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毅武的眉宇间恢复了威严,踱步回到了主位。在他转身的瞬间,犀利的目光射向了云逸之,道:“定远侯,你可知道你为何会落入刹罗门的手中?”
这样的目光让我心中一凛,不由自主地靠近了云逸之,握住了他的手。云逸之轻轻地回握我,目光清冷地看向顾毅武,淡淡地道:“两厢取其便,如此而已。”
“哼!你当我刹罗门说来便来,说走就走?”顾毅武拂开宽袖,张臂而立,慷慨激昂地道:“今日若不杀了你,何以祭我大陈万千亡魂!”
云逸之神色平静地看着他,目光与顾毅武无畏地对视着。可我下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这刹罗门真的与前陈王朝有关系?这下事情可就麻烦了!
“这恐怕不是门主能说了算,还需要屏风后的主人点头才行。”云逸之清冷的目光扫向了主位后的屏风,道:“何不出来与我当面商谈,倾城公主?”
我霎时抬眸看向屏风,他刚刚说的什么?倾城……公主?
屏风后一阵窸窣的脚步,走出了一个容貌倾城的女子,身着委地雪衣,全身散发着清雅高华的气质。她抬眸向我们看来,一双雪兰眸子里的目光高贵清冷。
我看着眼前冷傲的女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是顾倾城!
顾倾城的目光越过我落在云逸之身上,冷漠地开口:“你是何时知道我的身份?”
云逸之神色平静地看着她,说出的话像是在叙述事实:“两年前的那曲《沐阳》,描述的便是金陵之战。何况你与刹罗门数次暗中通信,每年的金陵诗会更是会聚陈朝的旧时势力,就算想不推断也难。”
云逸之说得轻描淡写,可我的心底是惊涛骇浪!记得金陵诗会上柳绍得了名次,是因为他家里透露了消息。苏州柳家,正是陈朝的大家族啊!那么顾倾城,以及方才所说的倾城公主……我的眼神一闪,心底生出非常不妙的猜想!
顾倾城从高处俯视着云逸之,忽然眼神里闪过冷意,命令地喝道:“来人,拿下他!”
几乎是同时,不知从何处蹿出了三个蒙面人,从不同方向袭来。云逸之的脸色一变,把我推到一边,与蒙面人搏斗起来!其中一个蒙面人落在了我的身后,一把扭过了我的胳膊,制住了我的所有动作!我挣脱不了,只能看着那边云逸之在两个蒙面人的围攻下陷入了苦战。
白衣身影和两个黑色身影交替闪过,短兵相接而又迅速分离,我勉强辨清那两个黑衣蒙面人身段柔软像是女子。几轮搏斗下来,云逸之原先受的伤渗出鲜血,速度也慢了下来,那两个女子的眼神中闪过杀意,袖中泛出了兵刃的寒光!那一瞬间的眼神,我认出了她们,是谨仪和玲珑!
两方兵刃无情地刺向了正在空中的云逸之,我睁红了杏目,歇斯底里地呼唤道:“风涯!——”谨仪和玲珑在这瞬间动作一顿,含着杀意眼神里闪过一抹迟疑。云逸之抓住了这个机会,双手擒住两人的手腕,打掉手中兵刃,将她们甩到一丈之外!
就在胜负已分的刹那,一道长鞭破空而来,缠住了云逸之的腰身!长鞭一甩间,将云逸之从空中摔到了地上!谨仪和玲珑迅速上前,擒住了云逸之的双臂。而长鞭那一头,顾倾城侧身而立,看向云逸之的凌厉眼神散发着杀气!
云逸之半跪着身子,抬起头来看向顾倾城,不顾唇角流出的鲜血,语带讥讽道:“我与你相识三年,倒是不知你的武艺如此惊人!”
顾倾城从台上一步一步地走下来,到云逸之的面前站定,眼神冰冷地俯视着他,“若是连这点都瞒不过,我又有何自信接近你?”
我忘了自己的挣扎,怔然地望着云逸之和顾倾城。两个白衣似仙的人,像是凤来楼里弹琴对坐的情景,但曾经温情脉脉的眼神,变成了如今冰冷的恨意。顾倾城,她不是在意云逸之送她的绿绮琴吗,她不是喜欢云逸之吗?这一切,难道……仅仅是一场阴谋?
