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冷月照凄清。
一位须发皆白的老者,悄然推开这寂静荒山里惟一的小客栈那扇乌黑的店门,走到台阶前眺首远望,仿佛在等待某人的归来。
寒风渐起,远处隐隐传来车辚马嘶,片刻间,山路的尽头有队人马出现在老者的视界里。队伍前后皆是身披战甲的骑兵,护卫着中间的几顶官轿。不大会工夫他们就来到客栈的门前,一位士兵下马走到头顶官轿前低声说道:“大人,今晚要不要就在这歇息?”
轿中走出位身材瘦长的中年人,他警惕地看着周围的一切,点了点头。
“欢迎各位客官光顾小店,里面请。”老者满脸殷勤地迎接众人。
待众人进店入座后,老者笑问:“不知各位要吃点什么?”
“有什么好吃的都盛上来,钱不是问题。”中年人从怀中掏出一锭二十两的纹银交给老者。
“好,客官你慢等。”表面看似弱不禁风的老者,走起路来却是飞快。
不到半柱香的工夫,菜和酒都端到了桌前,众人早就饥肠辘辘,一个个开始狼吞虎咽吃了起来。只有中年人,酒杯端在嘴边却没有喝。
“这位客官,是不是敝店的酒菜不合你的胃口?”老者问。
“不是。”中年人放下酒杯后说:“我只是觉得有件事很奇怪。”
“什么事?”
“旅馆为什么没有人?”
“客官说笑了,你不就是人吗,怎么会没有人?”老者恭敬地回话,眉宇间却有几分得意。
中年人冷眼看着他说:“旅馆难道就你一个人?怎么没有帐房先生和小二?”
“小店地处偏野,生意不好,请不起佣工,老朽只好一人张罗。”
“那么厨师你也没请吧,可上菜的速度为何会如此快?”
“看来你是怀疑我这里有鬼了?”老者的话语中多了一份诡异的味道,他顺手拿起桌上的酒,拔开塞子就喝,几乎连气都没有喘,一瓶酒就完了。接着他又拿起筷子,把桌上的菜都吃了一口。
“酒和菜都没有毒,客官还有什么不放心?”老者笑着放下筷子,脸上诡异的气息越来越浓。
中年人拿起酒杯正准备喝,身后就传来一声惊叫。
“瞎叫什么?”中年人回身怒道。
“大人你看!”
中年人顺着下属的手指望去,心中的寒意陡然而生。只见酒桌上刚才还酥软香浓的菜肴,转眼间幻成残破的白骨,上面还沾着腐臭的烂肉。捏在众人手中的酒杯,里面的酒也变得腥红一片,像极了人的鲜血。看到这个异象,凡是吃过老者菜肴的人,无不“哇”地一声吐了起来,地上一片狼藉。
老者轻笑着说:“看来不是小店有鬼,而是你们心中有鬼啊。”他的手套无声地落在地上,露出一双干瘪、苍白、鬼爪般的手,其中几根手指已不见皮肉,只剩下枯黄的指骨。
“你,你到底……是谁,人还,还是鬼?”中年人已没有来时的镇定,话语也跟着结巴起来。
“我非人非鬼,你也不必知道我是谁,重要的是我知道你是谁。”老者夺过中年人的酒杯一干而净,笑说道:“我不但知道你们是高丽的使者,而且还知道你们此次来中原,是进京谈和的,对不对,李永贤大人?”
没人回答老者的问话,也没有人敢回答,但是众人的眼神显露无遗地告诉老者,他全说对了。
“平息干戈,这是好事啊。只可惜……”老者叹了口气说:“这次你们怕是要白跑一趟呢。”
“你想杀了我们?”李永贤大着胆子问了一句。
“不,我只想给你看样东西。”老者的手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本古书,书名叫做《山海经》。
骤然间,店内狂起了大风,那本《山海经》随风飘了起来,书身闪出无数道绿光,它们在众人的面前交错盘旋,最后聚集成一个影像。
这影像开始只是一个透明的虚像,慢慢地可以看清全身的轮廓,面容的五官,最后连它身上的每根羽毛都清晰可见。这无数道散发着死之气息的绿光,竟然变成一个鲜活的生物。它外形像鸡,全身的羽毛五彩缤纷,它的翅膀绿如碧玉,羽间不停地闪着星光。更让人惊讶的是,它竟然长着一张七八岁孩童的脸,只是瞳孔中透露的犀利眼神,让人不敢直视。
狂风已停,古书亦消失不见,这只人面飞鸟拍打着翅膀,飞落在老者的肩膀上。老者轻抚着它,问李永贤:“大人认识它吗?”
李永贤尚未开口,人面飞鸟就张嘴“负溪,付溪”地叫了起来,刺耳的声音像在报丧。
“凫徯!”李永贤颤道。
“李大人,果然是博学多才,我原以为你不会认识。”老者又说:“老朽就斗胆请大人给各位介绍下它的来历,可否?”
李永贤强作镇静地说:“《山海经》中说,在盛产白玉的鹿台山上,有种神鸟名叫凫徯,它的叫声就和它的名字相似,传说只要有人见到它,天下就会战乱频起。”
“不错,这都是天意!”老者长叹一声说道:“我这小宠物,千年也难出现一次,可是今天,你们都看到它了。李大人,你应该清楚地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李永贤沉默不语,腿已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
“所以李大人,你这趟差事注定是徒劳无功。不如你就此回国,尚可全身而退。”
“屈节辱命,岂是使者所为!”李永贤想到自己肩负的使命,慌乱的心也开始平静下来,他右手一挥,对左右的将士说道:“来人,给我把这名妖人即刻擒拿,以正视听。”身后的将士都拔出了刀剑,却无人敢动。
“哈哈哈哈!”老者狂笑起来,“李大人,我好言相劝,你却逆天而行。既然如此,那我只好替天行道了!”说话的时候,老者的七窍已迸发出耀眼的绿光,刺得众人目眩神迷。
“轰”地一声,高丽使团的所有人等竟如柳絮般浮了起来。不仅是人,连整个旅馆,还有门外的马匹,官轿全部飞到空中,向着夜空中的残月飘去,逐渐失去了踪影。
“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愚蠢的人啊,天命岂是汝等所能违抗!”老者喃喃自语,慢慢地向深山之中飞去。污血般的月光下,他的人,连同肩上的凫徯,似已渐渐地与黑暗溶为一体,最后完全融化在夜色中消失殆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