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元清平心想：＂兵法有云：战隆不登。敌人居高临下，温都却是仰攻敌人，正犯了兵家大忌。〃当下道：＂二弟，不要仰攻对方，快往回撤。〃元兵们大呼小叫，义军们也高声呐喊。两股声音合在一起，高亢激烈，穿云裂岩。元清平的话声虽高，但被这两股振耳欲聩的叫声淹没，温都哪里听闻得到？就算清晰入耳，当此头涨脑热、杀机凛冽之际，也必是置若罔闻。温都陟高数丈，但见义军直冲下来，当下大声喊杀。张士诚率众顺势疾冲，如同飞泻而下的瀑布，顿时将元兵冲得七零八落。双方短兵相接，在山脚厮杀起来。
数十名壮汉手执利刃环列张士诚周围，意在保护他。张士诚双眼赤红，大叫道：＂杀啊，杀尽元兵。〃振臂呐喊，指挥义军拼杀。他伫高俯视，遥见元清平就在山下，当下道：＂赵老七，你去宰了那小子。〃赵老七答应一声，带领十人径直下山，大嚷怪叫，直扑元清平。田兴把元清平兄妹护在身后，眼见赵老七举刀劈来，当下迎上前去，与赵老七等人斗了起来。
温都手持宝刀狠劈猛杀，每刀斩出，都有义军受伤，有如虎狼闯入羊群，大肆杀戮。他虽然杀红了眼，但深知最要紧的莫过于诛杀罪魁祸首张士诚。砍倒面前数名义军之后，弯刀一横，道：＂张士诚，你今天插翅难飞，本王要将你大卸八块。〃张士德怒道：＂狗杂种休要嚣张，这钟山便是你的葬身之地。〃呼喊着指挥义军围攻温都。围攻的义军人数虽多，却抵挡不了温都手中削铁如泥的宝刀，枉自送命受伤。
罗本见温都逼近，道：＂诚王，温都意在斩杀你，他凶猛无敌，咱们暂避其锋，且先下山。〃张士诚也看出张士德不是温都的对手，叹息一声，只得随了罗本下山。温都眼见张士诚逃走，心中又急又怒，大声道：＂反贼别逃。〃张士德道：＂狗杂种，想杀我大哥，先过我这关。〃温都厉声道：＂本王先送你上西天。〃说着连劈数刀，砍翻几名义军，欺到张士德身前。张士德道：＂你就是仗着刀快而已，若论拳脚功夫，岂是爷爷的对手？敢不敢放下宝刀和爷爷单打独斗？〃温都意在屠杀义军，不是要和他们比武，并不上当，讥道：＂手下败将，岂敢言勇？〃更不多言，持刀猛劈。
张士德深知温都手中宝刀的厉害，不敢与之硬拼。温都刀法凶悍刚猛，不过数招，张士德便已险象环生。张士义眼见他被温都逼得狼狈不堪，急中生智，抓起一把地上树木焚烧后的灰烬，奋力洒出。温都毫无防备，灰烬洒进了眼中。他只觉眼中一阵刺痛，急忙闭上。唯恐敌人趁机偷袭，宝刀舞得蓝光闪闪、密不透风。张士德原本打算偷袭，可是忌惮温都手里锋利无比的宝刀，只得作罢。
张士诚率先离开，义军们也无心恋战，纷纷逃下山去。黑衣武士用清水洗净温都双眼，温都睁开眼睛，满嘴钢牙咬得格格作响，道：＂无耻反贼，竟然用下三滥手段，本王不你等挫骨扬灰，誓不为人。〃扫视战场，再也没有一个活着的义军，问道：＂反贼逃向了何处？〃一名黑衣武士道：＂反贼逃往了城里。〃温都咬牙道：＂搜，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反贼头目。〃跃上赤兔马，带领元兵奔向金陵城。
张士诚等逃进一座破旧的祠堂躲藏起来，张士义道：＂躲在这里也不是办法，元兵迟早会找到咱们的。〃张士德道：＂马上召集人马，反击元兵。〃罗本沉吟片刻，道：＂敌人太过凶猛，急切之间难以战胜，不如暂且避其锋锐，离开金陵。〃张士诚料想不到他竟然主张放弃金陵，以为自己听错了，或是罗本说错了，当下道：＂你再说一遍。〃罗本神色凝重，一字一顿道：＂咱们伤亡惨重，不宜再和敌人缠斗下去，不如先放弃金陵。远去他方，暗中秣马厉兵，待到兵强马壮，军威大盛之际，再回来夺取金陵。〃
罗本所言本是避实就虚的谋略，高屋建瓴，卓荦大端。可是张士诚给温都逼得无路可退，实在咽不下这口恶气，道：＂今日之局面来之不易，岂能轻言放弃？我不会临阵脱逃的，要和夷狄小儿决一死战。不除此贼，誓不罢休。〃音调越来越高，说到最后，形同怒吼。赵老七察颜观色，趁机进馋，道：＂诚王，夺取金陵是他的主意，如今放弃金陵，又是他的主意。如此朝令夕改，你可要当心啊。〃罗本如何听不出赵老七诋毁自己反复无常，冷笑几声，道：＂谁知道温都如此难缠，这也是无奈之举。敌强则避，敌弱则击，运用之妙，存乎一心，可不是甚么朝令夕改。〃赵老七嘿嘿冷笑，道：＂我虽不懂兵法战阵，可是却有一颗赤胆忠心，不似你胆小如鼠，眼见敌人凶猛，就想溜之大吉。〃罗本见他咄咄逼人，冷冷道：＂狺狺狂吠。〃言下之意，赵老七活脱脱是一只张牙舞爪、乱叫乱吠的恶狗。
