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木公子于青阳解毒毕便已离开,无论是先前纸条之事,还是今日之事,于他,兰沁仍旧是满腹疑惑,奈何这位看似温润实则疏离感十足的青木公子并无替她解惑的打算,兰沁也很是识趣的一带而过。
依旧是在天色还未亮时,兰沁由凤颜凤染伺候沐浴更衣。
洗漱装扮毕,孔易着人请兰沁于厅内用早膳。饭菜准备的很是用心,清淡精致。兰沁向外扫了眼天色,淡笑着向主座的孔易道:“门主若不惯这个时辰用早膳,便不用勉强陪着兰沁的。”
“哪里,偶尔试试不同事物,孔某也很是乐意。”过了一晚,他俨然又回了原来书生模样。
席间无语,看着兰沁优雅的用膳姿态,孔易给自己夹了片青笋暗暗赞叹道:“不愧是穆彦教出来的女子,果然好教养。”
等兰沁落筷,孔书生也落了筷,同兰沁走至门外道:“可要歇息?”
“谢门主,兰沁怕是歇不了了。”兰沁转头微笑看向孔易。
孔易笑了笑,道:“后面的路怕是比兰沁小姐想象中的要难走。”
“许是,兰沁也是昨日才明白,怕是扯出了更可怕的东西。但总要向前走的,所幸这条路上并非兰沁一人,兰沁无力收拾,总有人收拾。若能将他们暴露出来,兰沁也很是乐意。”她的双眸总是那样沉澈潋滟而空洞漠然。
“换条路如何?”孔书生望着她的眼睛,那双眼睛真的生的极美。
“门主也换条路如何?”兰沁微笑向孔易。
“小姐知孔某走的是哪条路?”孔书生似是有些感慨的低头看着从脚下伸出的青石板路,它通向荷塘,连接木板桥,隐隐延伸至山门外,便再有些看不清了。
“不知,但终归是门主自己选的,”兰沁看向山门方向向孔易道:“走走,顺便送我下山。”
“他们不找你,你倒自己送上门?”孔易摩挲着腰间刻了北门字样的羊脂白玉。
兰沁笑笑,伸出纤细莹玉的手指点了点身旁一支肆意舒展的桃树树叶上滚动的露珠道:“看看你这山里的景致,怕是时辰也就差不多了,况且,早些时候赶过去,或许还可以歇一歇。”
“……本还担心,看来是孔某多虑了。”孔易这次的笑容倒是有几分真,当真有些呆书生模样。
“谢门主,有人曾与兰沁说,任何事情,其实与吃饭、睡觉是一样的,该来的总会来,该面对的总要面对,一步一步走终归会有结果,至于结果好坏,无非因人而异各凭本事了,而本事这东西并非一朝一夕的,遇事再去忧虑,并无多大用处。”
“这份不要命的淡然,可其实她并非如她表面看起来那般淡然吧,否则直接复仇便是,何必如此大费周章。”孔书生望着已向下山方向走去的兰沁默默想道。
眼前的女子,孔易虽曾听钟离穆云与凤祁文熠多次提及,但真正见到,也只是两年前她在江湖声名起之后,而知道她是钟离穆彦的妹妹,却是在半年前与凤祁文熠一同到安阳城之时。许是曾经被穆彦与文熠在耳朵里灌多了其信息,又许是她是穆彦的妹妹,故而不知不觉便多在意了几分。可纵然多次领略青木公子那人神共愤的气度与脸,也不得不承认,这位兰沁小姐身上的确有让人一见误终身的魅惑。
说起孔易与钟离穆彦、凤祁文熠的相识,还在十年前,那场面简直是实打实的鸡飞狗跳,然而却让他时常怀念。
此后虽见过许多人,但孔易觉得自己从未弄明白,无论是钟离穆彦还是钟离兰沁,又或者现在的青木公子,为何他们身上总有一种无端吸引人的光华,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莫名让人仰视,明知危险,却抵挡不了。钟离穆彦之号,生时不知乱了多少人心神,即使亡故,也没让人安生。然而过慧易折,许正因是他们这样的人,才得不了一生安平吧!
想到此处,孔易不由心惊,对啊,自家公子身上也有那般相似的风华,莫非?
