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此次大选陛下少说也给朝臣们赐了十几桩婚,却只给自己后宫填了五位女子,连皇后都没封,最高的位份是丽妃,乃左相之女唐钰儿。
这似乎也太少了。
而且中宫之位久悬不定,不妥吧?
大家都得惦记着呀,这么大个饼,谁不期盼着成为这个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岳父呢?
但接连几日,朝堂鸦雀无声。
因为被“赐婚”圣旨砸过来的重臣们都蔫了,个个敢怒不敢言,只能在心底埋怨,这个陛下不知什么鬼,挑的婚事全是他们最不想要的,都愁死个人了,愁得他们心窝抽抽的冒烟儿。
这都暂且不提,关键陛下还迫不及待的下令广办学府广设医馆,如此大面积的规模,不筹谋规划啊?要筹谋规划不拉他们来当苦力啊?他们才被心不甘情不愿的赐婚打击得不要不要的,结果陛下又迅速来摧残他们身体,这年头,领份俸禄不容易啊,混口饭吃真特么太难了!
故此,大家连自家门前的雪都扫不干净了,呵呵,谁还管皇帝娶几个老婆有没有大老婆?
离大选小半月后,正是六月初的天气,各种小动物们都鲜活起来,尤其满树蝉鸣,扰得宫中主子们很是在意。
御书房周边,太监小分队们正在捕蝉,或者撒一些太医院那边研制出来的药粉驱逐附近的蚊虫,以免耽误陛下处理政事。
此刻御书房内,齐毓玠正在专注阅览奏折,折子里都是大臣们有关开办学府医馆的谏言,其中不乏新颖和令人眼前一亮的建议。他时而抿唇时而展眉,用朱笔批示标注,很是沉浸认真。而一旁守在御书房门内门外的奴才们也都个个屏声凝气,生怕叨扰了陛下深思。
大约一个时辰后,齐毓玠搁下朱笔揉了揉酸涩不已的脖颈,背手缓步走至窗下。
他目光穿过廊下树影望向天外,然眸中却仍没有焦距,似乎还在思索着未解的要事……
“陛下。”李久不时觑着万岁爷,不肯错过他面上一丝表情,待察觉时机成熟,他腆着脸弯凑近两步,站在齐毓玠身后垂眉恭敬道,“陛下,方才太后差小福子送了一盅燕窝粥并一碟绿豆水晶糕过来,奴才见您正处理政事,便令下头将燕窝温着去了,还有……”
神情滞了下,李久心头唉声叹气了一番,硬着头皮翻来覆去的上,“太后还留了句话,问您今晚政事可要紧?是歇在养心殿亦或是去瞧瞧娘娘们?”
他这话说得并不婉转,其实也婉转不起来了,距离五位娘娘们入住后宫已过去小半月,可陛下以政事为由,至今都还没去过诸位小主子们的寝殿。
这太后见此能不着急么?如花似玉的姑娘们就像花儿般开得灿烂,偏生陛下不愿去采撷。于是她便三天两头就过来变着花样催促,起先兴许有些不大好意思,可催促催促着好像已经养成了习惯,这如今每日都要催上两催,仿佛任务一般。且次次慈宁宫的人过来后把话一丢便走,倒难为他委屈兮兮的车轱辘背给陛下听,哎,他命真是苦啊,关键陛下只怕早就听厌了……
齐毓玠面上没什么表情,窗外阳光打在他挺拔深邃的五官上,明明暗暗。
半晌,他斜了眼身后侧“心里很苦”的李久,寡淡地撇了下嘴角,继续寡淡道,“几位都分住在何处?”
心底陡然一记激灵,李久殷切的立即接话,倍儿卖力,“回陛下,五位娘娘分别居在咸福宫主偏殿,以及钟粹宫南北殿,余下乔贵人单独住在景仁宫偏殿。”
这后妃们的住处都是按位份排列,陛下先前将此事全权交给了太后,而太后又一向是个循规蹈矩的人,哪怕她心中有所偏爱也不会太过流露,自是十分公正。丽妃唐钰儿住在咸福宫主殿,偏殿乃静婕妤曹香茹入住。另外一位朝中重臣之女江一依册封为贵嫔,与元嫔张雅竹住钟粹宫南北殿,余下的乔贵人乔亦柔则单独入住了景仁宫。
李久回完了话,一本满足的立在下首,心想,依着陛下今日的态度,看来是要临幸哪位娘娘了,真好,他再也不用拿着买厕纸的月例操天大的忧心了……
“今晚若无要紧事,便去瞧瞧罢!”走回书桌后坐下,齐毓玠自动屏蔽李久的碎碎念,他随意执起一本折子,无奈的妥协道。
“诶,奴才立马去着手准备。”
有何可准备的?听到李久欣喜的嗓音,齐毓玠牵强地扯了扯唇,他摁了摁太阳穴,觉得今晚可能是一场硬仗,天知道能看透别人的心里话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小的时候,初发现自己迥异于旁人的这项功能时,齐毓玠是雀跃新奇过一阵子的,他再也不用猜测别人的心思,再也不会落入别人的陷阱与谎言。但渐渐地,他开始心灰意冷,原来这森森皇宫之中,还是做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傻瓜比较好,知道的越多,这人生反而显得没意思了些。
只是——
齐毓玠蹙眉放下奏折,说到纳入后宫的几位妃嫔,他免不得想到那位将错就错选进来的乔贵人,实在是令人头疼。
单手撑着额头,他脑中蓦地萦绕起那日她恼羞成怒的腹诽,这女人外形瞧着纤细柔弱,性情可真是一言难尽!
