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房间内,除了窗户透进来昏暗的幽光,什么也看不见。手机的屏幕从亮到黑,宋玉慧依然保持着委顿在地的姿势,一动不动。
沈孝义站在外面,手几次想伸出去,最终还是默默地垂下。
“我很好,就是想休息一下,不用担心。”宋玉慧仿佛猜到门外有人,努力镇定语气。
然后她慢慢从地上起身,靠在墙上理了理头发,打开了灯。
灯光从门缝中透出来,沈孝义轻轻松了一口气,“没事就好,要是饿了就下楼吃点东西,马姐给你留了饭,早点休息吧。”
“好,我知道了。”
门外响起脚步声,人应该已经离开了。
她的手捂住胸口,那里痛得都快要揪起来。回顾一生,似乎属于她的东西几乎没有。家庭事业,到头来全是一场空。
连亲生的女儿,都形同陌路。
一个女人,活到这个份上,是多么的失败。她引以为傲的事业,曾经爱如珍宝的儿子,都不是她的。
泪水在指缝间流下来,心里已是荒芜一片。
这样的夜晚,对于他们来说,都是难以入眠的。对于宋玉辉两口子来说,也是一个慌乱的夜晚。
宋凯被关后,派出所通知了夫妻二人。
夫妻二人原本都入睡了,一接到通知慌得六神无主。
“玉辉,你赶紧打电话给玉慧,让她赶紧过来一趟。”
沈家门路广,到处都有关系。凯凯出了事,他们只能找玉慧来帮忙。谁知道电话打通了,却没有人接。
再打,已经关机了。
“你这个妹妹,自从妈去了以后就变了。你看看她,现在不仅不管我们,连电话都不接了。我跟你说…”
“少说两句,赶紧走吧。”
宋玉辉慌忙穿好鞋子,拉着她就出了门。
宋凯已经被关起来了,其他的同伙也都关着。
“警察同志…你们是不是搞错了?我们家凯凯不可能做违法的事情,他…最多也就是喝多了打个架什么的,你们一定是弄错了。”常如平拉着派出所的工作人员,语无伦次。
“错不了,他涉嫌绑架案,人是我们当场抓的。”
“不可能啊?他怎么可能去绑架别人?我跟你说,你不了解我们家里的情况。我们家不缺钱,我们家的小姑子嫁给了沈家,还是总经理。沈家你们知道吧?做服装的那个沈氏,那可是有钱人,还有赵家,就是时居集团的那个赵家,那也是我们家的亲戚。我跟你们说,我们家有钱,我们家凯凯绝对不可能为了钱去干傻事……”
那个被拉住的警察看了她一眼,意味深长,“我知道沈家,也知道赵家,都是本市有名的企业,纳税大户。沈家是很有钱,所以才让人起了歹心。宋凯绑架的人正是沈太太。”
什么?
宋玉辉脸色一白,“警察同志,你说我们家宋凯绑架了自己的姑姑?”
“没错,宋凯一伙人绑架的正是宋玉慧女士。”
“这不可能!他姑姑最疼他,他不可能绑架他姑姑。肯定是他们姑侄两开玩笑,不信,你让他姑过来说明情况。一定是搞错了。”
常如平也反应过来了,拉着那个警察同志不放,“对啊,那是我们家宋凯的姑姑,他怎么可能会绑架自己的姑姑?你们肯定是弄错了。”
“弄没弄错,不是你们说了算。”
多少绑架案,都是熟人作案。钱财动人心,在金钱面前别说是亲人,就是亲父子亲兄弟,不照样你死我活。
派出所的工作人员什么样的案子没有见过,被常如平拉住的警察带他们去见宋凯。宋凯已经被关起来,满脸的绝望。
一看到父母,连忙拿起手边的电话。
“妈,爸,你们一定要救我!”
他不要坐牢,他还年轻。
一定会没事的,他不过是想找姑姑多要点钱,有什么错。他们沈家那么有钱,给他们一些又能怎么样?
对,没错。
他没有犯法,和自己的亲姑姑闹着玩,怎么会是犯法?
