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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槿定定地凝视着蔺君泓,期盼着他的一个答案。

蔺君泓抬起修长的指,轻轻撩起她额上沾着的发,轻声问道:“说说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的声音很轻很淡,带着他惯有的漫不经心和随意的语调,莫名地淡化了如今空气里凝滞着的紧张气氛,让人心安、心静。

元槿稍稍有些平静下来。

“地动是吗?”蔺君泓轻笑着点了点她的唇角,“你确定?”

元槿深吸口气,缓了一缓,说道:“有□□成以上的把握。”

蔺君泓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人生病了会有很多表现,对不对?会出汗,会脸色苍白,会手脚无力。我们周遭的环境也是这样。你看这天、你看这沙尘、你看那些动物。全都不对、全都不正常。这说明什么?要有大事发生。而且,不是人力所为!也不是人力所能控制的!”

蔺君泓抬头看了眼天,握住她的手,安抚着她又开始控制不住的情绪,“那么,一定就是地动吗?”

元槿点点头,“是。”

蔺君泓并未问,她为何知道是地动。

也没有问她,地动的时候会发生什么。

他只静静看了她一瞬,便拉了她的手快步往外走着,问道:“我们如今该怎么办?”

说着,又扬声唤了四卫来。

元槿脚步不停地跟上他,说道:“离开。越远越好。让大家都去平坦些的地方。”

“需要多快?要走多远?我们还剩下多少时间?”

“具体时间,我不知道。快的话,随时可能。”

她望了望天上的云,看着那诡异的色彩,心里一阵阵地抽紧,“慢的话。一两天。有可能会再多点时间。但,绝对是等不得的。”

越是停滞不前,死神就越逼近一步。

谁也不能准确预料到,那毁天灭地的瞬间何时到来。

当年她的家人就是因为地震而逝去。全家只活了她一个。

这些年来,她会关注相关的信息,甚至还去地震现场做过义工。

但她终究不是专业人士。只能根据自己所知道的做个大概推测。

蔺君泓低声问道:“最糟的情况是怎么样?”

元槿脚步猛地一顿。

儿时经历的恐怖情形铺天盖地的再次侵袭而至。

“全城被灭。建筑全毁,街道倾覆,一个活口不留。”

四月初的天里,空气燥热地让人心惊肉跳。

蔺君泓的心,却凉到了极致。

他来回地踱着步子,快速思考了下。忽地扭头问道:“哪个方向最为安全?”

元槿望着天上的云朵,辩出颜色浅的那一端,知道那边极有可能是震中位置,就指了相反的方向给蔺君泓看:“或许是那边。”

蔺君泓点点头,“西南。”

唤来繁武,蔺君泓急急吩咐道:“召集府里所有人,到苍陌轩集合。但凡是会写字的,都带上纸笔。你将府里所有闲置的纸笔尽数拿往苍陌轩。而后去见九门提督。你和许大人说,随时候命,准备大开九门。”

京中内九门守护着京畿安定,各门都有各自的用途,平时白日里大部分也都开着,供来往的人们在京城内外穿行。

但蔺君泓这个意思,显然不止于此。

大开九门……

竟是要随时准备供人行出京城之外?!

四卫心下皆惊,顿时肃容,洗耳恭听。

繁武下去后,蔺君泓又道:“繁兴去和许、顾、贺、葛还有其他几家都说一说,让他们即刻开始收拾行装,轻车而行,随时准备离京。先不要惊动周围的人,尽快收拾妥当。一会儿传出皇上口谕或是圣旨,便需要他们四处帮忙游说民众,没有时间准备这些了。”

繁兴闪身而走。

“繁英打探下陆大学士和顾阁老如今身在何处。务必让他们即刻进宫一趟。我马上进宫与他们汇合。至于繁盛……”

蔺君泓说道:“你去国子监、清远书院还有将军府,把王妃的家人尽数接到王府来。记住,让他们只带上最紧要的东西。”

