗的时候,肩膀处被妖兽咬了一口。”
阮阮侧眸,毫不留情地对疏言道:“你是废物吗?”有你在,还能让主上受伤?
突然被鄙视了的疏言:“......”
阮阮嘲笑完毕,带着梁语展翅飞回了城门之上。
只剩下了也是满身血污、甚是凄惨的疏言委屈地坐上了铁桶,慢慢地升回了城楼上。
......差别待遇啊!!!
梁语一回到房间便瘫倒在了床上。
他倒并非因为争斗而疲惫,却觉得自己实在提不上什么力气来。
屋子里已点了国主特意派人送来的元香,香气是他从未闻过的陌生味道,却很好闻。
在熟悉的烟云缭绕中,梁语又一次沉入了梦境之中。
然而这一次,他却并没有梦到先前的厮杀,也没有再做关于前世的梦。
他只觉得自己似乎漂浮于半空之中,身边都是轻柔浮动的流云。
然而在这安静的环境中,似乎还有隐隐的水声在流云间环绕。
水声潺潺,带着让人放松的平静。
梁语似乎在这种宁静中渐渐向一个更深的地方堕落而下,不断坠去。
不远处的大殿之中,疏言正愁眉紧锁地跟国主商议着此后之事。
然而双方却都蓦然一怔,随后如有所感冲出殿外。
安置着梁语的房子外,刚刚冲出来的阮阮也是一脸茫然:“发生了什么?”
疏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好像有股灵力......”
他话音未落,梁语的房门却忽然一震!
山摇海动,如神发怒!
而在这忽如其来的距离灵力摧残之下,原本结实的院落竟开始寸寸崩塌!
“主上!”阮阮惊呼一声,刚要冲上前,却被身旁的疏言一把拽住了手臂。
阮阮顺着疏言诧异的目光望过去,只见碎落的瓦砾之间,忽然有道金色光芒升腾而起,将身边碎落砖瓦齐齐震开。
从破碎砖瓦间从容走出的人,一身红衣之上,已莫名多了条缠绕而上的金色连绵花纹。
而顺着花纹而上,那双平静望向这边的眼睛又已盈满了金色。
这金色奕奕流光,映衬着他额间突然出现的那道细致纹络,尽是肃杀之气。
疏言遥遥看着梁语额间的那枚纹络,震惊到几乎失语。
那是......
还未待他回过神,他身边的阮阮已代他震惊地道了一句——
“那是......龙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