顾倾城与云逸之冷漠地对视,忽而收紧了勒着云逸之的长鞭,语调如万丈寒冰:“你猜得不错,可你没想到的是,我不是倾城公主。”
我回过了一丝神智,再次蹙起了眉头。史载,南陈的最后一位皇帝皇甫申仅得一女,封为倾城公主。金陵城破当日,皇甫申怀抱倾城公主从城楼上坠下,就此殉国。若是倾城公主并没有死,圣元帝怎会放过陈朝最后的血脉?
顾倾城望着云逸之的眼神有那么一瞬的恍惚,仍旧冰冷的语调道:“当年南陈的皇后生了一个公主,皇上赐封号为倾城公主。但其实,皇后生的不是一个女儿,而是一对双胞胎姐妹。当时已经是大兵压境,金陵危在旦夕,皇上为了保住一个女儿,便瞒下了所有人,将姐姐送出宫外,给妹妹赐了封号。”她略微停顿,悲哀地低语道:“而我便是其中的姐姐。”
然而转瞬间,顾倾城收去了眼中的痛楚,化为入骨的仇恨,语调逐渐激烈:“金陵城破之时,父皇抱着仅一个月大的妹妹,坠楼殉国!若不是定远侯云霄的阴谋诡计,在城中安排奸细打开城门,金陵再守上三日便能等来援兵,何至于亡家亡国!此等国仇家恨,我必亲手向定远侯索偿!”
“啪!”的破空之响,顾倾城抽出了长鞭,十足的力道抽到了云逸之的身上!
云逸之眼神未变地看着她,身上出现了一道血痕,浸透着本就染上血红的白衣。顾倾城眼神中闪着杀意,再扬起一鞭,抽到云逸之身上,顿时露出鲜血淋漓的胸口!云逸之依然眼神未变,只是那么定定地看着她。顾倾城的眼眸红了起来,举起长鞭的手指泛白,仍旧毫不留情地抽了下去!
我眼睁睁地看着这一切,拼命地要挣脱身后之人的束缚,却是被压制得胳膊生疼。我忍住眼里打转的泪水,歇斯底里地呐喊着:“不——不应该是这样的!云逸之,你为什么不反抗,为什么不反抗啊!”
在那一刹那,顾倾城的眼眸睁得通红,陷入了仇恨的漩涡,扬起长鞭再次抽下去!云逸之忽然挣脱了束缚他的玲珑,单手抓住落下的长鞭,止住了攻势!
“父侯欠着你的,我在此被囚三个月,受你三道鞭刑,便是替他偿还!但从这之后,我便是大兴的定远侯,绝不容许任何人挑衅大兴!”云逸之的墨眸里闪着耀眼的光辉,看向顾倾城的神情威严无比,手上一甩,将长鞭掷到了地上!
顾倾城退后一步,雪兰眸子里的仇恨退了下去,恢复了清明。她站在离云逸之一步远的地方,眼神依旧冰冷地看着他。
“你不会杀我,杀了我对你没有任何益处。”云逸之看着她的目光收去了威严,露出了温和的微笑,“不若我们来谈一谈,或许你会对我们联手合作有兴趣?”
顾倾城盯住云逸之的神色,雪兰眸子里闪过一抹光,对谨仪和玲珑挥手道:“放开他。”
“公主,不可信他的巧言之词!”顾毅武一声低喝,阻止了谨仪和玲珑正欲放手的动作,走上前来直视着云逸之。
顾倾城扫向顾毅武,目光柔和了些,仍是命令擒住云逸之的两人放手,冷静的语气道:“他要说什么,我听了再做权衡。”
“公主,唉……”顾毅武长叹一声,背过身负手站立,不再横加阻拦。
云逸之风度翩翩地站起身,对顾倾城拱手以示谢意,转身走到了我的面前。“可有受伤?”云逸之从擒住我的蒙面人手中解救下来,墨玉眸子温柔地打量着我,确定我没有任何事情。
我摇了摇头,避过了他的目光。比起这个,我更想离开这里,不想再听他接下来的谈判。有些事情,我宁愿永远被蒙在鼓里,宁愿永远都不要知道。
“小酌,看着我。”云逸之扳过了我的头,让我的目光与他的对视,坚决的语气道:“我不会骗你,但的确对你有所隐瞒。所以这件事情,必须由我亲自告诉你!”