繁盛是四卫里最稳妥的一个。

元槿怎么也没想到,蔺君泓竟是让繁盛去找她的家人了。

她忽地想到另外一处,“长公主府那边……”

“长公主不会听四卫的话。公主府那边,等圣旨下来再说。”

蔺君泓语毕,取了自己的端王印鉴,急速往苍陌轩去。

元槿跟在他的身边,将王妃印鉴一并取了。

路上遇到孟妈妈和几个丫鬟,元槿想了想,让孟妈妈带了秋实去长公主府,将事情告诉蔺君澜。然后又让葡萄去沧海府邸和姚先生说一声。

至于最机灵的樱桃,则带在身边,之后少不得有事情要吩咐她做。

空气越来越燥热。

风势加大,夹带着的粉尘黄土越来越多。

稍稍开口说话,嘴里便能感到口中的土尘味道。

到处是躁动不安的动物。到处是人们心情焦躁下的争执声。

就连聚集在苍陌轩里的兵士们,也无可避免地你一句我一声地争执推搡了起来。

只不过,蔺君泓的身影刚一出现,所有人都停了口停了手,笔直站好。

原来,有几个看管牲畜的人因为动物狂躁而受了伤。

偏偏原先脾气和顺的兄弟们今日不知怎的了,忽地脾气不好起来,忍不住嘲笑了番。

大家今儿都心情莫名地不顺。这就吵了起来,还动了手。

蔺君泓借着分发纸张和笔墨的时间简短听闻后,并未如以往般处置他们。

他把印鉴交给元槿,吩咐所有聚集在这里的兵士,都急急地赶制一样东西。

——命令全城撤退、尽快清空京城的文书。

蔺君泓吩咐完毕,自己提笔写了一份样例,盖上了端王印鉴。

“所有人都要动手。只要会写字、不会将字写错的,都来帮忙写。其余人,帮忙磨墨,帮忙裁纸。谁都不许乱说一句话,谁都不许打扰到旁人做事。但凡违背命令者,以军法处置!”

有人环顾了下四周黑压压的人,弱弱问道:“爷,需要这么多份吗?”

“需要。”蔺君泓沉声说道:“京城的大街小巷都要贴满、每家每户都要通知到,你说,需要多少份?”

那人一个激灵,再不敢问,赶忙磨墨去了。

元槿怔怔地看着文书,看着上面的端王印,忽地明白过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急地道:“你这是——”

他这分明是自己扛下了所有的责任!

是了。全城撤退。

皇上怎会下这个命令?

蔺君泓即便求得了允许的圣旨,这事儿也定然是他扛着来完成!

他早就猜到了,这样没有任何根据的一个大撤退,皇上不会以他自己的名义来行事。

想必、想必是要用端王的名义……

可是,蔺君泓他怎么来求得皇上同意呢?

少不得是以命作保……

以命作保……

这四个字乍一出现在元槿脑海里,惊得她心里猛地抽紧。

如果真的会有地震,即便是全城的人保住了性命,蔺君泓也不见得有功劳。

但如果没有地震,做出这样京城全城撤退的劳民伤财、而且还是引起骚乱的大事情来,他怕是要受到极其严厉的惩治。

甚至是,以命相抵。

元槿一下子慌了。

撤还是不撤?

要不要让他去进宫面圣?

若是可以,她恨不得自己进去和皇上说。

可是,她没那么大的能力。

赌上十个她,皇帝怕是连眉毛都不会抬一下。更不会同意她的提议。

到了这个时候,元槿这才知道,有时候,抉择,真的是会要人命的。

“怎么哭了?”