“凯凯,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我…就是想多要点钱,找姑姑要得多了一些。你们去求姑姑,她一定会帮我的,让她替我求情,说我不是故意的。赶紧把我救出去,我不想坐牢!”
常如平看着儿子的模样,早就慌了神,“好,好,我们会去找你姑姑的。她也真是的,你做侄子的要点钱怎么了,竟然这么黑心,把你弄到警察局里来。你放心,她要是不答应,我跟她没完。”
“好……妈,你和爸赶紧去吧,要不然等判了刑我就全完了。你们一定要和姑姑好好说,就说我错了,我就是一时鬼迷心窍,不是真的想害她。”
宋玉辉夫妻俩连忙同意,离开派出所后,连夜去了沈家。沈家的大门冰冷冷的,能看到有个窗户还亮着,应该还有人没睡。
“玉慧,你快开门!”
“宋玉慧,你真是被狗吃了良心,连自己的侄子也害。我告诉你,要是凯凯真的坐牢,我跟你没完!”
里面没有动静,常如平来了气,狠狠瞪宋玉辉一眼,“你看看,这就是你的好妹妹。我跟你说,她根本就瞧不起我们。以前妈在的时候装得好得很。妈一死,她就露出真面目了。”
“你少说两句,等下她出来了,你说注意点。”
宋玉辉叮嘱着她,她喘了几下粗气,不甘愿地答应了。
宋玉慧没有睡,听到声音,先是觉得恍惚,空白的脑子变得清醒起来。然后慢慢地打开房门,木无表情地走出去。
宋氏夫妻的喊声惊动了沈家所有人,沈老爷子和沈孝义也起来了。他们看着宋玉慧出去,忙跟了上去。
“玉慧,你可出来了。凯凯被关起来了,你赶紧想办法把他弄出来吧。”宋玉辉急切地说着,想上前来拉她,苦于大铁门是锁着的。
宋玉慧没有开门,就那样站在院子里。
“你们问过原因了吗?”
常如平看到她这个样子就来气,凯凯出了事,做姑姑怎么一点都不心急。
“问了,说是和你开玩笑,被你误会了。你是知道的,他谈了一个女朋友是个大学生。人家要房要车,也是应该的。他不就是想找你多要点钱,你干嘛让警察抓他?”
“他就是这样跟你们说的?有这样开玩笑的吗?他带了一群小混混,把我关在一个仓库里,还打电话到沈家,索要五千万的赎金,这是开玩笑?谁敢这样开玩笑?”
宋玉辉心一惊,他们没有仔细打听,没想到凯凯竟然还找了同伙。这个小子,胃口太大了,干嘛要五千万。要得太多了,沈家当然会报警。
常如平也惊了一下,不过很快就生起气来。
都是小姑子太小气,不肯帮他们,要不然凯凯怎么会做这样的事情。
“玉慧,他就是气不过。上次在你们公司门口,你们报警把他们父子俩赶走,他是生气了,不是真的绑架你。你自己的侄子,你还不了解吗?你最疼他,赶紧去派出所说明情况,让警察把人放出来。你放心,等凯凯出来了,你想怎么教训都可以。”
“是啊,是啊,你可是凯凯的亲姑,你不能这样害自己的侄子啊。咱们宋家就这一要独苗,要是有个什么事情,你怎么和死去的妈交代?”
宋玉辉看着上锁的铁门,“玉慧,你快把门打开,我们赶紧商量一下。”
宋玉慧没有动,静静地看着他们,看得宋玉辉心里觉得怪怪的。
常如平心里又急又恨,急的是儿子还关着,恨的是这个小姑子脑子有问题,竟然让警察把自己的侄子关了。
“玉慧,你傻了?那可是你亲侄子,你一个当姑的,还能跟自己的亲侄子计较?”
宋玉慧苦涩一笑,在他们的心目中,自己是什么?明明是凯凯伙同别人绑架了自己,在他们的嘴里,就成了开玩笑,而且还是自己的不对。
“这件事情我管不了,怎么处理是警察的事情。”
“你不能这么说话,玉慧,凯凯可是你侄子!”