我凝视着云逸之,他漆黑明亮的眸子犹如皓月高悬于九天,高华如玉的声音传来:“我的娘亲是当年的羲妃,我是圣元皇帝的二皇子,册封诏书中的皇太子卫燿!”
“我知道。”我微笑着,在他告诉我这一切时,我才知道这是真正的解脱。羲妃的玉笛,圣元帝的诏书,其实我早就知道了一切,只是没想到真的面对之时会如此淡然。或许因为我即将离去,或许因为我的心里真的只剩下他一人,我放下了所有的束缚,轻轻地拥抱住他,在他的耳边温柔低语:“你是大兴的皇太子,你有必须要做的事情。去吧,我不会阻拦你。”
云逸之的身子轻颤了下,在我腰间的手用力加深了拥抱。而后云逸之松开了我,眉宇间已是运筹帷幄的魄力,甚至是俯视天下的王者之气。
云逸之回到顾倾城的面前,单刀直入地进入谈判:“我是先皇册封的皇太子。若你助我登上帝位,我可将苏州划与你治理。”他拿出圣元帝的诏书,当着顾倾城的面展了开来。
顾倾城的神色闪过惊疑,将诏书快速浏览一遍。片刻后,她的神色镇静下来,睥睨着云逸之,冷傲地道:“仅仅是苏州,便想让我倾尽全力帮你,你也太高看了自己!”
“这是你能得到的最好结果。”云逸之似是料到了她的回答,眼神变得凌厉,一针见血地道:“如若不然,永世都别想有出头之日!”
顾倾城的脸色沉了下来,雪兰眸子里显得思虑不定。顾毅武回过身来,似是要上前劝阻,顾倾城止住了他,沉声命令道:“拿纸笔来,我们细谈。”
忠义堂里陷入了片刻的沉静,笔墨纸砚呈上来后,又进入了紧张的商讨阶段。云逸之摊开了地图,与顾倾城指图相商,不时记下要点。顾毅武在旁观察,最终加入了谈判,言辞犀利,尤可见当年陈朝宰相的风采。
我远远地看着这一幕,似乎是在不经意间成为了局外之人。有谁知道,我的眉心一直紧蹙,万般愁绪萦绕不去,唯有一刀斩下,断了情丝,绝了痴念。
一炷香的时间过后,谈判双方握手言和,达成同盟。云逸之走到我面前,墨眸里的目光温柔如水,牵起了我的手,道:“我们出去吧,莫要让风公子等久了。”
“嗯,好。”我淡淡地应着,手下微微缩了缩,还是由他握在了手心里。但我的心也忧虑起来,进来这么久,风涯也不知道怎么样了,的确需要尽快出去!
顾倾城走上前来,示意为我们引路。她的眼神落在我身上,微微一笑,那笑里不知是释然还是悲伤。我撇过看向她的目光,此刻的我根本无法去面对她。
这时传来顾毅武严厉的训斥:“你们二人受言语蛊惑,误了擒拿时机,回去禁闭思过!”原是为了我方才大声喊风涯的名字令谨仪和玲珑分心之事。
谨仪和玲珑这时已经解下了蒙面,垂头遮住了神色,对着顾毅武抱拳恭敬地道:“属下领命!”说罢便率先离开了忠义堂。在出门的一刹那,玲珑眼角的余光向我看来,嘴角微微一动,但我听懂了,她说的是“别辜负他”。
我垂下了眼睑,身边转过来六旬老者。顾毅武的目光在我身上徘徊一周,才缓缓地问道:“涯儿他过得可还好?”
无论是多么严苛的父亲,心底深处都深爱着他的孩儿。我露出微笑,对他恭敬地道:“门主为他祈求的平安符,在这八年里,他一直戴着。他念着门主的恩情,但他同时也说过,他既然离开刹罗门,此生都不会再回去!”
听完我的话,顾毅武长声叹息,背过身去,挥手示意我们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