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千古‘女’皇之梦,她杀掉了二儿子废太子李贤,废掉了三儿子中宗李显,改立四儿子李旦为皇帝。
李旦虽有皇帝之名,却无皇帝之实。从当皇帝的第一天开始,他就被母亲软禁,朝中所有大权均握在武则天手中,她离君临天下只有一步之遥。
然而这一步,却是刀山血海。
李玄基四岁那年,武则天利用宗室李贞父子叛‘乱’一事对李唐皇族大开杀戒,两年之间,唐高祖、唐太宗、唐高宗三代皇帝的儿子基本被杀光,只留下她亲生的儿子中宗李显和睿宗李旦。
李显虽未死,但远贬房州,严密看管,李玄基自从出世便从未见过这个伯伯。
诺大的一个李唐皇族,只剩下李旦一家。
李玄基五岁时,武则天终于改唐为周,当上了大周朝的开国皇帝。李旦降为皇嗣,整天被武家的侄子们算计,活得战战兢兢。
当时武则天的侄子与皇嗣李旦争夺继承权,韦团儿事件就发生于此时。
韦团儿只是一名小小的户婢,给她再大的胆子她也不敢出首太子二妃。此事听着像一件桃‘色’事件,背后隐藏的真相‘阴’谋神秘难测。
幕后黑手是谁尚不可知,但这件官司打到武皇面前,她的处理表明了她的态度。
她的皇位毕竟是从儿子手中掠夺,所以她敲山震虎,将李旦的两位妃子杀了,看李旦是什么反应。
太子李旦是什么反应呢?
不仅自己请安问好一切照常,而且严令几个孩子,要若无其事——不许问,不许闹,不许哭。
对于一个夫君,对于一个孩子,面对妻子母亲的死亡,这九个字,是多么的残酷啊!
然而,为求自保,只能如此。
因为此时的李旦一脉,手中没有利剑,为鱼为‘肉’,随时任人宰割。
以卵击石,终会粉身碎骨。
***
两年以后。
阳‘春’三月,皇宫一年一度的宫‘女’应招正在报名。
凡八岁至十四岁‘女’子,家世清白、容貌端正皆可应招。
‘女’子应招‘交’付公验册,通过初审后,进入内庭学习宫规礼仪,一年后派往各殿。
唐朝宫‘女’除了日常劳作,还要接受各种教育,学习文学、音乐、歌舞,有专‘门’教授宫娥读书的后宫学堂。
唐朝宫‘女’制度承袭隋朝,设六局:尚宫局、尚仪局、尚服局、沿食局、尚寝局、尚功局,管理宫中一切事务。
六局首席‘女’官分别是尚宫、尚仪、尚服、尚食、尚寝、尚功,相当于后宫的六部尚书。
小宫‘女’在宫内学习礼仪及技术后,大约八至十年后可参加“内人试”,合格后正式成为内人,属九品官阶。内人再经过多年历练后,可以参加尚宫考试。通过考试,会获赐予牒纸与假髻,属正五品官阶。
虽然多数宫‘女’都在琐碎枯燥的劳动和压抑孤独的环境中度过一生,但后廷九品‘女’官制度仍然吸引了一大批‘女’子应召宫‘女’,其中有寻常百姓家的‘女’子,亦不乏官宦之‘女’。
今年召的这批宫‘女’都是十岁左右,有的稚气未脱,有的故作沉稳,三十名宫‘女’分三批派给三位内人管教。每批十人住在同一个房间,头三个月学习宫规礼仪,熟悉宫规后便听内人调配做些杂事,余时仍是学习技艺为主。
赵嬷嬷教养的这十名宫‘女’中,年龄最小者八岁,是从五品兵部郎中卓子期幼‘女’卓紫彤,圆脸虎牙,一派天真;年龄最长者十四岁,是御史大夫许宗敏长‘女’许寒隽,梨涡浅笑,端庄大方。
十人中以许寒隽天资最高,四书五经、针线‘女’红、歌舞技艺皆优于众人。她父亲许宗敏是刚禀直臣,她是名‘门’闺秀,深得赵嬷嬷喜爱。
比许寒隽稍弱一点的,是一个叫做王蔻儿的宫‘女’。
王蔻儿,十二岁,是长安一家小户人家之‘女’,听说她九岁时父母双亡,她孤苦无依,守孝三年后应召宫‘女’。
她的出生在一众宫‘女’中十分平凡,为人低调沉默,双髻襦裙,额前覆着柔顺的齐眉流海,身形窈窕,目如石墨。
王蔻儿学习专注,罕言而与人为善,虽不如许寒隽款款大方,各方面都比许寒隽差上那么一点儿,倒也人缘不错。
许寒隽虽姿容出众,亦从不骄矜自许。
坊间时常传言宫斗秘闻,但对于刚入宫的小宫‘女’而言,根本不存在勾心斗角踏人上位之事。教养嬷嬷都是眼睛雪亮的人‘精’子,小丫头们若仗着小聪明暗‘弄’风云,便是一顿板子逐出宫去,皇宫里断断容不得掐尖要强拨‘弄’是非的宫‘女’。而且同一批入宫的宫‘女’素以姐妹相称,将来在皇宫中也是一份倚托。
‘女’官中最高品阶的上官婉儿,以罪臣之‘女’配入后宫,凭着才华出众、机警过人备受圣上喜爱信任,破格提拨,可见圣上用人不拘一格。她是后宫无数‘女’子的楷模。
所以无论是名臣之‘女’许寒隽,还是布衣之‘女’王蔻儿,都明白在皇宫要生存下去,靠的是真才实学。
八岁的卓紫彤天真活泼,偶尔犯些小错,王蔻儿总是不动声‘色’的帮助她,于诗书‘女’红不懂处也会稍加指点。
这时晚间房中只有她二人,紫彤在看《晏子‘春’秋》,一边看一边叹气,烛‘花’都快被她的叹息声吹灭了。
蔻儿低头绣着一方丝帕,紫彤道:“唉唉唉,蔻儿姐姐怎么也不理我一理?”
