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夏季的缘故,光芒越发的浓郁,空气中散发着炙热,即便是穿着青薄的衫子,肌肤上面也会起一层汗珠,尤其是像魏冉这样的孕妇,动一动就一身汗,手中拿着一柄长长的轻罗小扇摇晃着,风也是带着热气的。
坐在轿辇上,撑着一把大大的伞,好几人的仪仗队远远的就看得清楚。
在两仪殿停下轿辇,要离搀扶着她走进去,殿内巍峨华丽,宫女太监行礼,魏冉眉目冷清,手一挥,直叫人下去。并且将目光放到了面前鞠躬行礼的老臣身上。
孙处行武将礼,声音孔武有力:“王后娘娘。”
魏冉微微一笑,在上首坐下,方才道了声免礼,赐坐。
孙处在垫子上跪坐,视线落在了要离身上,上下打量一番,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沉声道:“这小姑娘很是厉害么。”
要离微微有些不自在,当初跟着秦王一起去孙处府邸,她一脚将人防门踹开,又将人踹到地上,两个人可谓是结怨已深,如今这人没死,和自己面对面的坐着,难免会不舒服。
魏冉倒是很淡定,许是不知道那段事情,随意说道:“这是我从家中带来的人,之前也曾保护过秦王安全,自然是厉害。”
孙处面不改色心不跳:“已经领教过了,那日大王带兵包围我府邸,就是这个小姑娘把我拽出来的。”
魏冉一听这话,多瞧了要离一眼,就好像是在说怎么没将此事告诉我,却也快速的收敛起自己惊讶的神色,然后满不在乎的说:“那可真两人真的很有缘分,如今又相见了。”
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是政客的本事,面不改色,心不跳同样也是。也甭管说了一些什么奇奇怪怪的话,总之场面还绷得住,那就是厉害。
“岂止是缘分。”孙处意味深长的说,语调拉的很长,听上去叫人有些不自在,仿佛在暗示些什么。
魏冉眉头微微一皱,心情本就焦虑,再加上夏季屋内闷热的缘故,越发的不耐烦,手中的扇子摇了摇:“不过我倒是很好奇,秦王为什么会带兵包围大人您的府邸呢?”
他的眼神锐利的跟鹰目似的:“因为大王想杀我。”
话题似乎向一个不得了的方向扭转了起来,所幸如今没有外人,就算是说了再过分的话,又有谁会张扬出去呢?
魏冉抬起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两人虽然年纪不是一个层次上的,但是政治上面却是同样的高度,谁都不比谁逊色。
也就是这样,谁都不退却的目光相对,才是碰撞出来的火花。
“你怕是在说笑吧。”
孙处原本挺直的背脊微微放松,谈笑自如:“老臣倒也想是在说笑,毕竟大王是老臣一手扶持起来的,还在襁褓当中时,我甚至抱过。可是没想到大王偏见很深,明明只想当臣子,他却认为我想谋反,从而想要将我除掉。”
魏冉又不是傻瓜,一听对方话里有话,而且说得似是而非,就知道这里面肯定有更多的事情等着自己去发现。她怀着孕,坐一会儿腰就有些疼,索性换了个姿势:“上将军忠君爱民,想必秦王只是一时误会,话说开就好了。”
孙处摇了摇头,直截了当的很,甚至还问:“可是帝王多疑,大王不会相信我心中无恨,所以我怕是要死于莫须有,可又不想死,还请王后给出个主意。”
魏冉摇着扇子也不说话,良久轻轻一笑,看向要离柔声问道:“我被夏日里的阳光熏的脑袋有些疼,想不出来什么主意,不如你与襄阳候说说有什么办法?”
要离向来是直来直往,有什么说什么,想也不想便脱口而出:“杀了秦王。”
既然襄阳候不相死,那就杀了想杀他的人呗。
孙处捋着自己的胡须哈哈大笑,有几分虎啸的架势:“好主意!”
此些对话,越发有趣,两边打起了都心知肚明的哑谜。
其实从这些对话当中就不难看出来,孙处是想要试探魏冉的态度的,魏冉借着要离的口给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态度,但总归是有那个意思。
这两个人之前还是处于敌对的阵营,想要走到一起还是充满了顾虑,孙处今日竟然来了那就是带着诚意,索性直接说道:“我既然能够扶持大王,自然就能够在扶持一位。”
魏然有意无意的抚摸着自己的侧脸,就像是在思考,轻轻一笑,转而问:“那我这倒是很好奇,想要问一问,您不想当大王吗?”