轻声低喃响在耳畔。

脸颊上被轻柔拭过。

元槿看着淡笑着安慰她的蔺君泓,感受到他指尖划过脸颊时候的湿意,这才发现自己哭了。

她定定地看着蔺君泓,忽地勾住他的脖颈,拉着他躬下.身子,而后踮着脚重重地在他唇上亲了一下。再一把抓过蔺君泓的袖子,用力蹭了蹭眼睛。

元槿走到桌案旁,拿起自己的端王妃印鉴,紧挨着他的端王印,重重地盖了下去。

“有什么事儿,我和你一起担着。”

她吸吸鼻子,忍住泪意,转身给蔺君泓整着衣襟,“有什么事儿,我都陪着你。你千万别一个人扛着。再说了,两个人扛着,他说不定更放心呢。”

女孩儿口中的“他”,分明是那个多疑的帝王。

蔺君泓轻笑着说“好”,弯身在她唇边印了个轻吻,后退两步,仔仔细细地看了她一眼,便头也不回地急急离去了。

元槿看着众人在那边奋笔疾书,亲手将她和蔺君泓的印鉴盖上去。

有些人的字不够工整,写出来的不能作数。磨墨的人又早已够了。

元槿就吩咐着他们去准备大家伙儿上路的吃食和用具。

用具够用就好。主要是吃食和水。这两样东西又沉又占地方,还容易变质。但是少了也不行。所以,必须择了最适合随身长期带的食物,加上适量的水方可。

好在这里的将士都是行军打仗多年的,准备这些十分在行。元槿不过几句话下去,便各自行动了。

不多时,有个负责洒扫的人急急冲了回来。

“王妃,我去准备水的时候,发现马厩的马全都打起来了。还踏死了两个。该怎么办?”

元槿猛地站了起来。

马?

若是少了马,这事儿可是难办!

她这才忽地意识到一件事。

动物狂躁不安的情形下,马自然也无法避免。

可是如果马都无法正常奔跑了,那大家还怎么尽快逃离!

“快。若是各处有狂躁不安的马,想办法都带到王府来。”元槿急急吩咐着:“务必不要伤到马。”

有时候,动物只是因为惧怕而狂躁。

但是,人们会以为它们是染了什么不得了的病症。

为免动物的这种“病症”传播下去,即便这动物再珍贵,大多数时候也会直接一杀了之。

将马带回的事情一般人做不得。毕竟马的力气不容小觑,又不太容易驯服。

元槿在负责抄写文书的人里择了当年在蔺君泓手下做骑兵、长年和马打交道的一队人,由他们去做此事。

蔺君泓到了街上,方才意识到元槿为什么怕成了那个样子。

都不对了。

一切,分明全都不对了。

到处是胡乱奔跑的乱窜的动物。

原本干净的街道上,扬起一阵阵微微可见黄色的沙尘。

明明风很大了,但是天上的云,却一动不动。带着那诡异的绚烂色彩,坚定不移地杵在了头顶上。

周围的空气好似带着巨大威压,闷得人几乎喘不上气。

就连烈日,都时不时地打着响鼻来发泄自己心中的闷气。

蔺君泓骑着烈日狂奔至宫外,顾阁老和陆大学士已经等在了那里。

蔺君泓翻身下马,和他们往里急急行着,将今日的事情与他们讲了。

他并未提起元槿的话。只是将今日的诸多异状说了,而后指了天空,说道:“古人曾说,天晴日暖,碧空清净,忽见黑云如缕,宛如长蛇,横卧天际,久而不散,势必为地震。或说,昼中或日落之后,天际晴朗,而有细云如一线,甚长,震兆也。”

“此话不假。”陆大学士捻须说道:“可是这一次……”

他看了看天上的彩云,拧眉不语。

“这样的云,怕是比起那些来,更甚。”蔺君泓说道:“大学士可曾见过风吹不散的云?即便见过,那此云呈彩色等异象,难道竟是正常的吗?更何况,今日的天气,热得不同寻常。”

动物狂躁,或许有旁的原因。

泉水冒泡、风裹尘沙,都或许无碍。

可这异样的天气、异样的云,当真是无从解释。

毕竟天气和云,皆是完全自然形成,人力无法干预。

陆大学士沉默了。

顾阁老说道:“曾有人描述过他看到的震前云象——白日见一龙腾起,金鳞灿然,时方晴明,无云无气。”

凝视天空片刻,他喃喃说道:“虽其人描述只有金色,但如今,‘麟’有了,且颜色较之金色更为绚丽。想必……”

想必若是真有其事,更为可怖。

顾阁老沉重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需得尽快面圣。”

陆大学士是皇后娘娘的父亲、太子妃的祖父。

他见顾阁老神色有变,晓得这事儿十有六七会是真的,赶忙往宫里行去。又让人去叫女儿皇后娘娘,来帮忙说项。

将近一时辰后,宫中太监鱼贯而出。到京城各处传皇上口谕。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京中将要发生地动。端王爷让大家尽快撤离,务必半日内离京!