宋玉慧望着他们,隔着院子的铁门,“他找人害我的时候,可没有想过我是他的亲姑姑。这么多年,我对你们有应必求,我自认为做得够好的。谁知道你们根本不知足,一而再再而三的多要钱。我不给,凯凯就找人绑我。这样的亲人,我要不起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常如平心凉了,同时压制的怒火冒了出来。
“宋玉慧,你的良心被狗吃了?你忘记自己姓什么了吗?要不是你哥当初自己不上学,把上学的机会让给你,你能上大学?能嫁进沈家?”
“大嫂,我想你弄错了吧。当初我哥学习不好,他自己不想上的。而且我从高二开始,就是沈家资助的学费,和你们有什么关系。”
常如平还真不知道这件事情,闻言惊讶地看了自己的丈夫一眼。
宋玉辉低下头去,很快抬起来瞪了宋玉慧一眼,“就算是沈家资助的又怎么样?别家人的姑娘,早早出去打工,不知道给家里嫌了多少钱。你读书不要钱,可你也没挣钱。再说你嫁过来以后当牛做马的,早就报过恩了。我告诉你,你可是姓宋的,你要是不把凯凯救出来,别怪我们不认你!”
原来在哥哥的心目中,自己就应该和那些女孩子一样,早早到外地去打工,给家里赚钱。这就是她亲哥哥,他就是这么想的?
之前她一直以为沈家是她的责任,她有义务对娘家人好,帮助他们过上好生活。她把亲人看得很重,愿意竭尽所能地帮着他们。
可是他们呢。
“随便吧,你们不认就不认吧,我也不想认你们了。”
宋玉慧说完这句话后,觉得浑身一松。她从来没有想过,闹到今天的地步,她并没有觉得很难过,反而觉得是解脱。
数数说得没错,他们是永远不会知足的。
她早就应该醒悟了,结果还要女儿来点醒自己。
常如平急了,那可不行。要是小姑子不认他们,他们到哪里捞钱。沈家这么有钱,随便漏一点对他们来说就是很大的一笔。
“玉慧,你哥说的是气话,凯凯还关着,你赶紧找关系把他放出来。这件事情是凯凯一时糊涂,你要打要骂都等人出来了再说,好不好?”
宋玉慧不再说话,看着他们。
身后的沈老爷子开口了,“现在是法制社会,一切都依法办事,我们沈家不会干扰司法行事。宋凯的事情,我们管不了,我相信法律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你们说得轻松,那可是我儿子……”
“既然是你们自己的儿子,你们自己想办法。要是再三更半夜跑到我家来闹,我们就报警处理。”
沈老爷子说完,进了屋。
沈孝义扶着他,父子二人走得不快。
宋玉慧跟在后面,低着头,一脸的羞愧。
都是她,是她害了沈家。先是女儿被换,现在又出了这样的事情。千错万错都是她的错,她错的太离谱了。
“爸,我错了……”
沈老爷子停住脚步,“过日子不是计较谁对谁错,我老了,只盼着你们都好好的。”
“我知道了…”
外面的宋家两口子看着那家人进了屋,然后关了门,气得干瞪眼。他们没有办法,要真是再闹,那死老头子一定会说到做到,报警抓他们的。
常如平压着声音骂了好大一会儿,才悻悻地离开。
他们没有死心,第二天又来沈宅门口蹲守,宋玉慧一天都没有出门。接下来第二天,第三天…
时间很紧,他们耗不起了。去了时居,直接就想往里面闯。赵时律直接让人报了警,把他们带走。
他们在派出所被教育了几个小时,心里的怨恨像火山一样,火苗直窜上天。
从派出所放出来后,没有回家,气冲冲地赶到大美服装厂。这一次学乖了,没有闹,也没有喊,就那么堵在厂门口。
韩数在办公室的玻璃窗前,看到他们的身影。下班后,没从大门走,让小胡把车开到后门,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宋家夫妻等到半夜,都没见人出来,气得破口大骂。骂归骂,办法是没有想到半个。一想到儿子还的事情还没解决,两口子先是同仇敌忾地骂沈家人,骂赵家人。