“想。”
这个问题真的很好回答,至少孙处这么觉得,放眼整个天下哪怕是问路边的乞丐,他想不想当大王,回答也只有一个。
没有人不想要去当大王,但是也得看看想当的心有多重。
这样的坦率回答倒是让魏冉高看一眼,轻轻的拍手鼓掌:“襄阳候不愧是个坦坦荡荡的军中汉子。”
政客见多了,见这么坦然的说出自己想法的军人,自然会有一些好感。
孙处仍旧是那副样子,再正直的人在政治里面浸泡了那么长时间,也都变成了老油条,目光仍旧锐利盯着对方:“那么长公主呢?”
今日前来说白了就是达成盟约,而盟约需要两方都有这个意向,光是孙处自己有这个想法还不行,魏冉的态度很重要。
可她只是在那里笑了笑,抚摸着自己的肚子,显得有几分漫不经心:“想必襄阳候也想让我拿出诚意来。”
这个诚意其实不用说,两方面都明白,那就是秦王的死。
甚至就连旁边的要离都知道怎么回事,但是这个诚意拿不出来,原因也非常简单。孙处是表达出了意向,但是没表达出他的诚意。大家都是老油条,无见兔子不撒鹰的主,谁又敢先拿出来诚意呢?
孙处用指尖轻轻敲着膝盖,淡淡的说:“我来到此处难道不是最大的诚意吗?”
“不是。”要离突然插了一句嘴:“还有寻欢。”她一直都没和人说过,自己遇见寻欢的事情。
魏冉没吭声,只是在那里笑。如果说没有寻欢的话,那么自己腹中骨肉的确是王族唯一的血脉,这桩生意也能成。可如果寻欢在的话,孙处为什么要越过寻欢来找自己呢?
提起这个名字,孙处的脸上有一丝动容和几分难过,那是自己一手养大的孩子,父子关系密切,骤然消失不得踪迹,心中一直很记挂。深吸一口气,他冷声道:“为什么不是寻欢?还不是大王的心够狠,我自问没做错什么,他却先拿我儿子开刀,在想杀我。”
秦王很苦逼,成了背锅侠,如今在床上躺着,想反驳也无从说起。
要离眉头一皱:“秦王说,他没害寻欢。”而且寻欢也还活着,这其中明显另有隐情,只是寻欢没说。
“一个要杀死我的人所说的话,我不信。”孙处承认自己是权臣,也的确想要权利,但从来都没有过谋反的心思,从秦王年幼到现在,朝政上都是他在稳定,战事上是他在平定,出生入死这么多年最后得到这样的结果,让他无从接受。他嘴角微微抽搐,甚至是冷笑:“若是秦王值得信任,怕你们也不会跟我见面。魏长公主是个聪明人,应该知道,比起秦王咱们两个才是没有丝毫利益冲突的人。我要我的东西,你要你的东西。”
不可否认,孙处所提出来的东西其实很令人心动。
魏冉的确在认真的思考,但是也不会把话说的太死,直接应承下来,只是含糊的说:“如果能这个样子,当然是最好的。”
如果是很重要的两个字前提,毕竟做不到的话,说再多都是空话。而两个人之间如今最缺少的就是信任,没有信任想要达成合作肯定是不可能的。
问题是,谁能拿出让人信任的东西呢?
孙处扫过魏冉的肚子,淡淡的说:“王后怕是有六个月了,再等等也无妨,我亲手将小公子碰上王位,如此诚意可够?”
魏冉的身子下意识的往后仰了仰,一字一句的说:“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么我定然会拿出上将军想要的任何诚意。”
即便是说的好,也是未来的事情。
但眼下发生的事儿,的确是往好的方面在扭转。至少对于魏冉来说,无论能不能成功合作,暂时给自己争取了一定的喘息时间。
在多说也是无益处,孙处站起身来行礼:“如此老臣就不多加打扰了。”
“要离,你去送上将军出去。”魏冉挥了挥手,示意要离跟着相送。
他立刻便回绝了:“王后身边离不开人,老臣在两仪殿来来回回也走习惯了,无需相送。”
魏冉眼帘微微一垂,“哦”了一声,心里倒也清楚为什么秦王容不下孙处了。
无论你有没有谋反的心思,你有谋反的能力就不行。两仪殿进进出出当你家,把君王置之于何地?这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事情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