心情烦闷的人们听了这个消息后,忍不住齐齐抱怨开来。

地动?

忒得荒谬!

空中祥云盖顶,哪儿来的地动?

莫不是唬人的吧!

可是,宫里出来传旨的公公十分凶恶,勒令所有人务必要听端王的命令。

违者,斩!

一时间,京城中人心惶惶。

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什么一向威名远播的端王爷,竟是用了这样凶残的办法让大家远离家园。

莫不是端王爷心存什么恶念不成?

就在这样的流言蜚语将要散播开来的时候,京中几个世家的当家人出面了。

葛老太君亲自带着镇国公府众人,给大家分发适合在路上吃用的干粮伙食。

——这样赶路才会用的东西,寻常人家谁会备着?

也就镇国公府这样的武将世家,会时不时地做上许多,以备不时之需。

而且,葛家四世同堂,身为葛家最年长的老人家,葛老太君还亲自出面和大家解释了缘由。

“天降异象,并不见得就是好事。谁不想在家里安生待着?莫说是人了,即便是一鸡一犬,也喜欢自己的老窝。如今再看这鸡犬不宁、动物齐齐远走的样子……哪像是祥和之兆?王爷这样做,也是为了大家着想。”

九门提督许大人特意往各个门去,向所有的兵士详尽解释了此番做法。又令将士们严阵以待。一方面,防着闹事之人。另一方面,安抚住闹事之人,向他们解释今日所为的来由。

至于穆家、贺家等等,更是在竭力相助。

顾阁老的轿子从宫门外一路往顾家去,且行且停。

但凡有人来询问,顾老都耐心讲解。

所谓的祥云,许是地动的征兆。

若王爷心存恶念,怎会在帝王面前,押上自己的性命来求得全城的撤退?

众人皆惊。

大家这才知道,所谓的“逼着所有人远离故土”,竟是端王爷以命作保才换来的!

谁会没事拿命开玩笑?

