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魂三天前就已经到了江南。
他此刻正在扬子江畔的一家小客栈。这里离江南最繁华的城市金陵只有五里路程。但城市的喧嚣显然并未波及到这里,这里远眺青山,被枕悠悠江水,秋风阵阵,木叶纷落,说不出的安静、宁谧。
龙魂现在做的事情很简单——喝酒。天下最简单的事只怕就是喝酒了,但他做得却很认真,就像他做其他事情一样。只见他轻轻的将酒从酒壶里倒出来,然后轻轻的放在嘴边,最后轻轻的泯进嘴里。这一连串动作看起来是如此连贯、有序,宛如行云流水一般。
贞明曾经问他:“你为什么总喜欢这样喝酒?难道这种喝法很好吗?”
他倒了一碗水,和那碗酒并放在桌上,说道:“这是一碗水,这是一碗酒,对吗?”
“嗯。”
龙魂点点头,端起一碗水“咕咕”两声喝了下去,接着端起一碗酒也“咕咕”两声喝了下去。然后问道:“现在这碗酒和这碗水有什么区别?”
贞明笑道:“没什么区别。”
忽然她枉然大悟:“你这样喝酒,莫非就是要告诉你自己,你喝的是酒,不是水?”
“当然,我既然喝的是酒,为什么还要把它当成水呢?有人喝酒达千杯,便沾沾自喜,其实他已经大错特错,因为那时他喝的已经不是酒,而是水了。一个人能喝千杯水,又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呢?”
贞明还是似懂非懂,龙魂接着有说道:“酒是酒,不是水,就好像人是人,不是牛。水不是酒,因为许多酒有的东西,水却没有。人不是牛,因为人知道什么是水,什么是酒,而在牛眼中,酒和水却一样,不会有什么区别。人若喝酒如水,那人岂不成牛了?那时他只怕非但不会认为自己豪爽干脆,反而觉得自己不值了。喝酒不能简单的理解为只是将酒倒进肚子里,它应该是对酒的一种领悟,从酒里喝出那些水不具有的东西。而这种领悟若非一口口,一点一滴的体会,断然是领悟不出的。”
贞明笑道:“想不到喝酒还有这么深奥的学问?”
龙魂道:“喝酒本来就是一门学问,而学问若不深奥,也就不成为学问了。”
贞明叹道:“天下酒中仙固然多,不过做这门学问的只怕就只有青城侠龙魂一人了。”
贞明很喜欢看龙魂喝酒,龙魂这样喝酒也不知几千几百次了,但她每次都看得津津有味,便连眼睛都不眨一下。她觉得看别人做学问,岂不等于自己也在做学问?现在她虽然也是这般静静的坐在龙魂身边,眼睛也是不眨一下的看着龙魂。但她显然心不在焉,眼中看着的似乎不是龙魂,心中想的也似乎不是这门深奥的学问,而是五里外繁华的街道,喧嚣拥挤的人群,各式诱人的美食,和各种观之不尽,赏之不竭的美景。来到江南,来到金陵,岂不本来就应该想这些事情?
她终于坐不住了,她从天色微明时便这样一直坐着,而现在已经快正午了。她长叹了一口气,说道:“大哥,我们是不是要这样一直坐着?”
龙魂看了她一眼,放下酒杯说道:“我知道你很想出去走走,外边的确比坐在这里有趣的多,只是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为什么?贞明睁着一双大眼睛,问道:“难道黄历上说今日大凶,不宜出门?”
龙魂笑道:“这倒不是。我只是觉得有些奇怪的事情我们应该好好想想。”
贞明嫣然道:“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我觉得一切再正常不过了。”
龙魂顿了顿,问道:“你有没有注意到昨天来见我们的那个人?”
贞明想了想,忽然道:“说起这个人,我也觉得有点不对了。我们大老远从蜀中过来,他却要我们在这里先待上两天,明日再过去,这哪里是待客之道?可是他说你的朋友刚好有事不在府中,不能接待我们,这似乎又合情合理?”
龙魂反问道:“如果你的客人到你家做客,刚好你不在家,你的家人会不会因此就不接待来客?”
贞明动容道:“当然不会。对了,那个人真的是你朋友府上的人?”
龙魂道:“嗯。所以我才会觉得奇怪。”他的眼睛又变得深邃起来,如雾如幕,贞明知道龙魂只要一想问题,他的眼神就会变成这样。
贞明怔怔的道:“既然你心中有疑问。为什么我们不干脆直接过去,看个明白呢?”
魂龙魂摇摇头,说道:“他既然叫我们三天后过去,如果我们现在就过去,自然什么也不会看到,说不定还正中他下怀?”
龙魂说的很平淡,但贞明已渐渐觉得事情似乎越来越严重。这次只怕是宴无好宴,酒无好酒。
贞明沉吟半晌,忽然道:“那我们真的就明日再过去?”
龙魂道:“不,今天晚上就过去。”
白天可以做很多事情,晚上也可以做很多事情,只是有些事情,晚上做要远比白天方便,也有效果得多。龙魂心思枕密,生平遭遇险难无数,可是每次他都能逢凶化吉,甚至死里逃生,有人说是因为他武功高,也有人说是因为他运气好,这两点固然重要,但还有一点,那就是他细腻的心,这颗心让他看到了许多常人很难看到东西,也一次次的救了他。
现在他正要用这颗别人没有的心去洞悉这件似乎很正常,而又似乎很不正常的事情。而这件事情显然是他平生所未遇到的。
“我是不是也一起去?”
龙魂苦笑道:“当然,因为我根本找不到任何一个不让你去的理由。”
贞明格格笑道:“其实不是你找不到理由,而是你不论找到任何理由,我也一样要去。”
龙魂叹道:“所以我干脆连理由也不找了。”
“正是这个道理。”
贞明始终是贞明。龙魂与贞明相处的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两年,但他已然很了解这位朝鲜公主,她要做的事情,绝没有一个人可以改变。何况龙魂一向很尊重他人,从不强人所难,对贞明更是如此。所以,同样也有很多人尊重他。一个人若想得到他人的尊重,岂不正是要自己先去尊重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