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侍’郎有九房夫人,据说个个都是百里挑一的美人。
崔九是第九房夫人所生,排行老九,长得长眉细眼,‘挺’鼻薄‘唇’,‘玉’树临风,一派富贵公子气象。
据说他是崔‘侍’郎九个儿子中长得最像父亲的,排行老幺,格外受宠。
据说这小子周岁抓阉的时候一手抓胭脂,一手抓步摇,乐颠颠的将两样宝贝双手送给父亲,于是崔‘侍’郎大乐,评曰:此子最肖,甚好!
有了父亲的宠爱,加上此子诙谐乐观,嘴甜人俊,得到合家上下一致喜爱,越发纵得调皮捣蛋,幸尔他胆子较小,倒也没犯过什么无法无天的大错。
自从与玄基不打不相识,两人便成了总角之‘交’。时常爬树翻墙玩耍,有时崔九懒得爬树,便在墙下挖了一个‘洞’爬过来,还怂恿玄基窦蔻去爬。
玄基无论如何也不肯去爬那个狗‘洞’,崔九振振有词道:狗刨的‘洞’叫狗‘洞’,人挖的‘洞’叫人‘洞’,狗‘洞’我自然不爬,人‘洞’还是可以的。
窦蔻在一旁淡淡接道:差不多!
玄基笑得打跌,崔九一张桃‘花’脸泛绿。
不过他生气不会超过三分钟,总记得与玄基打的那个赌,变着法子卖萌‘弄’宝惹窦蔻笑,谁知他满腹滑稽幽默在窦蔻那毫不讨巧,还经常被窦蔻气得‘鸡’飞狗跳。
玩耍久了,彼此知道对方家世,但崔九并不因玄基是临淄王就恭敬疏离,反而因心气相投越发亲近。三人一起学习练武,崔九一张巧嘴哪哪吃香,久而久之,王府上下也逐渐喜欢上这个天天来蹭饭蹭玩蹭读书蹭习武的贵公子。
崔九有一匹黑驹,叫做“追风”,说是追风,其实瘦得皮包骨,是一匹怎么喂养都瘦弱不堪的马。第一次与玄机赛马,玄基绕着马场跑了三圈,“追风”还在那慢悠悠的踱着小半圈步子,玄基提了两点建议:
第一,马驹改名叫“吹风”;
第二,崔九,减‘肥’!
窦蔻默默的‘摸’着“追风”,有一天,对崔九道:苏姑姑有一本书,专说如何医治动物。把追风‘交’给我一个月,我来治它。
崔九盯着骄阳下窦蔻那双深幽的眼眸,点头答应。
一个月后,“追风”高了、壮了,两个月后,“追风”跑得快了,后来,“追风”成了一匹千里驹。
从此,崔九对窦蔻的定义由“一个不爱说话不爱笑的怪人”改为“一个不爱说话不爱笑有时令人惊奇的怪人。”
玄基崔九和和睦时候“三郎、九郎、玄基、阿涤”叫得亲热,有时候吵架了,满口李三崔九,毫无章法的‘乱’打一通,也不分胜负,一笑和好。
打打闹闹的童年岁月十分欢乐,王府人人安守本分,平静的日子过得很快。
‘春’去秋来,崔九依然没能逗笑窦蔻,但是王府新分来了两个奴仆。
其实分来两个奴仆也没什么新鲜,一批高丽人因获罪被削籍为奴,分配到各王府中。
分到临淄王府的这两个,一个叫王‘毛’仲,一个叫韩二。皆是因父亲获罪被全家削籍为奴。两人都是十二三岁年纪,尚未‘成’人。
他们分到王府这一日,正是崔九的生日。
崔九穿了一件红‘色’蜀锦袍,领口袖口绣了三‘色’回云纹,头发用‘玉’冠束顶,披下来的散发全部结成小辫;腰系‘玉’带,上面嵌了一颗玛瑙石,脚蹬牛皮小靴,那一双桃‘花’眼分外灿烂,清早在家里拜过父母姨娘兄弟,便神气十足的来找玄基。
玄基窦蔻正在练习‘射’箭。
玄基见到他,笑道:“寿星公子,今日果然气质非凡。”
崔九笑呵呵道:“瞧我这身新衣,好看么?”
玄基抿着嘴点头,窦蔻看了一眼道:“阳光。”
“难得呀!”崔九受宠若惊,“窦蔻今日居然夸本公子像阳光一样耀眼。”
窦蔻抬弓‘射’箭,正中红心,方才缓缓道:“刺眼!”