蔻儿道:“你好学不倦,我岂敢打扰。”
“唉唉”紫彤叹气道:“我为什么要看一本这样的书,我不喜欢这个人。”
“不喜欢看换一本便是。”蔻儿放下丝帕,活动一下手腕,抬眸瞧着她。
“可是我已经看了呀。”紫彤愁眉道:“我想也想不明白,两个桃子为什么能杀三个人呢?”
她看的,正是《晏子‘春’秋》名篇《二桃杀三士》。
在一次齐国接待鲁国君臣的宴会上,齐国相国晏子从齐景公的果园里摘来六枚蟠桃。在参加宴会的齐鲁两君臣各食了两枚之后,剩下两枚,晏子提出要赏赐给下面大臣中“功深劳重者”,而且要由申请者自表其功。在场的三位能士中公孙接和田开疆率先表功,并分别得到一枚桃子。而自恃功劳最大的古冶子因无桃可食不甘其辱,拨剑自刎而死。后来公孙接和田开疆一看功劳薄,古冶子功劳最大,却因此辱自刎,遂也拨剑自刎。
“公孙接、田开疆、古冶子三人既然是武艺高超的名将,为什么要为了两个桃子自刎?”紫彤皱眉道:“齐国有功有能的人才这么多,齐王应该高兴才是,怎能看着他们自刎呢?即使两个桃子被先表功的公孙接、田开疆吃了,齐王再摘一个赏给古治子便是,蔻儿姐姐,齐国的果园里难道没有蟠桃了么?”
蔻儿抿嘴一笑。
“姐姐你笑什么?”紫彤不依。
蔻儿笑而不答,紫彤粘着她道:“好姐姐,你说嘛?这种书我真是看不懂。”
蔻儿被她缠不过,道:“晏子定下二桃杀三士之计,真正的原因有三个。第一是因为三士挟功恃勇,简慢公卿,在齐景公面前也全无礼体。第二是晏子在齐国发现了一个文能服众、武能威敌,具有大将之才的人田穰苴。晏子担心他不愿与傲慢的三士同仕于朝,故而除掉三士为田穰苴做齐国将军铺路。第三是当时逃到齐国的陈国公子后人陈无宇已有谋篡齐国王位之心,而田开疆和陈无宇同为一族。晏子担心他们有一天会结成同盟,为患齐国。”
“晏子是齐国宰相,齐王谋臣,定下二桃杀三士之计,虽然思谋深远,但三士自刎,证明他们实是赤诚率‘性’之人,所以晏子终究为人诟病。”蔻儿见紫彤听得一脸茫然,淡淡笑道:“其实我也不喜欢他。”
“好‘精’辟的见解。”身后有人赞道,不知何时许寒隽已回,默默站在‘门’口听了蔻儿一番言辞。
蔻儿起身垂眉道:“寒隽姐姐见笑了。”
“蔻儿入宫前念过书吧?”寒隽笑道。
“略读过几本,不比寒隽姐姐家学渊博。”
许寒隽走近蔻儿,端祥着她道:“蔻儿的学识不凡,可是好生谦虚,日后我一定比不上你。”
“唉唉”紫彤叹道:“我说两位姐姐,你们都别互相吹捧了好么?也照顾一下我的感受呗。”
蔻儿寒隽相视一笑,惺惺相惜。
***
一年的学习时间很快过去,出众者多被派往大殿,次者多派往御膳房、退膳间、洗踏房、生果房等地。
大殿中最有权势的掌事姑姑是轮流在御前当值的曲容曲姑姑与倪‘露’倪姑姑。
她们都是御前红人,多年来暗中较劲,又以曲姑姑稍胜一筹。宫中事务繁杂,二人手下都需要能干之人,新晋宫‘女’中凡有出众辈皆被二人招入。
赵嬷嬷近几日将十位宫‘女’的表现评级造册,呈给负责分配的孙尚宫。
孙尚宫看过之后问道:“许御史之‘女’许寒隽表现如何?”
