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 第七十章 拖延(1 / 1)

<>拦路之人颀长如修竹,一身深青长衫,银发束在身后,戴着雪白的砗磲佛珠,玉为骨水为肌,神仙似的人物。

沈月檀才见此人,便当机立断,伸手环住了侯赟的脖子。

他拦得及时,侯赟堪堪爆起发难,厉声喝道:“叶凤持!”随即便被沈月檀牢牢锁住,醒悟过来后,仍是一面拉扯沈月檀的手臂挣扎,一面磨着后槽牙恶狠狠瞪着来人。

沈月檀皱眉道:“我同你苦口婆心说了那许多,你若是还执迷不悟,趁着离宗门不远,这就送你回断罪堂。”

侯赟这才松手老实下来,闷声道:“月大哥说的,我都听明白了。冤有头债有主,小爷自然不是那等随意迁怒的糊涂弱虫。只是……只是我与他拼命时,他竟让着我——与人比武,我何曾要人让过?这、这是我此生的奇耻大辱!我……我心里难过……”说到后来,又成了呜咽。

沈月檀松了手,他委实见不得这小子动不动泪流满面、愁肠百结的模样,却又不能置之不理,只得拍拍他脑袋,柔声道:“报仇的对象先死了,你心中怨气无从发泄,我也明白。往后遇到敌人时尽管暴打便是,我绝不拦你。切不可不分是非,对自己人动手。”

侯赟小声哼唧:“哼!什么自己人,谁同他是自己人……”

沈月檀只若未闻,叶凤持已走近了,递过一方手巾,侯赟原不想理,却迫于被沈月檀目光一扫,压力重重,不得不劈手扯了过来,狠命擦脸。

叶凤持这才见礼,对沈月檀说道:“听闻你要去师罗城,我如今无宗门辖制,也想去各处游历见识一番,不如同行。”

侯赟擦完脸,插着腰仰头傲然道:“你爱去哪里便去哪里,与我等何干。一把年纪了,还怕独行不成!月大哥不要带他!”

沈月檀抬手按住那猴子头顶,笑道:“叶兄若肯同行,自然是再好不过。只是我等尚要耽搁些行程,叶兄若不嫌弃,不如一道耽搁几日?”

叶凤持道:“无妨,不知要先去何处?”

沈月檀揉揉手底下细软毛发的脑袋,说道:“龙须山。”

他掌心底下的小毛头猛然一抖,他安抚般揉了又揉,说道:“……总要让他给娘亲上柱香。”

双河城位于两条河交汇之处,一曰西台河,自西北方往东南而下,一曰金灯河,自东北方往西南而下,在双河城南侧十五里交汇。

自双河城顺着西台河逆流北上九百余里,就到了龙须山。山河交界处,上游的村子唤作龙须前村,下游的村子唤作龙须后村。

侯赟便是龙须前村人。

侯赟的母亲侯四姑未曾出嫁而有子,乃是一桩奇耻大辱,若是依照惯例,纵不处死,也是要逐出村寨去的。然而侯四姑却留在故乡,还将孩子养育到了十四岁,此中艰辛非常人能想象。

沈月檀曾好奇问过,侯赟便将他所知尽数道来。

原来侯四姑珠胎暗结时,良人尚在,只因天人在修罗界得不到神力补充,停驻时日有限,不得不应召而回。临走前在龙须山脚种下一株桃树,又在树下修了几间木屋、围出一个小院供侯四姑居住。

侯四姑虽然性情要强,毕竟单身女子孤掌难鸣,全靠那桃树的神力庇护,这才安安稳稳过了许多时日。

侯四姑在小院中时自然安然无恙,若是外出,只需摘一片桃叶、折一截桃枝随身带着,就无人能伤到她半分。若非如此,侯赟也不敢放着娘亲一人在家乡度日,自己跑到双河城来比武。

沈月檀曾问他:“那桃树可曾结果?”

侯赟道:“年年挂果,结的桃子又大又圆,又甜又脆。”

沈月檀又问道:“桃子如何处置?”

侯赟咧嘴一笑,满脸天真烂漫:“全让我吃了!”

沈月檀无言以对。

一行五人离了宗门禁制范围后,刘氏兄弟其中一人便自怀中取出个精巧的玉雕来。那玉雕通体呈青绿色,不过半个巴掌大小,形如奔鹿,头上两支鹿角枝桠纵横。他将那玉雕往半空一抛,青鹿便吹气般膨胀开来,形态修容温驯,纤细四蹄隐没滚滚云中、悬浮半空。一对鹿角尖梢则各垂着盏青纸灯笼,薄薄青光柔如烟纱,将那巨鹿通体笼罩其中。

青鹿低下头颅,一截鹿茸如舷梯般搭在山道上。

沈月檀不免有些动容,“我原不过指望能借一艘宗门制式飞梭便足矣,想不到堂兄大手笔,竟舍得动用这等宝物。”