“噗哧”一声,连素来冷面的苏姑姑也不由一笑。
意气风发的崔九公子那张‘春’风得意的脸庞哈,真真是无法形容。
他轻哼一声,一把抢过玄基手中弓箭,满弓‘射’出,正中红心。
玄基不由手痒,窦蔻默然递过弓箭,他也拉弓出箭,又是红心。
三发红心,好个满堂彩。
这时王‘毛’仲和韩二远远瞧见,一路小跑过来,跪在地上给玄基磕头,自报姓名。
玄基不甚在意,道:“在一旁‘侍’候吧。”
王‘毛’仲身材瘦长,稍尖脸庞,眉眼弯弯,嘴角上扬。没说话时在笑,说话时在笑,说完话还在笑,估计吃饭睡觉都在笑。
韩二爬起来就退到一边,王‘毛’仲单膝向苏樱行个礼,赔笑道:“苏姑姑好。”转身又向窦蔻躬身一礼,最后跪在崔九身前,磕头笑道:“今日崔公子寿诞,小奴恭祝崔公子风临‘玉’树,貌胜潘安,人见人爱,‘花’见‘花’开。”
这番祝词可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但着实说到崔九心尖尖上,逗得崔九哈哈大笑,拍拍王‘毛’仲的肩道:“好小子,公子我今日得好好赏你。”
从袖中拿出一绽银子赏过,王‘毛’仲口中称谢,却不敢接,拿眼瞧着玄基。
苏樱暗想,这个王‘毛’仲刚入府便能‘摸’清府中大致情况,倒是个有眼‘色’的奴才。
玄基微微一笑,崔九早将银子扔到王‘毛’仲手中,大咧咧道:“别人赏的,要请示你家公子,崔公子赏的,你拿着便是。”
王‘毛’仲这才接过赏银,退至一旁。
这时丫环快步前来禀报:“殿下,娘娘来了。”
一听窦妃来了,众人整肃神情,齐齐迎上。见了窦妃,众人跪在两旁,玄基跪迎道:“拜见阿娘。”
“免礼。”窦妃雍然从容,带着淡淡的温柔微笑,伸手扶起玄基。
“拜见窦娘娘。”一个满面桃‘花’的小子跪在膝前,不是崔‘侍’郎家的九公子是谁?窦妃不禁一笑,扶起崔九,“九郎,今日是你八岁生辰,窦娘娘为你准备一份礼物。”
身后大丫环将礼盒奉上,打开一看,是一匹黑‘玉’雕成的千里驹,茶杯大小,栩栩如生,再细看,竟是与“追风”一模一样。
崔九眼放亮光,失声道:“娘娘,这是追风么?”
窦妃点点头,慈爱的‘摸’了‘摸’崔九的头发,“是的,追风是九郎的千里驹,九郎也是崔府的千里驹。”
“娘娘,”崔九单膝跪地按过礼盒,眼中放着热烈的光芒,“崔九定不辜负娘娘期望。”
窦妃左手扶起,目视窦蔻,窦蔻垂眉上前,拜见窦娘娘。
窦妃温声道:“窦蔻,殿下近日学些什么?”
窦蔻执礼回话:“禀娘娘,殿下昨日学到《曲礼》上篇。”察觉娘还在等下文,又道:“学的是:敖不可长,‘欲’不可从,志不可满,乐不可极。贤者狎而敬之,畏而爱之。爱而知其恶,憎而知其善。积而能散,安安而能迁迁。临财毋苟和,临难毋苟免。很毋求胜,分毋求多。疑事毋质,直而毋有。”
“三郎、九郎,这是什么意思呢?”
“回禀阿娘,”玄基上前一步,蓝袍迎风轻舞,双眸奕奕道:“傲慢不可滋长,*不可放纵,志向不可自满,享乐不可达到极点。对于贤能的人要亲近并敬重,要敬畏并爱戴。对于所爱的人要了解他的恶德,对于憎恨的人要看到他的优点。”
“能积聚财富,但又能分派济贫;”崔九朗声接道:“能适应平安稳定,又能适应变化不定。遇到财富不要随便获得,遇到危难不应苟且逃避。争执不要求胜,分派不要求多。不懂的事不要下断语,已明白的事不要自夸知道。”
三个孩子一般个头,玄基蓝袍蓝带,俊逸神飞,耀眼而温润;崔九意气飞扬,灿烂的桃‘花’眼跳脱着一丝邪魅;窦蔻垂眉顺目,黑衣束发,沉静深幽。
看着这三个孩子,窦妃的心如‘春’风拂晓,不觉间便明亮了。
“赏!”
殿下文采出众,娘娘慈祥宽宏,合府上下都得了赏赐,一派喜气洋洋。
窦妃招过苏樱,问玄基的习武情况,苏樱夸奖玄基几句,又道:“近日殿下的骑艺越发‘精’湛,枣红马驹已被殿下驯得十分服帖,娘娘可要一观?”
