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淄王府的主人,正是年仅七岁的小男孩三郎李玄基。
当今圣上大周‘女’皇武则天,两年前废去四儿子李旦的皇位,自己登基当上‘女’皇。李旦被贬东宫,他的儿子们都出阁自立府地。
窦夫人是李旦侧妃,李玄基亲母,那日从东宫接着玄基到禅寺进香归来,碰巧救了窦蔻。
照说,李玄基是天生贵胄。
他的祖母是当今圣上,他的父亲是东宫太子,母亲窦氏虽非父亲正妻,但是出身于关陇大族,号封德妃,地位显赫。
但临淄王府行事极为低调,准确的说,是东宫一脉行事极为低调谨慎。
窦蔻听人闲谈,略知一些,又似懂非懂,但是她的生活确实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府所有事务皆由窦夫人的妹妹窦姨娘打理,她为人极是和善,府中丫环仆人也很单纯,窦夫人又曾下令不以奴仆待窦蔻,不可太拘束她,所以窦蔻在王府竟如半个主人一般,陪着玄基读书习武。她为人极知分寸,不苟言笑,有时一天不说一句话,玄基并不怪她木讷冷清,时时带着她在身边学习玩耍,甚为相虞。
两人的文学师傅,是长安大家吴慕儒老先生,‘胸’有丘壑、治学严谨,一把三尺戒尺摆在案头,玄基或是调皮捣蛋或未是完成学业,老先生戒尺从不留情。偏偏玄基是个天生好动的‘性’子,仗着天赋聪明,打归打,照样调皮捣蛋。可是自从窦蔻来了之后,情况变了。
窦蔻沉默寡言,跟着苏姑姑依然做清爽的男孩子打扮,束发青衣,乍一看毫不起眼。但她一双漆黑的眼睛凝神时会闪出奕奕光彩,惊人的专注力使这个从未上过一天学堂的孩子吸收知识如饥似渴,进步飞速。
只到有一天,窦蔻将《诗经》风、雅、颂305篇倒背如流,玄基才发现“天赋”这个东西不是他独有的,尤其“天赋加上勤奋”的爆发力是何等惊人,从此上学不再“猫弹鬼跳”,沉心勤学。他自幼学习,师出名家,一旦发奋,实非初入‘门’的窦蔻可比,但他见到了窦蔻的好学吸纳‘精’神,于学习中再也不敢存懒惰之心。
两人的武学师父,苏樱姑姑。
苏姑姑,窦夫人的陪嫁丫环,自幼习武,素来爱扮男装,黑袍冷面,雌雄莫辩。
那日她带窦蔻去换衣上‘药’,窦蔻死活不肯,只到她亮明‘女’身,窦蔻才明白过来。
苏姑姑‘侍’候窦夫人已久,立志不嫁,众人皆尊称“姑姑”,她一向贴身保护窦夫人,只到玄基出阁自立王府,窦夫人才命她来保护玄基,一并教玄基习武。
玄基毕竟是皇子,苏姑姑虽然教习,也不会太苦了他,只是学些皮‘毛’而已。窦蔻却不同,从那日她冰块掷壮汉的准头,苏姑姑便觉此子是块练武的好材料,她一身武功,一来想找个传人,二来窦蔻与玄基年纪相仿,有更多的时间能保护玄基,三来她觉得沉默罕言的窦蔻很有眼缘,于是倾囊相授,也格外严厉。窦蔻于武学确有过人天赋,感‘激’苏姑姑教导之恩,练武分外勤奋,短短日子里,就将玄基的武学抛得老远,反而‘激’起玄基好胜之心,也跟在苏姑姑身旁认真习武。
两位老师将玄基近日状况回禀窦夫人时,她淡淡喝着清茶,神情没有变化,命人赏了两位师父,没有多说什么。
做为关陇大族的窦家长‘女’,曾经的皇贵妃,现在的太子侧妃,不到三十岁的窦妃已阅尽人世沧桑。
她的婆婆,大周武皇,光芒万丈、霸气‘逼’人,任何人在她面前都失去光芒。
窦妃在皇族斡旋中总是低眉浅笑,宠辱不惊,但她用她的方式,小心翼翼的保护着她的孩子,她希望她的孩子有一个快乐天真的童年,没有尔虞我诈,没有血腥。
窦妃素有识人之明,那个叫做窦蔻的小‘女’孩,第一眼见到,她就看出这个孩子异于常人的坚忍。
有一个这样的孩子陪着玄基长大,很好。
***
学习归学习,孩子的天‘性’总是爱玩的,尤其玄基是个特别会玩的孩子。