更何况,不闹这一出,端王爷身为少傅,又是一品大员,过得更是安稳自在。

顾阁老是三朝元老,威信非寻常人可比。

他淡淡解释的几句,却避旁人的千言万语都来的要有说服力。

更何况,陆大学士在旁作证,皇后娘娘和太子妃也已经让后宫和太子府里开始收拾行装……

京城中这才渐渐安定下来,齐齐为着远离京城而准备。

之前那些公公们危言耸听的话语,渐渐地没人再去理会了。

元槿在王府里也一直没闲着。

哥哥们来了,明乐长公主来了,姚先生和杨可晴来了,她都是连话也顾不上多说一句。

急急和他们打了招呼,嘱咐樱桃告诉大家需要注意的事项后,元槿就继续安排相关事宜了。

——马匹需要她安抚。东西需要她看着准备。

王府里这一大家子人的撤离,都需要她来拿主意。

更何况还有那些要命的文书……

还得继续准备着。

阿吉阿利今日尤其地乖巧。

自打元槿让人将马匹带到王府里后,这两只就和纽扣一起,来回地绕着,用头撞、用身子顶,硬是逼得马匹站得井然有序。

有了阿吉阿利后,马儿莫说是四处乱踢乱踏了,就算是个响鼻,都不敢打了。乖顺地站在那里,静等元槿有空的时候,一个个地喂过它们。

这个时候四卫已经办完事折转了回来。

知道圣旨已下,繁武和繁英就忙着安排人去各处张贴盖了王爷和王妃印鉴的文书去。

繁盛和繁兴则负责去京畿各处,商议城内所有人撤离的路线,还有撤离之时京中的治安之事。

原本他们是无权插手这些的。

可是如今京中各处已经知晓了王爷以命担保此事,四卫辅助帮忙,便无人过多置喙了。

之前由于几大官家氏族的相帮,京中民众的情绪已然稳定了许多。

文书张贴之后,众人见到了端王和王妃印鉴,又看王爷在文书上对大家撤离后的生活做了一定保证,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将东西制备好,即将撤退之时,所有人方才意识到一个问题。

没有马,怎么办?

之前马狂躁不安,到处乱踢乱踹。要么就被杀了,要么,就丢到门外去了。要么,就是被人带走了。

如今该怎么办!

这个时候,端王府里放出话来。

——之前大家赶走的或是丢弃的马匹,如今大部分都还安好。

大家带好东西等在自家门口。自然有端王府的人将马匹分派下去,带着他们离开此处。

只一点,马的情绪不稳。莫要抽打。

再者,若是看到自家的马拉着别家的车,不许高声呼喊,也不许为了马匹和人争吵。

自家的马在旁人那里,旁人的马,又何尝不是在你处?

如今分秒必争。一点点的耽搁,都会造成无穷尽的麻烦和后果。

这个消息传出来,大家到底安心了许多。

而后,又有人问这事儿是谁做的,竟是提前为大家想到了。

分派马匹的端王府侍卫忙得不可开交。只急急地丢下几句话,便往下一处去了。

“我们王妃做的。王妃说了,马是灵性动物,先前躁动不安,是想提醒大家赶紧离开。并不是发了狂症。”