钟离氏族其他几位年岁相当的公子孔易也是见过,没有见过的只有穆彦的两位亲弟弟,钟离穆清与钟离穆轩。然而须臾他却是摇了摇头,青木公子之号在自己认识钟离穆彦之前便已声名渐起,而那两位公子当时年岁还小,绝不会有那样的魄力,否则恐怕比当时只有十五岁便能将已渐腐朽的钟离大族清理梳洗干净的钟离穆彦还要可怕。
孔易觉得自己想多了,风华相像恐怕只是相处时间过长被影响之故,自己不也被影响了。然而他强压下去的发颤的心,连自己都觉得其实他是在害怕深究,在自欺欺人。
因为,钟离穆彦是一座山,是一座孔易始终在仰望的山,他活着时,是信仰,他死去时,便同时也滋生了其他任人无法轻视的东西。怎能,又怎可轻易被跨过,被置于身后。
话说孔易,在没有遇见钟离穆彦与凤祁文熠之前,的的确确是一个十足的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呆书生。尽管他自小便知自家做的是刀口上舔血的营生,孔父一只胳膊能扛起四麻袋粮食,然而他却当真是手无缚鸡之力。
孔易曾在自家父亲无比担忧自己百年之后自家儿子很可能活不过两日的恨铁不成钢的目光下,信誓旦旦日后会成为一个教书先生,赡养父亲。尽管他看得出爹爹的担忧半真半假,因为孔门里的人还是很忠心的,绝对护得过他两日,尽管自家当山大王的爹爹对他如此远大的志向很明显的嗤之以鼻,并多次谆谆教导:“还不如当山大王来的痛快。”
为了与孔易证明当山大王很痛快,孔父不久便下山为自家儿子虏了两位压寨夫人,那两位被虏上来的压寨夫人模样当真生的好看,孔易觉得自己长了十几年从未见过皮相如此精致之人,美中不足的是这两位均为男子。
一直喊着抱孙子都给自家呆书生喊出茧的孔父此刻却一反常态,边两巴掌将自家儿子拍的摇摇欲坠,边道:“怎么样,老子没骗你吧,当了教书先生哪里去找这么好看的媳妇儿。”
“他们是男子,于礼不合。”自从这两位很好看的男子站在孔易面前,孔易莫名觉得周遭的空气冷了不止几分,他忍了再忍,才忍住问对方冷不冷,去给找几件衣衫的冲动。
“什么礼不礼的,老子都不要孙子了,你还挑三拣四的,”孔父将自家儿子向前一推,立马换了一副憨厚笑脸模样向被虏上来的两位男子道:“空院子有好几个,你们随意挑,缺什么尽管叫他准备。”
孔易觉得自己才是被虏上山的。
这是孔易初次见到钟离穆彦与凤祁文熠,一个虽不苟言笑,但玉树临风,品貌不凡,看起来不难相处,然而不久他便为此打了自己的脸。另一个浑身散发着冷意,不时嗖嗖飞过来几个眼刀,似乎时刻在说老子不好惹。可最让孔易瞠目结舌的是,当年如此模样的凤祁文熠竟然在不久后仿佛全然换了一个人,时而嗜血暴虐,时而宛若常人,却再也不时常嗖嗖飞眼刀。
孔父携众人离开后,偌大庭院只余三人大眼瞪小眼。与其说是大眼瞪小眼,不如说是钟离穆彦一副正人君子模样悠然自得的欣赏孔易满头冒冷汗的模样,凤祁文熠皱着眉头嗖嗖的向身边的两人放着眼刀。
孔易时而皱眉,时而欲言又止,将这些年所学字眼、修辞在脑中尽数过了一遍又一遍,但终究没有想好措辞来解释眼前的情形,此时他也深刻的体会了一把书到用时方恨少这一圣人之言,直到凤祁文熠不耐烦道:“院子在哪儿?”
“在……在下孔易,两位这边公子请。”孔易听见声音,慌忙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来,还不忘礼数十足。后来孔易才知道,原来自家爹爹领着众人在林间人家已停了许久的马车面前只干脆利落的吼了一声“我们是打劫的”后,便有钟离大公子很是优雅的掀开车帘,用扇子轻轻挡回凤祁大公子那把正要出鞘的剑,顿了片刻,用仿佛说今天天气还不错一样的语气道了一句“好”,当时他脸上似乎还有些刚醒过来不久的朦胧。于是乎两位公子在自家还在蒙圈儿的一众打劫之人簇拥下浩浩荡荡的上了山。
不出一日,房间的被褥被那位玉树临风的公子委婉要求下换了十几遍,浴桶换了十几个,洗澡水添了几十次,茶水被那位顿不顿飞眼刀的公子嫌弃了百十回后,从来好脾气,十几年来不曾有过不忿情绪的孔易,此时终于招架不住,他深刻认识到,自家爹爹哪里是给自己虏压寨夫人去了,分明是请了祖宗回来。
然而几日功夫后,孔易不得不承认自己被他们的学识与认知所折服,此后也时常互通书信,或一同外出游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