这宝贝唤作青灯鹿舟,是仿造当年佛陀修行、游历三千世界时陪伴于侧的随行神鹿而制。鹿角枝桠内安置船舱,鹿身则全以法阵灵宝构建而成,航行时不带半点震动,乘用者舒适安稳,如居于平地。且神速远胜飞梭,防御力等同一宗的护山大阵,称之为空中城池亦不为过。其余更有种种妙用,难以尽数。纵使大宗如铁城犁宗等,寻常都不舍随意动用,也难怪沈月檀感叹一番。

候在一旁的乃是弟弟刘崇,闻言不由神色一动,才抬起头欲言又止,却见兄长对他使了个眼色,忙心领神会,又默不作声低下了头。刘昶这才道:“双河城中豪商众多,前些日子有豪商献宝,其中就有这艘鹿舟。宗主言道闲置未免可惜,故而取了出来,还请月公子善加利用。”

沈月檀只笑着道过谢,一行人就上了鹿舟,各自选了一间舱室安置。刘氏兄弟又引沈月檀去往鹿头之室,将操作之法一一讲解清楚。

过了不足半个时辰,鹿舟就已抵达龙须山,为免惊扰乡民,众人在龙须山顶降落。刘昶收了鹿舟,将玉雕献上,沈月檀不接,反笑道:“就交给刘大哥保管,若是情势不对,尽快抛出来带大家逃走,更叫人安心。”

刘昶见他不肯收,只得自己先收着,心中隐隐不安:月公子素来聪颖,只怕他已猜出了端倪。

侯赟看不出亦无暇顾及这其中的暗潮汹涌,一落地便窜得没了影,只隔着密密匝匝的参天古木听见他哭音悲戚喊着娘亲,一路行得远了。

侯四姑死得凄惨,身首异处,还是沈提派人来为她收殓安葬,因进不了那小院,就在山脚下寻了一处安静之地葬了。

侯赟神识过人,不需旁人引路就寻到了墓。待沈月檀等人在刘崇带领下抵达时,只见那少年抱着墓碑嚎啕大哭,不成人形。

侯赟痛痛快快哭了一阵子,不见悲痛减弱,反倒越哭越凄厉,令闻者也不由心中升起绝望悲凉之感。

沈月檀也怔忡起来,只觉心中杀意愤怒如毒蛇般渐渐抬头。好在胸口突然一热,他这才悚然回神,忙隔着衣衫握住发热的八叶佛牌,提声喝道:“住口!”

侯赟哭声戛然而止,睁着一双朦胧泪眼茫然看他,叶凤持也随之回过神来,叹口气道:“惭愧。”

刘昶刘崇也紧跟其后呼出口气,刘崇低声嘟哝了一句“魔音灌耳”,被兄长反手在额头敲了一下。

沈月檀想不到这小子连哭声都能摄敌,见他咧着嘴可怜巴巴的无辜模样,到底不忍在此刻苛责,只得柔声道:“你这般不顾身子痛哭,你娘见了更要伤心了。”

侯赟抽抽噎噎,转身埋进沈月檀怀里,嚎啕大哭也变成了嘤嘤抽泣,沈月檀抚着他后脑,不免也有些犯愁:“行凶者早被灭口,主谋者沈鸿业已惨死,就连间接因此事而受惠的三人也死了两个,你这仇,不等自己动手就已经报了。”

侯赟听得真切,擦了擦眼睛道:“还剩一个!是谁!”

沈月檀才要开口,叶凤持却插口道:“牵连进此事者人数颇多,然而归根究底是因我而起。若是受惠之人当诛,我……我也难辞其咎。”

沈月檀略带责备扫他一眼,“此乃借刀杀人之计,小猴是被借的刀,叶兄是那被杀的人,同是受心怀恶意者陷害,何错之有?小猴你听好……最后那人,名字唤作沈搏,是沈鸿的嫡幼子,沈氏爱若眼珠,被护卫得滴水不漏,以你眼下的能耐,贸然刺杀与送死无疑。你想不想死?”

侯赟将脸埋在沈月檀怀里半晌,艰难摇了摇头,抽抽噎噎道:“我不想死、更不能死。娘说要等爹回来……娘不在了,我也要代娘等爹回来……”

沈月檀道:“何必枯等,有朝一日,我带你上天人界去找爹。”

修罗界亿万众生,悠长历史,上至延续万年的世家大族,下至漂若浮萍的散野修士,耗尽无数人精力性命,所求无非一件事:悟道入道、而后登天人道。

然而能登天人道者却寥若晨星,到了如今,有天人恶意打压,更是几近于无。

这样艰辛一件事,在沈月檀口中说来却如同上街买糖吃一般顺理成章,偏偏落在听者耳中,竟也好似十分有道理,而绝非一句无根无据的吹嘘大话。

侯赟点头如捣蒜,也对沈月檀这一句允诺深信不疑。

侯赟终于哭完,众人助他移了墓,将侯四姑葬在了桃树下。那小院就建在山溪奔出、汇聚成潭的上游,风景优美清雅。然而受桃树庇护,寻常人难觅其踪。若不是侯赟引路,沈月檀等人也是寻不到、更难得其门而入的。

待再度安葬妥当,天色已擦黑,沈月檀见侯赟恋恋不舍,便决意在此暂歇一晚再走。

那自称神猴王的良人为侯四姑修的房屋宽敞充裕,住下这五人也尽够了。

到夜深人静时,沈月檀起身出了门,站在桃树下,一言不发盯着看。如今六月初,正是鲜桃结果期,这株桃树却连树叶也凋零殆尽,只留枯枝遒劲伸展,仿佛在哀悼主人香消玉殒。

沈月檀过了片刻,突然挑起一边眉毛,诧异道:“当真就成了?”

