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序皱眉道：“慕容垂阴险之徒，万一他倒打一耙，把你交给了氐贼，又该怎么办？”
“不会的，朱将军，慕容垂志在复国，以他的心思，此刻跟我们一样，不愿意看见伪秦统一全国。如若氐贼统一，复国更加无望，敌人的敌人便是朋友，慕容垂不会放弃这个机会。”薛正纲分析道。
朱序终于艰难点头，“也罢，没有慕容垂，就靠你我，也起不了大作用。”
顿了顿，说道：“氐贼御下之道甚为宽松，倒对本族宗室多有限制，要见慕容垂不难，此次南征，我也进入队列，今日可以商讨军事之名拜访慕容垂，你装作我的副手，随我一齐去。”
决定好之后，朱序趁天色尚早，带薛正纲逛了一回长安，令他大开眼界，叹息道：“一日看尽长安花，只可惜没有春风得意马蹄疾。”
深知南北战争一旦打响，两地百姓的民生和经济都会遭受巨大损失，长安是否还能这般繁荣，实在难说。苻坚的治国能力实在非同凡响，征服五胡为其所用，能够建立一片安稳的天下。
可这看似安稳的天下，支撑的天地的脊柱，却是摇摇晃晃，已有了倾倒的迹象。
朱序叹道：“三年未归江左，薛老弟，江左之地，可有何处繁华，可与长安相提并论？”
“建康、三吴等地才有媲美的资格。”
薛正纲负手而立，说道：“朱将军，我知道你想要说什么。北方之安宁，皆赖苻坚，结束百年混乱，然而这长安、洛阳，黄河流域，都是我汉人的土地，治理这片天地的，也只有汉人。或许朱将军以为，天下隔秦淮一分为二，南北划江而治，各自休养生息是好事，其实不然，长久之下，不仅疆域分裂，就连人心也分裂成了两块，国与国之间，那便不再是一国同胞了。”
朱序道：“自古以来，帝王派臣子管束百姓，皆以‘牧’字称呼，翻开古籍，皆是牧民。”
薛正纲点头道：“不错，牧羊牧牛牧马，百姓称之为‘牧’，有其贬义，但也不妨看作是百姓温顺如牛羊的性格，百年以来天下争伐，什么刘渊、石勒、苻坚，其实百姓对这些并不关心，只要有口饭吃，可以休养生息，便是幸福了。然而，仅仅是这点简单的要求都做不到。”
“那我们开战下去，到底有没有意义呢？中原所屯之五胡，数量达数百上千万，汉人军队一次又一次的进军，又要打上多少年，才可以‘平蛮攘夷’？”朱序脸色痛苦地说。
“平蛮攘夷，未必需要杀戮。兵者凶器也，圣人不得已而用之。”薛正纲望着街道的行人，有汉人，有胡人，相貌各异，衣饰风格更是两状，不管是胡还是汉，首先是人。他沉声道：“如若似冉闵一般，煽动民族复仇之恨，以屠杀报一时之快，最终只会人亡政息，血流漂杵。”
“朱将军出身三吴朱氏之后，祖上是东吴孙权的大将，自必知道西汉名臣严尤上书的奏折。匈奴游牧民族经常的骚扰和威胁，后世三家周、秦、汉征之，然皆未有得上策者。周得中策、汉得下策，秦无策也。”
薛正纲大笑道：“朱将军认为，上上之策，到底是什么？”
朱序沉默不已，极速的思考，说道：“周朝治国，以保境安民为目的，匈奴进犯，只派兵驱逐出境，不主动进攻、不主动追击，如驱赶蚊虫一般，并不太消耗民心，因此天下称明。汉武帝聚集数十万大军强征匈奴，深入大漠，兵连祸结三十余年，海内户口减半，总体占了上风，天下称武。秦始皇嬴政一面修筑长城御敌，一方面强攻，只是劳民伤财，二世而亡。”
薛正纲总结道：“朱将军分析得有道理，周为中策，损失不大，汉得下策，劳民伤财，秦无策也，人亡政息。一旦动兵刃，策略都算不了上上之策。”
朱序听薛正纲畅谈古今，心下如升好奇之意，问道：“不动兵刃而平治天下，天底下会有这般好事么？”
“当然，不动刀兵，把进入中原的匈奴、氐人、羌人、鲜卑都化为汉人，教导汉人语言、着汉人衣裳、学习汉人文化，历经数代百年之同化，让胡夷变成汉人，从此天下一统，所谓‘无敌’，绝非武力击溃对手以无敌，而是再无敌人，天下共荣。”
薛正纲说这话的时候，仰高了下巴，手掌自左而右的挥过，沉声道：“我相信终有一日，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万国衣冠拜冕旒……”朱序喃喃自语，浑身上下仿佛电流走过，浑身起了鸡皮疙瘩。诚然，胡汉血仇历久弥新，长达百年的南北战争中，有数百万汉人化作尸骨，也有数百万胡人丧失性命，要想让一二代人内就接受容纳，实属天方夜谭。但若花上数代百年，真的能解决这一难题，确实乃开千古之大功。平蛮攘夷的结局，只有仇恨的持续扩散，无休止地流血下去。
薛正纲的眼中燃烧着理想的光芒，胡汉纷争、民族融合要在长达四百年的漫长时间内修成正果，那是无意识或原始的社会走向，作为穿越者，知晓历史的方向，可一人之力终属微弱，惟有带上朱序、谢玄等有志之士，才能完成缩短历史进程的壮举，而不是成为这场时间长跑的接力赛火炬手而已。
唐诗变晋词，璀璨的盛世终会提前到来，也只有统一过这片大地的人，才配称为真正的英雄。
“薛老弟的见识，当真是广泛，听君一席话，胜朱某十年埋头苦读，实令我茅塞顿开。”朱序赞叹道。
薛正纲笑道：“朱将军莫笑我这只是书生浅见，我便已心满意足。”
“士谔说笑了。走吧，天色已暗了，慕容垂想来已经归府休息，此人隐忍甚深，当此南征之际，大小事务皆身体力行，没有人可以找到机会诬陷他，这个时候去，刚好能碰上。”朱序哈哈大笑，戴上头盔，带着薛正纲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