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到了刹罗门，因延误归期受了义父责罚。不久门内传来消息，汝南王叶安回到了安陵。刺杀的失败令义父震怒不已，重罚了参与此次行动之人，虹菱更是关入密牢受了鞭刑。
虹菱出来的时候，身上到处都是血迹，却是淡淡地看了我一眼，道：“叶安是你放走的？”我心如绞痛，向她坦白了所有的事情。虹菱没有任何怪我的意思，只叹息道：“罢了，过去的就不要再想了。”
我没有再接任务，日复一日地练剑，想用这些来磨去记忆。直到一日，我的肚子出现了不适的症状，虹菱正在教导我，立即停下来查看。她的神色千变万化，像是狠下心来，抓住我道：“阿晴，听姐姐的话，去找叶安。”
我不明白她的态度怎么突然发生转变，仍是甩开她的手，倔强地回身就走。
“你怀了他的孩子！”虹菱在背后唤住我，一贯平静的语气激动无比。
那一刹那，我无法说出心底的滋味，憎恨、后悔、还是期许。
虹菱走上前来，望着我的眼神格外温柔，又藏着无尽的悲伤：“姐姐看着你长大，只希望，你不要走和我一样的路。”
我看向虹菱容貌平凡的脸，一向倔傲的心也溢满了悲戚。
虹菱曾经艳冠整个刹罗门，一手红姬剑舞更是风姿卓绝。后来她突然离开了刹罗门两年，回来时容貌已毁，治了很久才到如今普通的模样。她将红姬交到了我的手上，从此一心一意地为刹罗门做事，再也不提离开刹罗门的往事。
最终，我应了虹菱的劝说。无论如何，我想见叶安一面，其他的事情到时再解决。
虹菱将我送出刹罗门，只道无论发生何事都不能再回来，义父那边她会承担一切责任。我忍下所有的痛苦，告别了虹菱，去安陵找叶安。
我到安陵时，四处张灯结彩，街上的百姓皆是面有喜色，汝南王府里锣鼓喧嚣，好像正是在办喜事。我心有疑惑，拉住一个人打听情况。
那人瞧着我刚来安陵的模样，热情地解释道：“哎呦，是汝南王要纳侧妃，办得比娶正妃还隆重呢！”
我一下子懵在了原地，我离开不过两个月，叶安就要纳侧妃了？！
旁边听到有人在问，议论纷纷起来，一句句地传入我的耳朵里，刺激着我的精神。“听说是柳家庄的小姐柳如澜。”“对对，这柳小姐可是远近有名的美人，长得闭月羞花，人也是知书达礼，当真是配得上咱王爷呀！”
我顿时发了疯一般地要去王府找叶安，可门口的侍卫把我拦在门外，令我差点要拔出剑来杀人。我握紧了红姬，跃上了树准备潜入王府，不料一眼就见着大红喜服的叶安牵着盖住红巾的新娘子，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风度潇洒地走进了正厅。
正厅里传来三拜天地的声音，我的心里涌起骇浪，满满的全是恨意！红姬对准了正厅，我凌空跃起就要进去杀了他！突然蹿出了几个身手不凡地侍卫，挡住了我的攻势，与我纠缠起来。这王府看似松懈，防守却是密不透风，我咬牙收剑，飞身离开了这里。
夜幕降临的时候，我潜入了汝南王府，寻到了叶安的新房。周围巡逻的侍卫太多了，我只能远远地看着，等候时机。
新房里的映出两人的影子，先是一阵沉默，后来逐渐传来欢笑声。叶安的笑声格外清朗，与我在一起时的浑厚低沉迥然不同，还有一个女子的笑声，婉约如杨柳扶风。
我盯着新房，眼里燃起怒火，握着红姬的手不受控制地颤动着。
“什么人？！”巡逻的侍卫警觉地向这边看来。
我压下所有的怒火，飞身跃出，离开了汝南王府。
夜色越来越浓，我在黑夜里毫无方向地乱走着。也不知走了几天，待我醒悟过来时，竟是到了翠烟镇。呵呵，真是可笑，我心里想的竟然是和他在一起的地方！
我买了酒，趁着夜色跃入永缘客栈的院子里。在我们曾经坐的地方，我独自一人灌着酒。我们曾在这里舞剑，曾在这里喝酒，曾在这里度过了甜蜜的时光。可是如今，他怀里抱着另一个女人，和她做着同样甜蜜的事情，说着同样甜蜜的话！
叶安，你究竟把我当什么了？！
我把酒坛子摔碎到地上，抽出了红姬在院中狂舞起来。以往任何时候，我在他面前都是简单地比划，做出舞剑的样子。可现在，我载着所有的恨意，拿出所有凌厉的气势，刺破黑夜，刺破飞扬的红衣，刺破那些在眼前飞逝而去的回忆！
他拿着鎏金蝴蝶簪，将它插入了我的发里，温柔缱绻地道：阿晴，我爱上了你。呵！我在疯狂的剑舞中大笑着：“说什么爱上了我，都是口蜜腹剑的假话！”
