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似乎凝固成一块巨大的冰,压抑得让人无法呼吸。
徐唯死命拽着邵栗的手忽然松了,浑身力气被抽走一般。终于证实了心中所想,却又是另一番滋味在心头。他道不明,也说不清这是一种怎样的感觉。
总之,是一种世界观尽数崩塌的无措和茫然。
小傻子楠楠,是纪易安。
惊异的不止徐唯一人,所有人都被蒙蔽了,被海马爹爹口中那句复活纪易安给蒙蔽,包括邵栗自己。
邵栗抱着楠楠的手有些抖,她怀里抱着的,是六百年前的纪易安。
她的小侄女,因为高烧变得傻傻的侄女,是纪易安。
邵栗的害怕落入楠楠眼中,她嗤嗤笑了笑,小手搭上邵栗的脖颈,享受着眼前人忽然的僵硬。
“小姑......”她喃喃道。
邵栗浑身一震,扭头望着楠楠那张小小的脸,忽然笑了笑。
人心吧,这就是人心。邵且知不知道纪易安在楠楠身上醒了?知道的吧......否则为何五次三番将楠楠送到她手中,在知道她执意要回深山之后,还是选择将楠楠留在她身边。
邵且在害怕?难道她就不害怕吗?
楠楠何其无辜......
邵栗的无助落在莫月白眼中,他不知在想些什么,伸手将楠楠抱了过来。
他觉得......他们都需要冷静一下。
邵栗,徐唯,还有纪闲云。
纪闲云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跳了跳,手在身上胡乱拍打,似乎有什么东西正顺着他的裤腿网上爬。
“卧槽卧槽卧槽!”他道:“演恐怖片吗?这么小一个孩子!”
他冲纪易安道:“你也下得去手吗?”
纪易安面对他的斥责,不怒反笑:“更小的,也不是没下手过。”
众人再次愣住,恶寒爬上心头,脑中却想着,果然会这样说话的才是纪易安,前一分钟的大家闺秀,不过做做样子罢了。
那么,她做给谁看?楠楠吗?
这场面实在令人难以想象。他们身边有两个纪易安,同一个人分作两个,两个站在了一起,怎么想怎么别扭。更不可思议的,是他们竟能与纪易安同站此处,却没有互相残杀。
“两个人,必有一真,必有一假。”莫月白道:“你是真的?”
纪易安想了想,似乎觉得这个问题很可笑,她盈盈一笑,眼带桃花,“都是真的。”
“说谎。”莫月白万分笃定。
若都是真的,怎会听从另一个的调遣。双方应当巴不得对方死掉,成就自己独一无二的存在。
“都是真的,程度不一而已。”纪易安说着望了一眼楠楠,带着玩味道:“她好像希望你们知道点什么。”
她说着两眼环顾四周,黑漆漆的甬道里传来尸蚕相互挤压发出的“吧唧“声响,纪易安轻声道:“换个地方说,跟我来。”
莫月白抬脚跟上,被楚羽拽住了手。
他上过纪易安的当,那日地底温泉的教训让他不得不防备。
莫月白却不以为然,他冲楚羽点点头,薄唇微启,没有声音,楚羽却看懂了他口中所言。
“不想知道吗?”纪易安回过头来,脸上露出一丝俏皮神情。
“马上。”
楚羽望着莫月白跟随的脚步,心里阵阵不安,纪易安就是用这样的表情,将他骗到温泉中。
楚楚可怜,无辜动人,适时反咬。纪易安无疑是个骗术大师。
甬道从未这么长过,那条很快走到溶洞的甬道与脚下这条大相径庭,纪易安带着他们左拐右拐,一次次从狭窄只通一人的缝隙中穿过,记忆中笔直的甬道不复存在,他们走在一个完全陌生的环境中。
周围传来“滴答”、“滴答”的水声,纪易安口中轻声吟唱,没有词,只有调。调子清冷,在甬道中兜兜转转,一遍一遍钻进他们的耳中。
甬道越来越狭窄,潮湿感侵袭全身,莫月白不耐的扯了扯领口,他觉得有些闷,渐渐有热气从脚下升起,若有似无,难以捉摸。
