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书先生入门最早，武功也是最高，眼见琴先生受伤，当下走上前去，道：＂我来领教应先生的高招。〃应天鹏笑道：＂书先生能够赐教，正是求之不得。〃但见书先生手执一枝三尺来长的竹管狼毫毛笔，于是问道：＂这枝毛笔是先生写字用的？〃书先生颔首道：＂也是我的兵器。〃说着毛笔一摆，又道：＂看招。〃持笔点出。他见应天鹏师徒数人蛮横胡闹在先，抓伤琴先生于后，不守客道，视江湖规矩为无物，端的无礼之极，因此率先出招。笑声之中，应天鹏伸手抓出。书先生执笔微微一横，接着向下一划，笔势未尽，却又一钩。应天鹏见毛笔招式古怪，从所未见，一时不敢进逼。
书先生笔势不断，这时大步而上，右臂高举，蓦地自上往下斜划一捺。这一划纵横开阖，气冲斗牛，划破了应天鹏半幅袖子。元清平精于书法，识得书先生写得第一个是＇永｀字，眼随笔走，往下看去，正是＇永和九年，岁自癸丑…｀等字，正是书圣王曦之的《兰亭集序》书法。王曦之书法绝妙，后世尊为书圣。《兰兰亭集序》书法刚健婀娜，顾盼生辉，严谨而不见拘束，飘逸却不愈规矩，乃是书法中的极品。唐太宗李世民赞其其书法：观其电曳之工，裁成之妙，烟霏露结，状若断而还连；凤翥龙蟠，势如斜而反正。
元清平凝目而视，但见书先生笔势飘逸刚劲、豪迈俊放，极得《兰亭集序》真迹之精髓。他虽不谙武学，但是稔知书法，不禁寻思：＂书先生以书法为武功，可真是神乎其技，这下可大开眼界了。〃书先生忽道：＂我的书法如何，请公子点评。〃元清平道：＂先生工于翰墨，这篇《兰亭集序》写得深得真迹神髓，书法造诣当真是登峰造极。而变书法为武功，更是神乎其技，晚生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实说钦佩之至。〃应天鹏眼见书先生一边出招一边和别人闲聊，好整以暇，不禁心中大怒。可是不谙书法，摸不透书先生的书法武功。忽然想起比试武功，何必在意对方的武功？念及于长，当下欺身而上，双手直上直下抓出。
七八十招过后，整篇《兰亭集序》写完，书先生手中毛笔笔势忽然变得顿挫分明、方整遒劲，一笔一划如同斧斫刀凿，极尽雄浑厚重之致。书先生的身姿与笔意暗合，仰首挺腰，身形端凝，俨然一块厚重的碑碣。元清平认出这是魏碑书法，书先生写一个字，他便认一个字。
应天鹏但见书先生的招式由疏瘦郁拔、跌宕起伏转为端凝笨拙，以为笔势变缓，必然有机可趁，当心大步而上，使出一招＇苍鹰搏兔｀，双手连抓。他双手藏在袖中，只可见两只鼓起的衣袖上下翻飞，风声呼啸。众人虽然不知道其中情状，但是猜想他的鹰爪功必定十分凌厉凶猛。书先生招式虽缓，但雄浑凝重、端方严谨，有似渊渟岳峙。应天鹏招式虽然凌厉迅疾，却也攻之不入。他疾攻十数招，都被书先生看似笨拙，但是端凝沉浑的魏碑书法武功挡住。他不禁气急败坏，脸上早已没有了笑容。
书先生写字，元清平则认字，一路下来，没有一个谬误。到得后来，书先生刚刚抬笔，元清平便能辨出字迹。这时书先生执笔高举，划出一横。元清平观看笔锋走势，辨出写得应战是个＇木｀字，当下道：＂是木字。〃书先生道：＂公子好学识好眼力。〃应天鹏听在耳中，心想：＂既然是木字，那么接下来就要执笔下竖了。〃他既然已经知道书先生下一笔如何出招，当下箭步而上，伸手斜抓，虽然没有抓伤书先生，却也撕下一片衣服下来。
应天鹏乃是当世一流高手，既已知晓书先生书法后招，当下双手疾抓，左突右冲，虽然终究没有抓伤书先生，但是撕下几片衣服下来。他一招得手，占尽先机，凌厉凶狠的招式接踵而至，更是一招快过一招。书先生顿时落了下风，左支右绌，险象环生。应天鹏接连撕破书先生衣服，越斗越是精神大振，招式更叫凶狠。四恶见师父终于反败为胜，无不喜形于色、欢呼雀跃，当下又大声奉承吹捧起来。
元清平虽然不谙武艺，却也看得出来应天鹏忽然反败为胜了，心想：＂适才书先生还占据上风，怎么现在应天鹏似乎更厉害了？这可太奇怪了。〃琴先生见他满面疑惑，知他心中所想，道：＂应天鹏不懂书法，故而先前处于下风。适才书先生刚刚划出一横，公子便辨出了字迹，应天鹏知道了书先生的后招，因而抢占了先机。〃元清平闻得此言，终于恍然大悟，心想：＂我只是辨出字迹而已，想不到反而害了书先生。〃念及于此，心中懊悔不已。琴先生见他神色懊悔担忧，当下道：＂公子怕书先生会败？〃元清平道：＂应天鹏几次险些抓中书先生，看来处境极是不妙。〃琴先生道：＂高手过招，差之毫厘，必将谬以千里。〃棋先生微微一笑，道：＂公子不必担心，且放宽心，书先生的武功应在应天鹏之上，此时虽然处于下风，但是绝不会输的。〃