我的眼前眩晕起来，飞扬的红色衣裙落下，倒入了一个温暖厚实的胸膛里……我是醉了吗，原来又是醉了，竟是见到了叶安说他爱我的模样……
我在头痛难耐中醒来，睡在华贵的锦绣床上，还有个粗糙有力的大手握着我。叶安坐在床沿上，深情地凝望着我，眼里有着道不尽的痛楚。
我冷漠地瞥了他一眼，恨恨地要抽出手来，可他攥得异常得紧。
“阿晴——”叶安痛苦地唤着我，忽然解开了衣服，露出他胸膛上的伤疤，拉着我的手捶向那里道：“你要是恨我，可以再往这里刺上一剑！”
我惊愕地看着他，许久才用近乎冰冷的声音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叶安的眼眸闪了下，撇过看着我的目光，尽量随意地道：“有过怀疑，但在看到你醉酒后凌厉的剑法时，才真正确定。”
我眯起眼睛盯着他，有那么一瞬间闪过杀意，然而终是淡去。
“赵晴，我叫赵晴。”我冷笑道，“我是陈朝大臣的后人，刺杀你是为了扫除障碍、匡复大陈。这下你满意了吗？”
叶安的身子震颤了下，回眸看向了我，眼里的痛苦更深了，低沉地开口道：“我不会过问你的事，你也可以把以前的事情都忘掉。”
忘掉？我冷笑一声，不仅是我忘不掉，怕是你叶安也忘不掉。
“阿晴，你要怎样才能原谅我？”叶安握紧了我的手，语气柔和下来。
我冷眼睨着他：“若我说，要你休了柳如澜。”
叶安的脸上明显一震，不可思议地望着我，又沉静了下来。他沉吟片刻，冷静的语气道：“澜澜是个好姑娘，我既然娶了她，就需要给她应有的名分。”
澜澜，这么快就叫得如此亲热了。我看向叶安的目光更加冷了，若不是此刻的身子疲软无力，我现在就会起来拔出红姬杀了他！
叶安目光复杂地看着我，松开了我的手，柔声道：“你好生休息，我明日再来看你。”说罢，他起身吩咐几个侍女好生照顾我，离开了房间。
起床后我才知道，在我醉酒之后，叶安抱着我回到汝南王府，对外称我为夫人。即使我身在江湖，也知道夫人不过是王府中品阶高一点的侍妾。我在心底冷笑不已，抚摸了下不明显的肚子，只等着养好身子，就永远地离开这里。
房里有几个侍女服侍我，也一直没有人打扰，只有王妃送来了些日常用品。这些时日侍女们议论，柳侧妃颇得王爷欢心，王爷每隔几日就要去上一趟。听着这些传言，我心烦意乱，甩了侍女就到花园里走走。
到了莲花池上的九曲长廊，我一眼便瞧见连廊那头一位水绿衣裙的女子款款而来。她的身姿俏丽，行动如杨柳扶风。待她走近前来，容貌清丽，一双杏眸盼顾有光，又流露着温婉之神，令人见之难忘。
只看着她，我就知道她是柳如澜。
柳如澜在我身前停了下来，杏眸里闪过诧异之色，但很快敛了下去，对着我微微俯身，便从我身边走了过去。在她走过的时候，淡淡的相思草的香气飘过，令我心中一凛。
我快速地出手，取过了她腰间的香囊，上面精巧地绣着“澜”字。我顿时心中大骇，怒火中烧地盯着她道：“两个月前，你去过翠烟镇的永缘客栈？”
柳如澜的脸色闪过惊疑，杏眸里的目光在我和香囊上来回瞟，微微地点了点头：“姑娘是如何得知的？”那番模样，颇有试探的意味。
“娘娘，您忘了这个！”连廊那头跑过来一个侍女，手中拿着一个金灿灿的簪子。
我看见那簪子，竟是浑身一震，那是鎏金蝴蝶簪！
侍女跑到柳如澜面前，将鎏金蝴蝶簪交到她手里。柳如澜的杏眸里露出遮不住的幸福，抚摸着鎏金蝴蝶簪，温婉地笑道：“也不是每日都要戴的。”
我盯着她小心呵护的鎏金蝴蝶簪，与我的那支一模一样！叶安说过，那是我们的定情信物，他会在大婚那日亲手为我戴上……
我突然笑出声来，眼眸里闪过狠厉，抬手就扇掉了柳如澜手中的鎏金蝴蝶簪！簪子掉到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柳如澜震惊地看着我，脸色尽是惊疑。
我转身离开，抽出红姬逼问房里的侍女。这才知道，叶安派人拿着香囊，到翠烟林的柳家庄询问一个名唤“阿晴”的姑娘，柳家庄承认了正是柳家女儿，这才成就了一段姻缘。
哈哈哈！我忍不住要大笑起来，柳如澜从头到脚都没有任何与我相似之处，更是没有“阿晴”的名字，如何狸猫换太子，将她送上了花轿？！柳家庄，竟是不惜欺上瞒下，也要将女儿嫁入王府吗？！