甬道墙壁不再光滑,他们似乎进入了另一个空间,更准确的说,他们再次进入了山洞。
莫月白的手不经意间碰到一侧的石壁,黏腻的感觉顺着手指爬上心头,让他心里阵阵恶心。看起来,他们进入了一个了不得的地方。
走了很久很久,他们开始进入一个宽阔的空间,随着空间的拓宽,众人心头的压抑感稍稍减弱,热气却从脚底蒸腾而上,蒸包子似地蒸得他们脸色通红。
楚羽的心时刻提拎着,这股奇怪的熟悉感让他内心不安。
他打着手电四下探望,除了能看出自己身处洞中,多一点的信息也没有。
即便察觉不到危险,他还是不安。这一路太过安静,压轴的节目必定充满惊吓。
走到开阔领域,纪闲云的手忽然搭上了他的肩。
楚羽一愣,扭头望见了纪闲云蒸得红彤彤的脸。
纪闲云的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他嘴里念着:“热死人了。”
一边往楚羽身上靠,搭在他肩上的手轻轻拍了拍楚羽的肩头。
“别怕。”纪闲云低声道。
“你看我像害怕的样子吗?”楚羽努力扯出了笑容,却没能博得纪闲云的信任。
“笑得太难看,我怕了。”纪闲云毫不客气的嘲笑他,想要揉揉楚羽的头,手伸到一半却忽地转了方向,落回楚羽的肩上。
他顺势将自己挂在楚羽身上,“太热了,走不动了,天然桑拿啊。”
楚羽又好气又好笑,哪有这样耍赖的人。他抬起腿朝着纪闲云的小腿便是一脚,鞋底落在纪闲云的小腿上,耳边响起“吧唧”的声音。
两人顿时停住,保持着一踹一躲的姿势,低头往下望去。
纪闲云发誓自己只看了一眼,只一眼,一眼差点吓得自己魂飞九天。
他和楚羽,不,他们所有人,竟然踩在水面上!他的脚下是一张浮在水中惨白的人脸,楚羽踹向他的鞋底满是被踩扁的尸蚕,尸蚕的汁液正停留在他的裤腿上,完整印出楚羽的鞋印。
楚羽一眼见到这场景,心里咯噔一跳,意识一下被拉回到初进温泉那日,他被溺在水中,窒息感铺天盖地而来。
“小......小白哥,”楚羽努力喊出声:“脚下,脚下!”
脚下是那日的温泉,脚下铺满了尸体!
莫月白闻言缓缓低下头,望见脚底淡淡的绿光,以及横七竖八倒在清澈水底的尸体。
他回过头望向来时的路,他们距离那条窄窄的通道不过四五米远,他们才刚刚踩上水面。
穆骁和贺珏低头瞧了一眼,惊吓着往后退了几步,发觉自己没有落入水中,这才稍稍定下心来。
“你打算骗我们两次?”莫月白缓缓道。
纪易安好奇的转过身,见着眼前这些人愤愤的表情,再低头望一眼脚下的尸体,心下了然。
她说:“我不过是想要找个安全不被打扰的地方,有什么不妥吗?”
语毕朝着楠楠欠了欠身,“你认为呢?这个地方,你比我熟悉吧?”
楠楠没有任何回应,她往莫月白怀里缩了缩,面部表情呆滞,似乎连纪易安的话都没有听见。
“走吧,”纪易安道:“就快到了。”
纪易安口中的安全地点,位于温泉一侧的耳室。众人走到耳室边缘,抬起脚,脚下的尸蚕自觉脱落,一个个“噗通噗通”的掉进水中。
纪易安走上耳室,点燃了洞壁上放置的灯碟,寻了处干燥地方坐了下来。
莫月白率先上岸,其余人紧随其后,耳室里瞬间显得有点拥挤。
徐唯两眼盯着那盏灯碟,问她:“那个是?”
他的声音尚显虚弱,虽然较刚被咬的时候好了很多。
“如你所见,尸油。”纪易安平淡的说着,似乎早已习以为常。
耳室内立即响起一阵干呕的声音,为首者是纪闲云。他对这种东西实在接受无能,勿论用尸油点灯,呼吸间吞吐的尽是燃烧后漫天飞舞的尸油分子。
“没出息。”纪易安用三个字做出了评价。
“你不觉得恶心?”纪闲云反问她。
“恶心?”纪易安笑道:“我每天看着自己,是不是要恶心一千八百回?”