可是,他的这句话,却被周围的人尽数记住,而后传播开来。

街道上到处是动物的尸体。

有的是乱撞乱飞后不小心伤到的。

有的是被狂躁的动物咬死咬残的。

还有的原本半死不活,被马匹踏过被车子碾过,也已经成了肉泥。

原本干净整洁的道路上,四处散落着血迹,触目惊心地红。

不过,如今没有人理会这个。

所有人都在紧张准备着离去的事情。

早已准备好的人家,朝着所说的西南方向,当先离去。

——那个方向,向前几百里有个平安镇。从京城到平安镇,一路上都是宽阔的农田,极为空旷。即便遇到点什么事情,也不容易出岔子。

邹元钧和邹元钦已经知晓了这事儿是蔺君泓怎么保下来的,对这个妹夫,尤其地敬佩。

他们知道京中民众的情绪并不是特别稳定,所以,两人自告奋勇打头阵,骑着马走在前头,引领着队伍朝着平安镇的方向而去。

两人是端王妃嫡亲的哥哥。

有他们领头,民众到底是安心了许多。

不多时,贺重凌、葛雨明策马加入到了他们的队伍中。

有这四个少年在前面,大家的情绪稍稍稳定了些。

天,越来越暗了。

一是由于云层的加厚。二来,时间已经过了晌午,开始渐渐临近傍晚。

可是城里的人还没撤退完。

蔺君泓出了皇宫后,就将烈日给了元槿。他则骑的府里另外一匹马去安排事宜。

元槿怕动物们在惊恐之下不肯听命,所以那些马匹送来后,她抽空就亲自取了马草,一个个地喂。顺便安抚下它们。让它们乖乖保证,等下不会出岔子。

如今马车鱼贯而出,她却不敢大意。骑在马上,来来回回巡看着。

若是哪一处的马躁动不安起来,她便狠下心来扬鞭抽上一记。

说来也怪,旁人抽上一记,马会更加焦躁。

可是她抽上一记,马却驯服了许多。

似是违背了承诺后心虚一般,它们低着头,拼命地继续往前赶路。

元槿知道,待到离京城远一些后,马儿的躁动情绪能够轻缓许多,倒不用她这么紧盯着了。

反倒是没有出城的这一段时间,尤其难熬。

长长的车队往外行着,根本望不见头,见看不到尾。

元槿不知道打头的自家哥哥们如今的状况如何,也不知道垫后的蔺君泓那边是什么状况。

她只能让自己强忍着不去想他们怎么样了,一遍遍地骑着马来回巡视着,努力保证车队的安定和稳妥。

纽扣稳稳地跟在她的不远处。

阿吉阿利则是四处乱窜。

看似凶恶的两只狗狗,此刻的呲牙咧嘴,却不是为了吓人,也不是为了伤人。而是要那些马匹保持安定。

策马在旁护卫着百姓的,是驻扎在京郊的士兵。

他们隔上一段距离就会跟上一个人过去,以保所有人的安危。

看到元槿,他们并没有太过惊讶。毕竟这一次的事情,是端王爷揽下来的。

但是看到阿吉阿利搀和在其中,兵士们倒是忍不住哈哈大笑。

“这两只狗儿可是不同反响。”

听着他们的赞叹声,听着他们的笑声,元槿丝毫都笑不出来。

刚才她分明感受到了一阵极小的小震。

就跟坐在车子里,车轮轧到小石子的时候那般,很小的一下晃动。

有些大震前夕,会出现小震。

不过,也有些只有小震,没有大震。

不知这次是怎么样的情形。

在城门外还没等到车队行完,元槿就被四卫叫走了。

“前面有马不肯听令。还请王妃过去看看。”繁武拉着缰绳,气喘吁吁说道。

元槿望望后面,能隐约看到末尾,或许没有多少车马了。有九门的将士在那边看着,应当出不了大问题。

她便没有多想,策马前行,顺着车队往前奔去。

足足策马狂奔了小半个时辰,元槿方才察觉不对。

借着昏暗的天光,一路行来,她都分明没有看到有不听令的马。

那么四卫所说的马儿,到底离得有多远?

她勒马滞了半晌,忽地明白过来,赶忙策马回转。

可是还没来得及行出去几丈,烈日就被四卫的马给团团围住。

“王爷有令,务必让王妃在前面先行,不得后退。”

元槿忽地明白过来,蔺君泓怕是被皇帝拖在了后面,不得脱身。

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问道:“王爷到底身在何处。”

空中的云,愈发地诡异起来。

明明到了暗夜,却从炫彩的云层中透出不可思议的光亮。

风大,云,不动。

元槿心里越来越慌。

见四卫一时沉默,她不等他们回答,亟不可待地勒马往回走。

却再次被四卫团团拦住。

“王妃莫要回去了。”繁盛劝道:“只王爷自己,或许还有法子过来。若王妃也过去,王爷如何放心得了?想必还要照顾王妃。”

元槿这便晓得,自己猜的是八.九不离十了。

去?

还是不去?

她拉着缰绳在原地团团转了许久,终是咬着牙回转到了前行的位置。

不去了!

他出入战场多次。那么多回阎王都没法要了他的命去。

这一次,应当也是他赢!

她若去了,可真就是拖他后腿了……

元槿闷声不吭地策马而行。

四卫紧随而上。

到了深夜,拖着马车的马开始现出疲态。

浩浩荡荡的车队速度开始慢了下来。

又有人再次扬声问,可不可以休息下。

元槿沉默地摇了摇头。后来想到对方或许看不到,就说,不行。

不能停。多走一步,多远离一尺、一丈,也是好的。

护卫车队的驻军兵士有的停了下来,三三两两地打起了火把,问她:“王妃,大家都累了。不如稍微休息片刻?”

元槿想到刚才在马上又感觉到的那几下轻微晃动,硬着心肠继续摇头。

她的夫君还在后头。

前面的人多走一点,就给后面的人多带来一点生机。

嘚嘚的马蹄声而来。

元槿期盼地回过头去,问繁兴:“王爷呢?”

