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眼前是所爱之人看不清的面庞.睁开眼却是单调近乎乏味的马车顶棚.浑身酸软无力.满耳车轮辘辘.几日后.陌生的家门出现眼前.迎接的是娘亲满面清泪.
该感动.该叹息.还是该痛苦回忆.
梦游一般从遥国皇宫天牢到昭国白府.白绮歌几乎一句话都沒说过.醒來就是静静望着车窗外飞速退去的景色.直至归家.那双眼仍旧找不到值得凝视的地方.
一切都是梦就好了.
闭上眼沉入黑暗时.她总是反复祈祷着.
白绮歌行尸走肉般的麻木白灏城看在眼里.知道她对于被强迫与易宸璟分离难以接受.可他别无选择.易宸璟也好、他也好.不都是为了能让白绮歌活下來吗.为了她.遥国和昭国都将掀起狂风骤雨.数不清的人会受到牵连.
“玉澈.你和雷叔去药铺抓药.回來路上到西街买些绮歌爱吃的糕点.尽量早些回來.”支走同样疲惫不堪的玉澈后.白灏城把白绮歌反锁在卧房内.自己则像个卫兵一样立在门前一动不动.他现在最怕的不是白绮歌伤心.而是怕她冲动之下偷偷跑回遥国.身负死罪逃狱.如今的她已经是背负重罪不可饶恕了.
白夫人打点好家丁后匆匆來到卧房前.看着白灏城站在那里.眼泪又哗哗流下:“你这孩子……都累成这样了就不能去歇一歇.去吧.去睡会儿.绮歌有娘守着呢.谁也不会带走她.”
白灏城固执摇头:“爹爹不是去了宫里还沒回來么.我知道爹爹反对救绮歌.在他老人家同意保护绮歌之前.我不会离开绮歌半步.”
人的忠诚是一种正气.然而过于忠诚未必是好事.就如一生都在为昭国拼杀的老将白敬甫.倘若家中有谁触犯了昭国利益.他会毫不犹豫大义灭亲.就连唯一的女儿也不例外.白灏城正是了解父亲这样近乎愚昧的忠诚.所以才坚守白绮歌门前不肯离开.好不容易才把人救回來.若是在家中出事……
“二哥.你去休息吧.”身后房门忽然打开.平淡如水的白绮歌站在门口.语气索然无味.
白绮歌已经许多天沒有说过话.突然开口相劝令得白灏城受宠若惊.忙不迭露出笑容:“我不累.真的.绮歌.心情好些了么.”
心情好些.那是多遥远的感觉了.远在数日之前.远在异国帝都.远在一个看不见的人眼中.心里.白绮歌低下头.开口仍是清淡索然:“事已至此.我总不能回去送死.等爹爹回來商量下之后如何吧.逃狱这等重罪皇上不会善罢甘休.”
“你能想开就好.我让玉澈去给你抓药了.你先休息.晚饭时我再叫你.”白灏城仍和颜悦色近乎哄劝.白绮歌对什么事都打不起精神也懒得多说话.转身回到房中躺下.因着迷香药效未过.不过片刻便沉沉睡去.
听说白绮歌已经回來.白灏羽欢天喜地跑來想要看看.结果被守在门前的白灏城拦下.嘘声摇摇头.把一脸不解的弟弟拉到一旁.
“小羽.我走之后爹爹什么反应.现在还在生气吗.”
“二哥忒小看了爹爹.其实爹爹也不愿看姐受苦.那日二哥离开后爹爹还哭了.娘亲也跟着哭.再后來宫里传唤爹爹就走了.临走前说会想办法向闵王解释.二哥.姐是被放回來的还是……”白灏羽顿了一下.扬着眉毛小心翼翼压低声音.“二哥劫了天牢.”
“小孩子别问这么多.安心回去看你的书.”白灏城拉下脸假意呵斥.却引來白灏羽不满嘟囔.
“我还小啊.过九月就满十九了.二哥你总把我当小孩子.我现在和你一样也是个男子汉.可以保护姐和白家了.”
白灏城一时哑然.看着白灏羽稚气未脱的脸感慨不已.
时光一晃过去.记忆里只会惹是生非的弟弟已经长成大人.而从小被他捧在手心里保护的妹妹也出阁嫁为人妇.只有他还停留在过去.停留在最不愿打破的回忆之中.该醒醒了.岁月流逝.物是人非.固守着可笑的回忆有什么用.再怎么珍惜.她终究已是别人的妻子.
抬手正了正弟弟衣襟.白灏城试探问道:“小羽.如果让你为了绮歌脱离现在的平静生活.从此不再是人人仰慕的名门子弟.甚至可能招人厌恨.你可愿意.”
“怎么不愿意.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总是欺负姐.可她还那么护着我.现在我长大了、有力量了.谁要是敢欺负姐我才不会袖手旁观.”白灏羽回答得毫不犹豫.攥起拳头敲了敲胸口.“只要能帮上姐.做什么我都愿意.”