“回尚宫大人,许寒隽品貌端庄、惠心纨质,各项成绩优秀又无骄矜之态,所以老奴评了一等。”
孙尚宫合上册子轻叹一口道:“此‘女’系出名‘门’,家世人品都不错,可叫本宫为难。”
赵嬷嬷垂手道:“不知尚宫大人有何烦难之事?”
孙尚宫道:“昨日上午曲姑姑命人传话,下午倪姑姑又命人传话,她们为的就是这同一个人。”
赵嬷嬷在孙尚宫座下多年,颇为融洽,孙尚宫年年为分配宫‘女’之事烦难也不足为奇,稍加思索道:“今年老奴评了两个一等,尚宫大人何不一边送一个?”
“你是说她?”孙尚宫轻轻敲击着另一本册子,“照说她也不错,但没有家世背景,那两位不会满意。”
赵嬷嬷道:“老奴冷眼瞧着,此‘女’才思文艺皆不在许寒隽之下,许是因为没有家世背景之故,心细嘴稳,懂得藏敛锋芒。”
“继续说。”
“老奴心想,盘根错节之中,有一枝独秀也未必不是好事,没有背景,没有牵扯,更容易成为忠心不二的奴才。”
孙尚宫默思一会,笑道:“你这个老嬷嬷,可见是修成‘精’了。”
“老奴不敢,”赵嬷嬷依旧垂眉,“都是尚宫大人平日关照老奴,老奴时刻记着尚宫大人的恩德。”
……
当日下午孙尚宫就分别去拜见了曲容、倪‘露’。在曲姑姑面前自是一番奉承话,领命将许寒隽分入曲容座下;在倪姑姑面前就将赵嬷嬷的话复述一遍,又加些谥美之词,最终两边都讨了好。
三日之后,分配结果公布,许寒隽分到曲姑姑那边,王蔻儿分到倪姑姑那边,余人分配不等,卓紫彤因年幼继续在□□学习,三人依依话别,各自去新殿报到。
***
王蔻儿跟着领路宫‘女’离开□□,在宫中穿行,过了御‘花’园,又过了两座宫殿,便到了掌事姑姑及大宫‘女’的住处“宫苑”。
曲倪二人手下各在数十名宫‘女’,二人专‘门’负责御前‘侍’奉,手下宫‘女’都有具体事务,分工很细,职责严明。
她们各居一处“宫苑”,相距不远又各立‘门’庭。二人虽无品级,但现官不如现管,天子近‘侍’,有时比大臣更有用。
每月逢单日曲姑姑当值,逢双日倪姑姑当值。
王蔻儿报到这日正是单日,她随宫‘女’走入倪姑姑大厅,倪姑姑正在听宫‘女’禀报秋转冬日要做的事宜。
一名大宫‘女’禀报了被褥、服饰、钥匙、蜡烛、扫尘等事务,又一名大宫‘女’禀报膳食、尚寝等事务,房中人数众多,众人神情谨肃穆,鸦雀无声。
王蔻儿入厅后双手伏地,规规矩矩的行着宫‘女’大礼,待得众人回禀完毕,已过了大半个时辰,她跪着纹丝不动。
倪姑姑细思一回,又点出一些不足之处,大宫‘女’领命退下后,她略微换了一个坐姿,身旁‘侍’候宫‘女’依蝶奉上清茶,她慢悠悠的喝了一口,才缓缓道:“下面跪着的是谁?”
“姑姑,是新来的宫‘女’,王蔻儿。”依蝶道。
“奴婢王蔻儿,见过倪姑姑。”王蔻儿伏首请安,声音清柔。
“抬起头来。”
“是!”
倪姑姑抬眸扫了她一眼,跪了大半个时辰,面容沉静,眸‘色’恭谨,倒是个有定力的。孙尚宫说的话也不无道理,小‘门’小户的孩子更能吃苦,更易掌控。
“起来吧,在一旁‘侍’候着。”
“是!”
王蔻儿低眉敛目退在一旁,眼角微抬看清楚了倪姑姑容貌。
虽被称为姑姑,倪‘露’不过二十七八岁,身着藕‘色’香衫窄袖裁,轻罗柳叶裙,外披雅兰罗帛,发丝竖起,‘插’着碧簪,眉浓眼亮,下巴中间一颗美人痣,颇有风韵。
王蔻儿羽睫一闪而垂,睫影深深浅浅,一片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