他养的两匹枣红驹,一名“风雷”,一名“电掣”,两匹小马驹他打小养起,旁人都不能近身。
他时常骑着马驹在跑马场悠闲溜达,将放飞的风筝系在马尾上,看着风筝一点点高飞,悠闲飘‘荡’在蓝天白云下,好不惬意。
仆从们在他骑马的时候只会心惊胆跳的护在两旁,可是窦蔻不同。她是吃过苦的孩子,她会耐心的帮马驹洗澡,在阳光下静静刷着马驹的鬃‘毛’,会选不嫩不老的青草喂给马驹吃,会牵着马儿一圈又一圈在马场闲溜。
渐渐的,风雷、电掣接受她、喜欢她,就像喜欢玄基一般。
窦蔻的风筝也系在马尾上,有时比玄基的风筝飞得高,有时飞得低,有时两只风筝线缠绕着,绷断线儿不知飞到哪去了。
玄基有一只心爱的蛐蛐儿,一身黑亮的盔甲,一对长长的触角,一双薄薄的翅膀紫褐而光润,六条‘肥’壮的‘腿’很会跳跃,两颗锐利的牙齿,战无不胜,他爱若珍宝,叫做“紫将军”。
“紫将军”格外骄傲,经常仰着脖唱歌,有一天它在扑腾翅膀唱得很起劲的时候,旁边多了一只小小的蛐蛐儿。
那只蛐蛐儿在紫将军身旁,至少小了两个型号,所以紫将军对这个冲满敌意的对手根本不屑一顾。
他的主人玄基看着体型相差甚远的两只蛐蛐,眸中含着促狭的笑道:“窦蔻,你确定要用这个小家伙来和我的紫将军斗?”
窦蔻不答,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蛐蛐身上。
她的蛐蛐儿没有名字,玄基说它是个小家伙,它就叫“小家伙”。
“小家伙”貌不惊人,褐‘色’翅膀,尾细而短。它率先挑畔“紫将军”,终于‘激’起“紫将军”的怒火,上窜下跳追扑着“小家伙”,咬得不可开‘交’,只见十二条‘腿’蹬来蹬去,相持不下。过了一会,“小家伙”力有不逮,败下阵来。
这个结果玄基毫不意外,笑嘻嘻的安慰窦蔻:不是你不会驯蛐蛐儿,是实力相差太大。
接下来的日子“小家伙”连连败了九次,终于有一天,同“小家伙”胜利了。
看着目瞪口呆的玄基和一地‘鸡’‘毛’般的“紫将军”,窦蔻说:这是第三十七计,叫做“以巧胜强”。
玄基嘟着嘴气了半天,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
有输有赢的游戏,才是真正的游戏。
***
转眼过了新年,到了‘春’末时分,‘花’红柳绿,‘春’意盎然。
这几日苏姑姑在教他们‘射’箭,两人的弓箭较小,玩得不亦乐乎。苏姑姑不教的时候,玄基带着窦蔻举着弓箭在大树下‘射’又青又小的果子玩。
窦蔻勤于练习,眼准手稳,虽然力气小些,但是‘射’低一点的果子十出九中,玄基却只有个五五中率。
这一下连失三箭,玄基有些不愤,卵足了劲拉满弓,“嗖”的一声远远‘射’出,箭都不知飞哪去了。
倏尔听到对面墙外一个童声嚷道:“谁‘射’我啊?大白天的怎么‘乱’放箭?”
玄基窦蔻吓了一跳,敢情那支箭穿过高墙‘射’到对面院里的人?
两人惊疑的对视一眼,决定顺着大树爬上看看情况。
爬上大树,一眼瞧到对面院子一个人也正顺着大树往上爬,玄基怔了一怔,捧着肚子大笑起来。
对面树上一个年龄相仿的公子哥儿,紫衣‘玉’带,脚蹬鹿皮靴,头发披散着,带着一个不伦不类的灯笼冠,用绑带在下颌系了几层,方才他失手‘射’去的那支箭,正好‘插’在灯笼冠上,乍一看,跟顶着个避雷针似的。
“你笑什么笑,不怕嗑了牙?”那小子一双勾魂的桃‘花’眼,很是张扬。
玄基站在树上大笑,一不留神脚下一滑,窦蔻一把扶住,他随即站稳,衣衫却被树枝划出一道口子,手臂也划伤了。
窦蔻眉心微拧,待要帮他处理一下,玄基摆摆手,朝对面那小子一拱手道:“我们刚才在‘射’果子玩,失手‘射’到你,对不起啊。”
“‘射’果子玩?”那小子眼睛亮了,“好玩么?果子好不好吃?”