摇了摇头,齐毓玠努力挥去这些乱七八糟的杂念,既然事已至此,她也只能自认倒霉,总不能将责任全推到他身上吧,虽然好像确实是他的错一般……
日头渐落,皇宫沉入了暮霭之中。
内侍省太监得了消息后,掐点掐得特别准,颠颠儿就捧着银盘来让陛下遴选侍寝的娘娘。
齐毓玠刚用完晚膳,他捧着盏茶,唇线分明的薄唇微抿,一眼扫过银盘里的五枚绿牌子。
因着听了太多唐钰儿江一依她们老爹的心里话,他莫名对这两位姑娘也生出了排斥之心,选她们入宫,也只是权衡朝中势力而已,并无旁的多余想法。挑了挑眉梢,他定定瞧着剩下三枚绿牌儿,除却乔亦柔,他对另外四位完全没什么深刻印象,但乔亦柔入宫的确只是一个失误而已,还是他临门一脚的失误,所以既然算是他的错,如今叫他有什么颜面还颠颠儿地跑去睡人家?
罢了罢了,还是在余下两位随便挑拣一位吧!
齐毓玠没什么兴致地抬了抬下颔,“就这个。”
“是,奴才马上去咸福宫让静婕妤着手准备。”太监儿喜庆的立即行礼回道。
摆了摆手,将人撵了个干净,齐毓玠在书房读了半卷书,直至灯火如豆月明星稀,他尚撑得住,太后却在慈宁宫率先坐不住了,命宫女儿给他送来了一碗参汤。
名义上说是“政事劳累补身体”,可他却觉得这当口呈上来参汤,里头蕴含的意义简直邪恶。
齐毓玠象征性地抿了一口,然后扫了眼房中宫人们,颇有种“全皇宫都在静静坐等他是否能顺利睡女人”的既视感。
其实他有时忒想昭告天下,他一无断袖之癖,二无身体方面的障碍,然而——
心内长长嗟叹一声,齐毓玠认命起身,摆驾前往咸福宫。
夜色迷离,风声婉转。御辇平稳地在宫中主道上前行,造势颇为隆重。
隔着几道殿门,乔亦柔都听到了圣驾的声响。
进宫这半月她心里不大平静,她生养在小户之家,幼时又野得很,蓦地到了皇宫,真是怕自己功力太浅装不出几分样子卸了老底。加上那个虚伪的皇帝封了她个贵人,是几位妃嫔里地位最低的,她本来并不屑于求三千宠爱,只是连着伏低做小了半个月,她都觉得自己真成了只软绵绵的小白兔,谁都能捏她一捏,好气啊!然后一想到这些窝囊气都是拜那个虚伪皇帝所赐,就更气了。
反正总结起来,她是愤怒有之,忐忑有之,不甘有之,茫然亦有之。
斜靠在软塌,乔亦柔觑了眼窗外半轮明月,自言自语般呢喃,“也不知陛下要临幸哪位可……”转而意识到旁侧还有两位宫女儿,忙弯唇将“可怜”改成了“可爱”。
贴身伺候的宫女之一杏春生怕招惹她不开心,小心翼翼答,“回小主,听说陛下今晚点了静婕妤的绿牌儿。”
哦?
就是出身没比她高多少胆子却很小的那位?
了然地颔首,乔亦柔辗转侧了个身,在杏春秋梅看不到的地方飞了一记白眼,这皇帝还知道头回捡个软柿子捏,哎,可怜的静婕妤,平日去太后那儿请安都紧张得面色煞白,今儿晚上还指不定被那黑心的皇帝欺负成什么惨样儿呢!
转而她又联想到自己的未来,难免悲从中来,悲着悲着就手痒,真想把害她变成这幅模样的两位始作俑者撕成两瓣儿啊……
“唉。”将头往里侧埋了埋,乔亦柔一时不觉,竟叹出了声。
杏春梅秋相互对视一眼,都打起精神伺候,生怕小主太过伤心挑拣奴才们的错处来泄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