他原本立在露天中,距离正屋不足十丈,万籁俱寂时分,他也未曾刻意压低嗓音。然而话语出口,传不了多远,就仿佛被什么无形墙壁生生截断了一般,骤然消弭。

与他同睡一间屋的侯赟也跟着醒来,揉着眼睛,迷茫望向窗外,就只见沈月檀在桃树下站立了许久,既未曾听见只言片语,也未曾见他有任何动作。

回过神时,沈月檀便已经离开桃树,折身回来了,手里竟托着颗鲜红饱满的鲜桃。

他进了门,见侯赟呆愣,只笑了笑将那颗鲜桃放在少年手里,说道:“你家这株桃树有灵,既知道为女主人逝世而伤心,也知道为小主人远行而担忧。将这桃子吃了,桃核好生保管。有它护着你娘和这院子,你放心。”

侯赟默然点头,小心将那颗鲜桃放在床头,而后一夜无语。

到翌日清晨,侯赟将鲜桃切开,给众人分而食之,连叶凤持也不落下。

叶凤持也承他好意,吃了桃子后,就要同沈月檀辞行。

侯赟听见了自然是欢呼雀跃:“算你识相!”

沈月檀按下那小猴,叹道:“昨日还说同行,今天就反悔,叶兄怎么能朝三暮四。”

叶凤持在十绝阵中杀了铁城犁宗的长老,已是宗门叛徒,人人得而诛之,是以才连南疆都去不成了,投奔罗睺罗王倒是个上策。

沈月檀自然不明白他如何突然改了主意,正色道:“叶兄莫非有更好的去处?若是那边不成再转而去师罗城,罗睺罗王可小气得很。”他说起沈雁州坏话来倒是半点不心虚。

叶凤持迟疑片刻,仍是答了:“我交游甚少,并无别的去处。只是昨夜有感……想先去一个地方。如今离了问道宗范围,追杀者就要现身了,总不能连累你们。”

沈月檀却一拍手,畅快笑道:“这倒容易解决。”

他反手取出四枚桃符,都刻成宝剑形状,不过半根手指大小,褐色木质更隐隐显出雕工粗糙,说道:“小猴,你可知晓为何这桃树能看家护院,保护你娘多年不受侵扰?”

侯赟道:“我是大猴,不是小猴!这我就不知晓了……娘说是爹的神力。”

沈月檀道:“这是受过摩利支天赐福的桃树,是以天生就带有摩利支天的神力。”

他这话一出口,如侯赟这等小儿自然是一无所知,就连叶凤持也露出苦思神色,想必在搜肠刮肚回想那是何方神圣。

反倒是刘昶微微动容,说道:“我隐约记得曾有所闻,摩利支天乃天人界女神,其有大神通。若礼其形、诵其名、企求庇护,则日月不能见、仇怨不能害、威兵不能捉、桎梏不能缚。”

叶凤持手指缓缓转着砗磲珠子,垂眸叹道:“果然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在下遍阅铁城犁藏书,竟是闻所未闻。刘兄见识广博,佩服佩服。”

刘昶一怔,又仔细想了想,神色便有些仓惶,说道:“在下不过是在十绝阵中、凑巧知道了一些趣闻轶事罢了。愧不敢当……”

沈月檀看得清楚,六界分离,天人界本就少有天人降临其余五界,修罗众对其知之甚少。刘昶对这冷僻女神也略知一二,只怕是界灵母体附身之时,神识受其影响的意外收获。

然而到底有些不堪回首,沈月檀便转移了话题,将桃符给分发给众人:“这桃符是昨夜那神树送的,乃是天然的摩利支天隐形印,若是要用时,捏在掌心里默念摩利支天之名,就能隐匿身形,不被看破。哪怕寻常佩戴身上,也能混淆行迹,令跟踪者失去线索。躲避追杀再好不过。”

侯赟抬起手:“这倒是个好宝贝,月大哥为何独独不给我?”

沈月檀横他一眼:“你那桃核,功用好上十倍,何必舍近求远要这桃木符?”

侯赟气鼓鼓道:“你都给了他们,我也要!”

沈月檀只得再将手里一枚桃符抛了给他:“总共只有六枚,仔细收好了,若是弄丢,绝没有第二枚。”

侯赟忙接了,喜滋滋瞧了又瞧,小心收进了怀里。

沈月檀这才笑道:“叶兄如今可放心了,若要去什么地方,我们自然同去。”

于他而言,这实则正中下怀:终归就是越迟去见沈雁州越好。

叶凤持似有为难,稍稍犹豫,才说道:“……落珈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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