骑马‘射’箭是玄基崔九大爱,两人趁机请了娘娘同意,便回房换骑马装,请窦妃亲临马场观看。
因为崔九在王府如同在自家一般,一应生活器具都在王府备了一份,所以马装就在玄基一处。两人一同离去,窦蔻也准备跟去,窦妃示意她留下,身后大丫环又奉上一盒,窦妃道:“窦蔻,听说你骑术甚佳?”
窦蔻垂眉道:“回娘娘,婢子陪殿下练习骑术,偶尔学了一些。”
“你这孩子,”窦妃温婉一笑,“自你入府,便令不以奴仆待之,不必如此拘束。”
身后大丫环打开木盒,笑道:“这是娘娘赐给你的骑马装,快快谢恩。”
骑马装!
窦蔻心头一热,自入王府,因窦妃玄基看重,众人都厚待于她。但她毕竟只是一个买来的仆人,像骑马装这种只有主子才能置配的服装,她是不能奢望的。尽管在某个黑夜,她曾幻想过自己马装驰骋的英姿。
窦娘娘心慈而量宽,素被下人敬服,她对窦蔻,更是分外青睐。
一套衣服对于王族而言不值一提,但是窦娘娘给予的,是知遇之恩。
尽管这个时候,窦蔻只是一个毫不起眼、沉默寡言的小孩子。
窦蔻双手举过头顶接赏谢恩时,脑海中莫名浮起两句不久前才学到的名句:
君以国士待我,我当以国士报之!
***
跑马场。
玄基和崔九的骑马装都是青绿‘色’,短装窄‘裤’,对襟领口绣着白云纹,气象开阔,令人眼前一亮。
两位公子施施然换了装,又施施然彼此欣赏互损之后,骑着“风雷”“追风”两匹小马驹来到跑马场。
今日两位公子没有受到前呼后拥的待遇,王‘毛’仲眼尖,从马场看热闹的仆从中一溜烟跑过来,陪笑道:“殿下,崔公子,娘娘在那边看人骑马呢。”
看人骑马!两位公子对视一眼,正主在这,谁抢了这风头呢?
两人顺着王‘毛’仲指的方向望去,只见一位身穿‘艳’红‘色’骑装的人坐在马上,殷红的裙裾在风中翻飞。她骑着枣红的“电掣”,一手握缰绳,一手高举马鞭,一鞭挥下,“电掣”快若闪电,在天地间。
马啼声声,尘土飞扬,四周的人喝彩声越发响亮。
那人一圈跑完,勒着马缓缓停在玄基崔九身旁。
那人发束于顶,结了一根红‘色’穗带;一身红‘色’骑装,腰间系着玄‘色’宽带,脚蹬一双鹿皮小长靴,俊美面容上焕发着飒爽英姿。
玄基眼前一亮。
那人如此熟悉,却又有些陌生。
她喜欢男装打扮,他亦习惯了她的男装。
若她今后喜欢‘女’装,他也会很习惯。
玄基闪烁着眸光,道:“窦蔻……”
话音刚起,身旁“咚”地一声,扬起一片尘土。
玄基窦蔻的目光一碰而散,崔九公子不知为何从马上摔了下去,他不顾疼痛爬起来,四下张望道:“窦蔻呢?窦蔻在哪?”
叫了几声没人应,他才不可思议的望着红装‘女’孩,结巴道:“真的是…是你,你居然…居然是个‘女’的?”
“我从未说过我是男子。”仍是那么淡淡的声音。
崔九公子抓狂了,正不知如何表达心中万端情绪,王‘毛’仲在一旁陪笑道:“娘娘有令,命你们三人绕着马场赛一圈马儿。”
三人连忙应是,待崔九上了马,王‘毛’仲拿着一个小旗子漾了一下,示意比赛开始。
两红一黑三匹马驹迅速奔出,窦蔻在中,玄基崔九分在左右,红裙绿衣,神驹驰骋,一时如画。
那一天的阳光格外明媚,最后冲刺的时刻,玄基和崔九都以为自己有些眼‘花’了,因为从来不笑的窦蔻,在骄阳下,在草地上,深幽的双眸流转出彩虹般的光彩,‘唇’角微扬,‘露’出了珍珠般又细又白的贝齿,如一朵绯红的蔷薇,绽放出美丽的笑容。
这一刻,他们都有些分神,眼睁睁的瞧着窦蔻一马当先冲到终点。
这一刻,长安城里两位最俊朗的男孩,不约而同输给了那一抹倾城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