我提着红姬，冲出了汝南王府，一路奔向了翠烟林。在翠烟林的树上，我隐去了身形，就像那日刺杀叶安一般，安静地蛰伏着。
官道上跑来一辆马车，像是翠烟镇专门运送客人的马车。赶马的年轻小伙架着车，靠在路边停了一会儿，对着车内道：“柳老爷，前面就到柳家庄了，您先喘口气儿。”
柳老爷在夫人的搀扶下出来了，头发花白，脸色也不好，捂着胸口咳嗽个不停。柳夫人也是年过四十，一边给他抚背，一边嗔怪着道：“我说老头子，你一大把年纪了还去镇上教私塾，也不嫌折腾！”柳老爷闷声咳嗽着，摆了摆手，到路旁的草丛里坐下歇息了。
“柳家的老爷夫人，你们可好？”我从树上跃了下来，目光瞥向他们，含着讥讽道。
柳老爷花白眉须下的目光深邃起来，打量了我几眼，撑着柳夫人的手站起身，对我道：“这位姑娘，找我们二老可有何事？”
我扬起明媚的笑，笑意却不达眼底，道：“你们可知道一个名叫‘阿晴’的姑娘？汝南王来找她时，可是被你们一口承认了是你们女儿呢！”
闻言，柳老爷和柳夫人对视一眼，均露出惊疑之色。果然是做贼心虚了，我在心底冷笑着，瞥着他们的目光愈发冷了。
柳夫人的脸色变了再变，像是下定了决心，站出来理直气壮地道：“我们也曾觉得事有蹊跷，但那香囊确确实实是小女的！汝南王既然拿着香囊找到我们柳家庄，就是对我们小女有意在先——”
“内人，别再说了，是我们理亏，咳咳……”柳老爷拉住了柳夫人，气急之下剧烈咳嗽起来。
柳夫人忙帮他抚顺了气息，仍是不服气地瞪我一眼，嘴里嘟哝道：“小女仰慕汝南王已久，我们做爹娘的，哪有不心疼女儿的？如今能遂了她的心愿，我便是承担一切罪责，下了地狱，也心甘情愿……”
我冷眼看着她，抽出了红姬指向她，满是威胁地道：“你既然这么想去见阎王，我便送你去！”
柳夫人闻言颤抖了一下，微微避开与我对视的目光。
哼，真是没胆量！我冷笑着，一跃而起，剑锋对准了她，在疾驰而过的风中刺向了她！在到达她胸口的一刹那，柳老爷忽然挡在了她身前，我及时收了力道，凌厉的剑刃仍是刺进了他的胸膛！鲜血喷到了我的脸上，我的眼里染成了血红，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切。
红姬，从手中滑落，在地上洒下鲜血。我的脑海里只有一个声音：不，我并没有想杀她，只是想给她一个教训，剑到她面前就会收回来的！不是我，我真的没有杀人！
“杀……杀人啦！”赶车的小伙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地上了马车，驾着马车逃离而去。柳夫人愣了片刻，扶住柳老爷倒下的身躯，大声哭道：“老头子，你可千万不要离我而去啊！我，我跟你拼了——”她忽而拿起地上的红姬，挥剑砍向了我。
我的脑袋已失去了思考，只剩下刹罗门训练的本能反应，躲闪着她毫无章法的乱砍，最后一只手掐住了她的脖子！柳夫人挣扎起来，却是敌不过我的力气。她突然握住红姬，刺入了自己的心口，口吐鲜血地道：“我宁可死在自己手上，也不要……”
我在霎时回过神来，抓起柳夫人的手就去探她的脉搏，可她已经没了心跳，那一剑刺穿了她的心脏！那边柳老爷发出痛苦的呻吟，捂住胸口的手染尽了鲜血。
“岳父！”传来叶安浑厚而沉痛的呼唤，仿佛是瞬间将我推入地狱！
叶安从马上跳下来，迅速地扶着柳老爷。柳老爷在濒临死亡中喘着重气，颤巍巍地抬起了手，连带着眼里的仇恨，一齐指向了我！
叶安瞬间看向了沾满了血的我，额上的青筋暴起，目光里涌起滔天的怒火。我惊恐而茫然地后退着，反复低喃着道：“不，不是我……”在我持续的低喃中，柳老爷垂下了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却是最后的无声控诉！
“赵晴，你这个心狠手辣的毒妇！”叶安大声怒吼，拔出剑来直刺向我！
我目光无神地看着他，身形晃荡地站在原地，任由冰冷的剑穿透我的身体。刺入身体的疼痛后，我的下腹传来剧痛！我的孩子……我喃喃地念着，眼前黑暗下来，只听见叶安痛彻心扉地唤着阿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