“真长大了.越來越像个男子汉.”白灏城笑笑.目光却似不经意地飞去卧房方向.
也许为了一个人令山河染血是错误的选择.但他不会后悔.哪怕要押上白家世代清名.堵上他正值风华的性命.
情痴如此.天亦难改.
白敬甫第二日晌午就回到了白府.看了眼垂手站立的白灏城冷哼一声.既沒有责备也沒有安慰.一副撒手不管的态度.然而那晚白夫人午夜梦回却发现夫君不见踪影.披上衣服往外寻去.竟在白绮歌卧房前见到熟悉的魁梧背影.年过半百的老将军那时正在门前徘徊.月光下牵挂之色看得清清楚楚.如每个做父亲的一模一样.
大爱无声.他是将军.是君主信赖、百姓仰慕的铜墙铁壁.纵是如何心疼子女.能做的也只有默默注视.
在遥国那些风风雨雨、轰轰烈烈的日子像旧黄历一般被翻过.突如其來的安逸令白绮歌感到陌生.却又贪恋.
白敬甫早已辞去军职.在白绮歌回家后更是足不出户.刚开始还冷着脸故作气怒.而后便暴露了本性..堂堂一家之主亲自下厨.早晚哼着小曲煮粥烹肉.无论哪一样都是白绮歌小时候喜欢吃的.几天下來顿顿不重样.味道更是让白灏羽等人竖起拇指拍案叫绝.白灏城也好像什么事都沒发生似的.丢下银铠后便不再去军营.整日不是教弟弟兵法拳脚就是站在白绮歌门前.雷打不动.
一家人心里都清楚.恐怕这是他们最后的天伦之乐了.所以格外珍惜.
白绮歌悄无声息回到昭国第九日夜晚.昭闵王亲自率领勤王军二百余人乘船渡河.大批人马携着刀枪将白府团团围住.该來的.不被期盼的.终于到來.
“遥皇陛下降旨.令我昭国半月内押送罪民白绮歌入帝都受刑.白家只要交出罪民.先前劫狱一事便当白将军一时糊涂既往不咎.”昭闵王骑在马上.额头一片细密汗珠.挺着胸膛满面倨傲.“白敬甫.上次你入宫跪求本王.本王看在白家世代功臣的面子上许你们父女团聚几日.现在遥皇陛下已经有旨意过來.希望你也不要为难本王.”
白灏城身子一颤.强忍住侧头看向父亲的冲动.
以白敬甫的身份地位.跪礼早在二十年前就免了.耿直骄傲从不向任何人低头的父亲却为了白绮歌跪在昭闵王面前.谁还能说他不爱自己的女儿.还能说他心里只有家国大业沒有儿女情长.他只是不说而已.把所有感情都深埋心底.
见白敬甫和白灏城沒有任何动作.昭闵王有些沉不住气.声音拔高三分:“你们是聋了还是傻了.听不见本王说的话吗.遥军已经集结十万兵力蓄势待发.半个月内遥皇陛下见不到白绮歌就会下令发兵啊.到时候昭国烽烟四起、生灵涂炭.你们白家负得起这个责任吗..”
“遥国主要兵力都已经派往南陲.剩下部分除了镇守帝都外还要分散到边疆区域以防突变.十万兵马根本就是无稽之谈.陛下怎么会轻易相信.”白灏城克制住冲动低道.“绮歌怎么说也是作为昭国公主联姻到遥国的.如今遥皇不分青红皂白降下死罪.这对我昭国而言是耻辱更是侮辱.王上应该做的不是拿着遥皇圣旨來要人.而是积极为绮歌洗脱罪名挽回昭国声誉才对.”
白灏城的话虽然属实但句句是刺.打得昭闵王脸面生疼.昭闵王自然气急败坏:“白灏城.你以为你是谁敢对本王指手划脚.当初被人偷走布防图的不就是你吗.现在跑來装什么精明.你们白家早该一起处斩.要不是本王可怜你们.你们能活到现在.”
已经毫无道理可谈的昭闵王面目扭曲.声嘶力竭咆哮着.根本看不出曾是一国之君.白敬甫拉了拉白灏城示意他让开挡住的去路.然而白灏城一动不动.固执得如同顽石.
“小羽.去叫你姐出來.”使唤不动白灏城.白敬甫只得命令白灏羽.无奈就连最小的儿子都不再听他的话.甚至比白灏城更加冲动.直接起身拦在门前.
“要造反吗.白敬甫.白灏城.你们是不是想要造反..”只一个白灏羽就把昭闵王吓出一身冷汗.惊呼的声音也变了调.“來人.把白家这些叛党给我拿下.白家要造反.白家要造反了.”
刺耳的惊叫穿透墙壁房门落入白绮歌耳中.平淡面容上沒有任何表情.冷静地穿戴整齐.萃凰剑别在腰际.白绮歌肩背挺直从容地走到门前.拉开门.玉澈惊慌表情被院外火光照映得明灭不定.
“小姐……”
“玉澈.总有一天你也要学会担当.这是我们生而为人不能逃避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