“王爷刚才传了信令,想必很快就能赶过来了。”繁兴兴奋地说道。

之前蔺君泓让杨可晴跟着蔺君澜和姚先生离开后,被小皇孙蔺松华拖住了。

谁知不过是和蔺松华多说了几句话的功夫,就被皇上寻借口给拉在了后面。

皇上不把这次的事情当回事,走的很慢。

王爷想要脱身,寻了几次没寻到机会。

皇上甚至说,如果王爷这般对他不敬,一而再再而三地要走,他将要下令取消这次撤离。

王爷无法,只得暂时留了下来。

四卫来来回回了好几次,都无计可施。

元槿不知道其中细节。

但是她知道,蔺君泓肯定是有事脱不开身。

不然的话,他那么疼她,怎么舍得让她自己在这里担惊受怕,他却也不来安慰一句?

有人又在大声询问着,要不要休息。

元槿心里担心蔺君泓,怕他会出事,心里紧张到了极致,所以开口的时候语气就有些不太好。

“当然不可以。若是停下了,后面的人怎么办?我们许是离得远了,或许不打紧。但万一出现变故,后面的人怎么办?”

她是担忧自家夫君,所以这般紧张。

可对方是全家人都已经在了车子上,没有滞留在后的,自然听了她这话就有些刺耳。

“后面的人即便和我们有些距离,也没有隔太远。”那个太太高声抱怨着,说道:“左右已经离开京城了,王爷所说的事情我们也做到了。如今人马都已经疲累,孩子们想睡又睡不着。稍微歇歇,马可以跑得更快一点,孩子们也好入睡。有何不可?到了明日早晨天亮后继续赶路就是。”

前面有个汉子听到这话后,也扯开嗓门叫了起来:“说什么有地动,说什么很快就要到来。哪里有?分明是吓唬人的吧!你们说是不是?”

一个人开始抱怨开后,埋怨声便在人群众传递开来。

极度紧张下,所有人的心弦都紧绷到了极致。

恐惧早已堆积得太多太密。

如今破开了一个口子,便如决堤洪水一般,轰地下冲裂开来,引起滔天巨浪。

所有人都在后悔出了京。

所有人都在懊恼为什么要听端王爷的话。

所有人都觉得,这一次的大动干戈着实不值得。

他们忘了之前听到的那些让他们信服的解释,开始埋怨起了端王爷。继而埋怨起了端王妃、葛家、贺家、顾阁老。

若不是周围有驻军兵士看着,怕是连皇上,他们也敢埋怨几句。

车队开始停滞不前。

前面的依然在往前赶路,但是,以那汉子和那太太这两家的车子为开端,往后的车子俱都慢了下来。

有的车子绕了过去继续前行。

但是更多的,停在了他们的旁边,和他们一起抱怨开来。

抱怨声惊到了许多的马。

原本因着秩序井然而渐渐平静下来的马儿,重新躁动不安起来。

元槿看了,甚是焦急。

虽然这些人不肯走,但是,后面还有不少的人想要赶紧离开。

怎能因为这些人而误了别人?

更何况,蔺君泓还在后面!

元槿又急又慌,不得不上前安抚着马儿,让更多的想要前行的车子能够顺利通过。

——阿吉阿利终究不如马的脚程好。离了京城后,已经被四卫安置到端王府的一辆车子上了。

四卫手持佩剑,两人护着元槿,两人帮忙疏导着交通,方便后面的车子绕到前面去。

聒噪声越来越大。

就在一阵鄙夷的哈哈大笑过后,突然,异变陡升。

天地间忽地裂了一条巨缝。

一道道强光从天而降,直劈京城。

那亮光刺眼至极。即便离得很远,人们依然隐隐地听到它们狠狠击打地面的霹雳刺啦声。

轰隆隆的巨声响彻云霄。

地动山摇。

远处翻天覆地的晃动,牵扯到了这边。

脚下的地面开始摇摆不定,剧烈摇了起来。

站也站不稳,立都立不直。

头撞在车壁,疼。

身子被甩到了车外,痛。

叫声喊声交杂在一起,混乱不堪。

所有的一切,来得那么突然,让人猝不及防。166阅读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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