元清平疑惑之际，忽闻书先生大声道：＂应先生武功当真高强，再看看我的狂草书法。〃蓦地笔势骤变。他摇头晃脑、狂奔疾走，振袂敞襟、袖飘裾舞。笔势纵横淋漓，矫若惊龙。绵亘起伏，飘若浮云。当真是：飘风骤雨惊飒飒，落花飞雪何茫茫！起来向壁手不停，一行数字大如斗。恍恍如闻神鬼惊，时时只见龙蛇走。左盘右蹙如惊电，状如楚汉两相战。元清平辨出书先生此时是在临摹唐朝书法大家怀素的《自叙帖》。但见书先生振袂吟歌，如痴似醉，情状极其洒脱飞扬。笔势矫健排奡、行云流水，如龙游蛇行，极得狂草之精义。他不禁心摇神驰，叹为观止，心想：＂书先生这时情状疏放，笔势淋漓尽致，字迹丝毫不逊怀素的真迹，当真称得上当世书法大家。〃他性情谦逊抑己，眼见书先生的书法精妙绝伦，顿时自叹弗如。
书先生笔势纵横，逼得应天鹏狼狈不堪。林天豹眼见师兄节节败退，心中大急。别看他傻里傻气，这时却忽生急智，叫道：＂你拿着毛笔鬼划符吗？我师兄赤手空拳，你却使这么大的毛笔，太不公平，有本事就别使兵器。〃书先生道：＂这是上乘书法，你们既然不懂，我不使便是。＂说着收了毛笔，插于腰后。他的衣服给应天鹏撕破数块，还受了轻伤。
林天豹瞥眼望去，只见应天鹏衣服上满是墨迹，连胡须也被画黑了一片，当下道：＂师兄，你的胡须给画黑了一块。〃应天鹏低头一看，只见果真如此，衣服上也满是墨痕，不禁又惊又怒。他武功既高，又笑里藏刀、口蜜腹剑，纵横江湖数十载，未尝败绩。这时给书先生画得满身墨迹，实是平生奇耻大辱。他心念急转，书先生等人武功之高，世所罕见，若是一对一的单打独斗，自己不输任何一人。若再大闹下去，四人联手，自己一方决计大败亏输。他见机极快，当下哈哈一笑，道：＂先生武功高强，佩服佩服！我有要事在身，暂且别过，来日再与你们煮酒论剑。〃说着带了林天豹及四恶离去。林天豹心想：＂咱们的要事不就是要搅得逍遥派鸡犬不宁、天翻地覆吗？难道还有别的事情不成？〃心中虽觉奇怪，但见师兄阴沉着脸，却也不敢多问。
次日元清平与琴先生等人泛舟太湖，将逍遥子的骨灰洒入湖中。元清平向着太湖拜了几拜，心想：＂我不能做逍遥派弟子，这可真是让逍遥子前辈大失所望了。我要回去大都，逍遥岛主是万万不能做的。〃心中忖思如何向琴先生等人启齿，辞去逍遥岛主的重任。琴先生道：＂公子是岛主他老人家身前亲自选定的继承人，岛主他老人家九泉之下自必十分欣慰，因此公子不必伤怀。〃元清平面露歉意，道：＂恐怕晚生要让逍遥子前辈失望了。〃书先生问道：＂公子何出此言？〃
元清平道：＂其实晚生此行意在游山玩水而已，不想却为逍遥子前辈垂青。晚生天资鲁钝，着实担不起这么大的重任，因此恳请四位先生另择贤能。〃琴先生等人闻得此言，大感意外，不禁面面相觑。棋先生道：＂听公子的口气，是无意做本派掌门了？〃元清平颔首说是。画先生道：＂其实本派从不过问江湖中事，公子做了掌门之后，不过练练武功，闲暇之余，与咱们弹琴绘画而已。如此好事，公子何乐而不不为呢？〃元清平道：＂逍遥子前辈生前言道，逍遥派继承人务必风流潇洒、聪明睿智。晚生才疏学浅，何德何能做得了贵派掌门人？〃棋先生道：＂公子太过谦了，你气宇轩昂、风度翩翩，更兼聪慧睿智，实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少年俊才。〃顿了一顿，又道：＂难道是公子贵为皇子，金枝玉叶因此瞧不起本派？〃元清平忙说不敢，又道：＂实是晚生不才，还请四位先生另择贤能。〃书先生见他执意推辞，微微一笑，道：＂公子尽管放宽心，咱们不会强人所难，你也不必急于现在推辞。〃画先生道：＂公子…。〃书先生知道他仍要劝说，心想欲速则不达，于是摇头示意，画先生只得作罢。
元清平念及罗本与张士诚兄弟密谋造反，此事非同小可，须得极早阻止，丝毫不能耽误，当下道：＂晚生要去金陵，《逍遥秘笈》还给你们。〃说着将秘笈交给书先生。书先生摆手道：＂这是岛主身前传给你的，咱们可不能要。〃元清平看了看其他三人，他们都是摇头。元清平无奈，只得暂为保管。
回到逍遥岛，元清平寻到舒琴，道：＂罗本和张士诚兄弟一拍即合，欲要谋反，我要阻止他们，咱们现下便去金陵。〃舒琴问道：＂现在就走吗？〃元清平颔首说是。舒琴看了田兴一眼，道：＂你和不和咱们同去？〃田兴想也没有想，便即点头。三人当下辞别琴先生等人，泛舟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