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这是……众臣皆惊,睢望溪心擂如鼓,心律已乱,正欲飞身扑住主子,却一撇眼便瞧见姜重华警示地纵眉摇头,袖下紧握住拳,青筋暴露,始才止住身动的趋势。
姜重华收回目光,被箭尖所指,压力渐重,额上渗汗,一滴圆滚滑入鬓中。
从前就是父皇罚她杖责,也从未有过这般重压,南帝方二十左右,却又如此慑人的气势,实在是轻敌了。
“丞相,蓄意谋害朝中重臣,罪加几等?”南帝见其不言,撤下威压,依旧张着弓,直接定罪。
老丞相严桧虽觉不妥,却不便言,只得万事不沾,答了话,“轻则杖责,重则抄斩。”
“哦?!丞相这是要抄斩了本宫喽?!”姜重华转念间已有应对,狠声瞪向那糟老头。
严桧被其目光摄得一惊,随即低下头去,假意抚弄颚上长须,心里晦明不知。
“姜公主休得猖狂!”一边参知政事刑柏成忍无可忍,声如洪钟,怒声呵斥。
正憋着掐拳的睢望溪一听,怒了,焰气高涨,“刑大人你口气好大,连公主也敢喝!”
一时两方人马剑拔弩张,僵持起来。
姜重华眉心微皱,暗道不妙。是自己做的过了,若在拖下去,照昆山的性子怕会扰出乱子,罢了,自己好歹也是一国公主,想必这些人也不敢真抄斩或是杖责了她!
她掩下情绪,撩了撩额前乱出的一缕墨发,动作愈作闲散,“陟罚臧否,皆按律法,元治伏罪,而那乱臣无状在先,想必陛下也不会姑息。”
就这女子不认罪,也不让分毫,看来拿定自己不敢治她?!卫长疏依旧张着弓,轻柔地吐出几个字来,“朕自然会决断,但姜公主可伏罪?”
姜重华喘气,不言。
半晌,她面对着直指自己的利箭,故作轻松地笑笑,半真半假地问:“怎的?若是元治不服罪,陛下便要一箭射死元治不成?”
卫长疏也不否认,笑道:“自然不会,朕只是想射,那边的兔子,而已。”
姜重华被一噎,心知他这是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睢望溪暗暗咂舌,悄然离近了主子些,准备一有危险便扑身上前去。
倒是姜重华忖度之间瞥见一边的参知政事刑柏成身后悄然凑近了一个身影。
温渐玉?!
姜重华心知不妙,若是拖下去,还不知会闹成什么样!再说,量他们也不得将她杀了去!
她随即转了脸色,“元治知错,也不知陛下想要如何罚元治?”
卫长疏等的也是这句话,待她说罢,单手收弦,也不正面应答她话,反而偏头看向老丞相,再一次问:“严卿家,按我南卫律法,谋害朝廷命官,应如何处置?”
严桧见主上把这事踢到了他脚下,咽了口唾沫,顶着姜重华要杀人的眼神,再次配合道:“按律,应斩……”
姜重华猛瞪他一眼,虽知不会,但这老不死的也太阴毒了些,不过是个蛮贼,竟想斩了她这堂堂一国公主!
睢望溪更是怒了,这老家伙已经两次说要处斩了他们公主!他几乎已经要摆出跟他们拼命的架势。
卫长疏自然不会允,却像是思忖一般,迟迟没有回应,深眸厉光在姜重华面上打了好几个转。
严桧也知不可能,方才只是吓唬吓唬姜重华而已,如今见她也是不信的,便识趣地又补充道:“臣下也知姜公主身份不比那些个人,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杖责恐怕还是需的。”
卫长疏适才露了笑,依旧一副沉敛的模样,并不得意,“姜公主,这番处置,想必也是满意的。”
姜重华虽说认罪,可向来不是软弱的,就是逃不过杖责,少个十个八个也是好的,于是,一面制住身旁愤懑的睢望溪,一面回嘴,“陛下,元治心觉此番处置实为过分了些!”
卫长疏低沉地轻笑一声,也不理会,直接决断:“杖责二十。”
杖责四十!那她这一年都不用出门了。这个南帝还真是厉害!请她来春狩,便是想发落她不成?!
姜重华毫不放弃,直接高声:“元治不过无意间处置了一个狼虎野心的贼子,请陛下明察!”
一边一直缄默的刑柏成终于冒了出来,扯缰上前两步,“陛下,臣有一言,不知可讲否?”