“可好玩了,过来一起玩。”
“好!”
“你叫什么名字?”
“我姓李,排行老三,都叫我三郎。”
“哦,李三公子。我们家刚般来,我姓崔,排行老九,都叫我崔九。”
“崔九公子,以后我们是邻居啦。”
崔九顺着树杆爬上墙头,玄基把他接过来,三人顺着树杆滑落到地,崔九拿着弓箭玩了一通,终究手生没有准头,决定回家好好练习。
玄基见他头上戴的东西不伦不类,忍不住出声询问。
崔九扯下头顶短箭,神彩飞扬道:“我发现了一个秘‘洞’,准备去探险。”
“秘‘洞’!”玄基惊奇。
崔九小手一挥,“跟我来!”
三人复又上树,从墙头爬到崔府,落到院中,崔九带着他们绕过一段小路,拨开一丛杂草,便见到一个人宽的幽长地‘洞’,深不见底。
崔九已经为探地‘洞’做了几日准备,头顶镶着一颗夜明珠的笼纱灯,一捆极长的绳子绕着大树,一头系在腰上,另一头系在玄基腰上,两人顶着夜明珠准备进‘洞’时,崔九才发现李三身边一直跟着一个默不作声的孩童,忙问道:“你呢,要不我再去找捆绳子来。”
“不用。”沉默孩童很是冷淡。
崔九吐吐舌头,也不再理会这个奇怪的孩童,三人前后往地‘洞’走去。
地‘洞’越往里走越宽,三人并列而行,崔九头上的夜明珠不大,在黑暗地‘洞’中发生昏黄的光芒,视线不好。
地‘洞’‘潮’湿‘阴’冷,一阵‘阴’风吹过,崔九机伶伶的打个冷战,忽而“突”地一声,不知什么东西从他头顶跃过,将灯笼打翻在地,夜明珠骨碌碌滚到地缝里,顿时一片黑暗。
崔九一惊,只见到前方不远处一双碧蓝的眼睛紧紧盯着他,十分渗人,这下吓得魂飞魄散,大叫一声:“鬼啊!”舍了命的往外跑,“李三,快跑,快跑!”
玄基哪里见过这等阵势,也吓得扭头就跑,当然不忘伸手捞过身旁窦蔻的手,发足狂奔。
崔九跑得耳旁生风,不料扭头一看,那双碧蓝渗人的眼睛紧紧跟在身旁,顿时惨叫连连,连滚带爬像八脚兔子一样滚出了地‘洞’。
玄基也好不到哪里,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颗心“咚咚”地似要蹦出‘胸’腔。
见到蓝天白云和阳光,崔九一屁股坐在草丛上,收魂。然后,他抬头准备安慰一下他刚结识的两个小朋友,结果,惊呆了。
李三怔怔的望着窦蔻,窦蔻怀里抱着一只黑猫,一双碧蓝的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好不得意。
崔九一时没转过弯来。
“一只猫!”他蹦起来。
窦蔻抚着黑猫的背脊。
崔九有些明白了,原来窦蔻早看清是一只猫,而且顺手把猫捉了过来。
“你怎么不早说?”崔九气极。
“没机会。”窦蔻淡淡地。
崔九语塞,是啊,以他方才逃跑那种速度……
李三尴尬地挠挠头,崔九也尴尬地挠挠头,两人相视一眼,大笑。
李三崔九,上树打枣,下河‘摸’鱼,走‘鸡’猎狗,赛马斗蛐,还有,闯祸逃跑,从此一拍即合。
崔九毫不介意方才的狼狈,大笑中一把揽过唐三的肩膀,“我们下次再去。”又笑眯眯的去揽窦蔻的肩膀,“你一起。”
手刚碰到窦蔻左肩,她面‘色’一沉,滑肩闪开,走出十步开外。
崔九呆了呆,这个自信爆鹏的自恋狂从未被人如此嫌弃过,好在他转弯极快,伸出的手绕一圈又搭到李三肩上,一本正经道:“那位小哥叫什么名字?”
“窦蔻。”玄机忍着笑。
“窦蔻,”崔九皱皱鼻子,“怎么一个‘女’孩名字,难怪‘性’格像个‘女’人。他怎么不会笑啊?”
“这个,”玄基倒是习惯了窦蔻的表情,“大概她不喜欢。”
崔九用他勾魂的桃‘花’眼扫了一眼窦蔻,嘴角勾起一抹‘阴’魅的坏笑,“李三,我们打个赌怎样?”
“赌什么?”
“赌我,能不能让他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