最后常如平开始怨恨死去的婆婆,骂着骂着,两口子对骂起来,最后厮打在一块。
宋凯的判决很快就下来了,被判了十年,同伙被判了几年不等。
尘埃落定,宋家两口子生生老了十岁。街道的邻居们都知道宋家的事情,总在背后指着他们骂。
骂他们没良心,把好好的日子作死了。
日子转眼入了秋,赵文勋小朋友都半岁多了。小家伙长得像爸爸,性格却不太像,特别爱笑,一笑眼睛就弯成月牙。
上个月刚长出两颗小米牙,变得爱流口水。
韩数抱着他,替他重新换了一条口水巾。
赵时律就在旁边,手里拿着那条换下来的口水巾,没有半点的嫌弃。
他生得冷峻,冰雕玉刻的脸,清冷的眉眼。在时居的员工心中,他们的总裁是一个严肃冷漠的上司。
谁能想得到他居家的样子。
一副奶爸的样子,给儿子换尿布洗屁股眉头都不皱一下。更别说泡奶粉哄孩子,得心应手十分熟练。
换好口水巾,韩数把儿子递到丈夫手中,自己则去手洗口水巾。
赵时律抱着儿子,父子对视着。
小孩子正是好奇的时候,在爸爸的怀里扭得跟个虫子似的,不停动来动去,小胖手指着外面,嘴里发着含糊的声音。
“想出去玩了?”
当爸爸的好笑地看着儿子,大手一抱,抱着儿子到外面玩。
赵远芳看到他们出去,忙出声阻止,“外面太阳还大,你别把他抱出去。”
“奶奶不让出去。”赵时律贴着儿子的脸,好笑地说着。
小家伙听不懂,但是可能明白是不让他出去的意思,闹了起来。
韩数刚好洗完口水巾,走了过来,给小家伙戴了一顶太阳帽,“这下可以了。”
“哦…哦…”
小家伙高兴地叫起来,一家三人出了门。
赵远芳看着他们的背影,会心一笑,对不远处的张大海道:“他们真般配,这一家三口出去,回头率得多高啊。不行,我得赶紧画下来。”
她兴冲冲地上了楼,开了画室的门。
张大海的目光一直追随着她,人没有跟上去,低下头温柔一笑。这样已经很好,能天天看着她,陪在她的身边,就足够了。
有了灵感,赵远芳的速度很快。
赵时律一家三口回来时,她的底稿已经打好了。
“妈,你这画的是我们?”韩数惊讶地问着。
赵远芳头也未回,“是啊,画的就是你们。我上次画展没办成,准备过段时间重新办一个,还在南大。”
“那好啊,我们到时候一定去捧场。是不是啊,小火车,我们一起去看奶奶的画展,给奶奶加油,好不好?”
小家伙“哦哦”地应着。
画室里,已经有很多的成品,盖着布,妥善地放置着。另一边的画架上,还有一些未装裱的画。有孩子的,有他们的,还有一些风景画。
这些画中的人物,虽然都是背影侧影,却十分的传神。
韩数站在一副画前,这幅画上次看的时候还是半成品,现在已经完成了。就算是侧脸,她也能认出来画中的人是她和赵时律。
赵时律也看了过来,目光柔和地把视线从画上移到妻子的脸上。他怀中的小家伙也认出了画中的人是爸爸妈妈,好奇地睁大眼。
一会儿看看画,一会儿看看面前的爸爸妈妈,小脸蛋上满是困惑,似乎在好奇怎么会有两个爸爸妈妈。
然后看到自己的画,更是“呀呀”地叫起来。
韩数含笑看着儿子,目光不由得又落到那幅画上。画中的他们站在一棵树下,两人面面站着,画面美好静谧,情意能从画中溢出来。
男的俊美,女的娇秀。明明看着是他们,却又不是他们。男人目光含情,那种隐而不露的情意在眼眸中流转,女的微低着头,似羞还怯,嘴角微翘。
恋爱的气息透着油料传达出来,那种让人会心一笑,又说不出来的欢喜,在两人之间涌动。任谁都能从画中看出爱情的影子。
树是青梅树,翠绿的叶子,上面还结着青色的梅子。
“妈,这幅画叫什么名字,我好像忘记了。”
赵远芳抬头看去,笑了一下,“青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