待卫长疏颌首,他戏谑的眼神转向了姜重华……以及她身后的睢望溪,
“陛下,今日春狩,姜公主也是入南后第一回,若是这样罚了,恐怕不大好。”
姜重华心知有诈,掩下思绪,对已经退远的温渐玉瞥了个眼。
这女人不简单!刑柏成的性子与昆山相像,这番话可不是他能说出来的,想必,是她的主意。
果然,刑柏成忽又话锋一转,“可若是不罚公主,我泱泱南卫岂不是没了规矩!”
“卿家怎想?”卫长疏眼中闪过玩味,眼神直直转向了躲得远远的温渐玉,嘴角牵笑。
“臣下觉得,既然公主的确是无意,那便少罚些,二十杖足以,且,今日春狩,不可耽搁,不若就让睢大人代公主受,如何?”睢望溪眉开眼笑,好不张扬。
“不可!”姜重华陡然怒了,睢望溪是唯二跟她入南的,她怎能让他代自己顶罪!况且今日是她思虑不周,这群南卫的竟想杀鸡儆猴!
一边的睢望溪顿时眉眼一舒,只要主子不用受罚,他受这二十杖倒是无事,而且主子再怎么剽悍也是女人。
“那姜公主又想如何,恩?”卫长疏皱眉,丝毫不让。
“元治……”姜重华一面说着,一面正欲下马,睢望溪忽然抢先一步下马,打断她的话:“臣愿受罚。”
姜重华一怔,睢望溪正回过头,向她递了个眼神。
她明白他是心甘情愿,可是,这……
卫长疏可没那么好的耐性,“春狩可耽搁不得,若是姜公主抉择不得,那便朕来?”
睢望溪知道,自己跟的这个主子从来不是意气用事之辈,于是他也不多做动作,默默低首跪好。
姜重华看着睢望溪挺直了的背,终是下了决定,咽了唾沫,艰难的开口——
“是本宫对不住昆山了。”
她知道,这是最好的抉择,她是一国帝女,不能受了这杖责,损了西姜的颜面,若是昆山,罢了,以后,再待他好些,再好些吧……
她向来都是如此,抉择总是最有利的,总归也可以说是自私的。
睢望溪回头对她露了个笑,悄悄比了比手,低着手掌向下轻拍了拍,姜重华顿时低下了头。
她以往被父皇罚,被皇贵妃罚后,他都是这样的手势,因主仆有别,他不能拍她的头,只能用这种方式安慰她。
可如今,明明是她害了他。
她咬住唇,看着他被禁卫带下去,心知,这是南帝第一次给她警告。
这里不是西姜了。
温渐玉已经打马站在了顾饮水身边。
虽然这个西国的长公主很是对她的胃口,也算与她有过点交情,但是,家国天下,终究是天下重要些,也休怪她太不近人情了。
卫长疏甩缰转了马头,径自带着人马向围场内里去。符偃同情地看了眼姜重华,却不敢上前,只是默默低头跟上南帝。
姜重华忽然勾了笑,叫住了卫长疏,“陛下!”
众人一惊,将目光投向了她,不知这姜公主又要耍何把戏。
卫长疏停马,却不转马头,只偏了偏自己的脑袋,问她:“何事?”
姜重华紧跟上几步,针锋相对,“如今陛下已然发落了元治的人,不知陛下如何发落那蛮贼呢?”
卫长疏冷哼一声:“那人不是已经被姜公主一箭处置了?姜公主还想如何?”
“那只是元治无意,可是若是陛下不处置他,岂不是坏了泱泱南卫的规矩!”姜重华毫不退让,眉目微睁。
刑柏成:……
这公主真是睚眦必报,他才说坏了泱泱南卫的规矩,她便用这个来压陛下的话。
“杖责八十。”卫长疏懒得纠缠,也不愿意护那个不知被谁攒拥收买的蠢货,便回首,道。
那人这样的情况,杖责八十定是活不成了。
叶弼隐在人群里不知为何,抹了抹头上的汗。
姜重华算是出了口恶气,终于满意了,这南帝和她也着实相像,若是不忠自己的人,定是要下死手,绝不姑息!
于是,她打着马慢悠悠地跟上去,好似什么都没发生,除了身后没了黑面儒生的身影。
既然睢望溪不能跟她去,那她一个人只能更劳累些了。
符偃也不敢与她交谈,回头看了看自己身后的侍从,眼神有些复杂,终究还是低下头,不言语。
姜重华暂且压下满腹悔恨,带着卫长疏才配给她的禁卫,等待着四散开的指令。
那才是春狩的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