赵老七虽然不懂＇狺狺狂吠｀是甚么意思，但是知道一定不是好话，于是艴然作色，怒道：＂你骂人吗？〃罗本没有闲情逸意和这个卑鄙小人逞口舌之争，但是赵老七却紧咬不放。罗本问道：＂你最是忠心耿耿是吗？〃赵老七见他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来，先是怔了一怔，心想此人素来诡计多端，千万当心，不要落进他的圈套，于是小心翼翼答道：＂当然是了，我跟随诚王七八年了，水里来火里去，上刀山下火海，没有皱过一次眉头。马三哥、桂老五他们，都不及我忠心。〃罗本道：＂口说无凭。〃赵老七受激不过，胸膛拍得＇嘭嘭｀作响，道：＂依你说来，怎么样才算忠心耿耿？〃罗本淡淡道：＂现在不是你表功的时候，你若真是忠心耿耿，现在就去刺杀温都，斩下他的脑袋，献给诚王，你敢是不敢？不过想来你没有这份胆量，算我没有说过。〃
罗豹连激带讥，赵老七不假思索道：＂你以为我不敢吗？我现在就去斩下夷狄小儿的脑袋，给诚王当尿壶用。〃罗本心中冷笑，但却不露声色，击节赞道：＂古有荆轲刺秦王、专诸刺吴王，豪壮激昂，英风烈烈，为后世追慕景仰，击节赞叹。今有你刺杀蒙古皇子，风骨凛冽，雄浑奔放。气势之雄壮，胆略之过人，比之先贤，犹有过之而无不及。足教先贤相形见绌，后世叹为观止。名垂竹帛，流芳百代，自是不在话下。可惜此间无酒，不然我必浮一大白，为壮士践行。〃赵老七给他说得血往上涌，顿时浑身是胆，胸中一团烈火熊熊燃烧，当下向张士诚拱了拱手，道：＂诚王，我刺杀夷狄小儿去了，你静候佳音罢。〃言罢大步而去。
赵老七没走多远，冷风拂面，猛然间惊醒过来。温都武功超群，刀法凌厉，自己万万不是对手。遑论刺杀，便是稍稍靠近，便会给他无坚不摧的宝刀劈成两半。自己只身行刺，岂非是白白送死？念及于此，终于幡然憬悟，罗本以言语相激，自己虽然千防万防，但是百密一疏，终究还是中计。心想罗本要自己送死，用心之险恶，胜过蛇蝎千倍万倍。此仇不报，枉自为人。无法刺杀温都，伺机杀害罗本这个质弱书生还不容易吗？拔除这个屡屡作对的眼中钉肉中刺，方能大快胸臆。
张士诚问道：＂赵老七能得手吗？〃罗本微微一笑，道：＂他精明过人，惜命如金，不会只身履险的。不出十声，他就会回来。〃数到第八声，果见赵老七怒气冲冲回来。张士诚固然大奇，众人更觉罗本神机妙算。赵老七面罩青霜，戟指怒道：＂姓罗的，你想陷害我。〃罗本不愿理会他了，淡淡道：＂我要和诚王说大事。〃张士诚道：＂赵老七，你退下。〃赵老七眼见张士诚面有愠色，只得悻悻退到一旁。
罗本道：＂诚王，我说得弃城而去并非是向敌人认输，而是暂避锋芒。大丈夫能屈能伸，若是死缠烂打，只是逞一时的气血之勇罢了。高祖刘邦也曾给霸王逼得走投无路，但是不屈不挠，终于成就帝业。望诚王高瞻远瞩，三思而行。〃只盼张士诚能审时度势，不计较眼前一时得失，放眼大局，痛下决心。张士德道：＂要走你们走，我是不会走的。〃罗本问道：＂怎么？〃张士德紧攥拳头，道：＂我一定要亲手宰了夷狄小儿。〃罗本道：＂现在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
张士诚踌躇难决之际，只听得外面叫声震听，众人料到元兵已然杀来，都是神色陡变。元兵所经之处，拆房掀瓦，百姓不堪扰攘，叫苦连天，犹是怨声载道。阖城百姓敬张士诚如同神灵，视温都为瘟神祸害，都盼张士诚能够逃过劫难。可是慑于温都淫威，谁也不敢通风报信。元兵威逼利诱，终于得知张士诚等躲进了祠堂，急忙冲杀而来。温都率先冲进祠堂，大声道：＂反贼，你们逃不了啦。〃义军们相顾大惊，张士德横刀道：＂大哥，你先走，我断后。〃张士义等保护张士诚翻过祠堂后面的残壁离去。张士德等人与元兵厮杀一阵，也都各自逃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