“你们想说什么?”莫月白出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话,又问:“你确定这里安全?”
温泉另一端出口已被他们封死,只剩来时那条窄窄的通道,若是纪易安突然发起攻击,他们逃也来不及;若是海马爹爹追到此处,他们连退路都没有。
莫月白冒险带领众人前来,早已将脖子系在裤带上,生死只在霎那间。
可想要知道所谓的钥匙,求助于知情人,总好过他们无头苍蝇似地在危机四伏的古寨胡乱翻找。
纪易安纠正他:“不是我想说。”
她指了指楠楠,“是她想说。不过看起来,她不太适应这个躯壳。”
想也知道她不适应,楠楠此时才六岁,虚岁为七,一个小孩子的身体能做什么?
她选择在这样一个躯壳内复活,势必要等这个孩子长大,承受楠楠的一切,直到她长大成人,变成完完整整的纪易安。
邵栗的目光落在楠楠身上,见她变得有些神采奕奕,内心反而充满了陌生感。
她脑中仍然有些迷糊,前因后果她想不明白,楠楠却已跳出来宣布自己的身份。她是纪易安,她说有人想要她的性命,是谁?
海马爹爹的目标至今未变,他想将邵栗变成新的纪易安,他不知道楠楠就是纪易安的事实,还有谁想要楠楠的性命?知道这件事的还有谁?
邵栗脑中闪过一张脸,惊得她连连摇头。
楠楠的小脸圆圆的,还未长开的眉眼已能瞧出美人胚子,现在的她小小一只,即便眼神呆滞,也十分可爱。她时常像一只小奶包,软软的,让人忍不住想咬一口。
这样一个孩子,谁想杀了她?
邵栗望着楠楠的脸,已经无法确定邵且是否知晓这事。毕竟她与楠楠朝夕相处,楠楠同她在一起的时间比邵且金礼欣陪伴楠楠的时间加起来还长,可她也是刚刚才知道这件事。原本感叹的人心被她小心藏起来,她再次感到疑惑。
“她想说什么?”纪闲云在这方面要比邵栗冷静得多。
他虽是楠楠的小舅舅,却是几月前才见着楠楠第一面。亲情羁绊在时间面前显得虚弱无力。
他分得很清楚,楠楠是楠楠,纪易安是纪易安。即便两人共用了一个身体,他也能分得明白,大概因为对楠楠不及邵栗和徐唯那样熟悉。
纪易安收起那些玩笑话,首先声明了一点:“这些话不是我说的,是纪易安说的。”
穆骁和贺珏又要晕了。纪易安声明话不是她说的,而是纪易安说的。看起来如同脱口秀一般,本人代表的不是本人的观点,而是本人扮演的角色的观点。
扮演?
穆骁觑一眼纪易安和楠楠,眼前的纪易安只是个演员?
他望向楠楠,而后轻轻碰了碰莫月白的手肘。
“所有的我都是真的,所有的昆弟都是真的。”纪易安正色道:“故事是真的,故事也是假的。”
纪闲云愣了两秒,一脸茫然的望向楚羽,“是不是我中文不太好?说的什么玩意儿?”
楚羽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听懂。
“纪易安好理解,”莫月白一手摸着下巴,沉思半晌,道:“海马爹爹是怎么回事?”
所有的纪易安都是真的,说明不止一个纪易安,至少他们眼前就有两个。所有的纪昆都是真的......海马爹爹只是其中一个?还有别的纪昆?
纪易安颇觉惊讶,“海马爹爹?”
“纪昆。”莫月白解释道。
“哦......”纪易安说着笑了起来,“他竟然选了这样一个身体,越发没出息了。”
“你们......复活可以选择?”邵栗忍不住问她。
“不是我们选择,”纪易安说着顿了顿,抬眼望向楠楠,半晌才道:“她说,是基因选择。基因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纪易安的问题,惊异的目光全部落在楠楠身上。莫月白的手不自觉的松开,用疑问的语气问她:“你......除了人体研究,还做了基因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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