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宫里才发现,事情远比预料的严重。
荣贵妃不是寻常病死的,她害的不知是什么顽疾,竟会传染。
一人有病,染及一室;一室有病,染及一宫。
症状从口舌生疮开始,最初只是懒怠吃东西,而后手足便开始溃烂,渐渐蔓延至全身,当溃烂到脸上时,神仙难救。
可想而知,病症发展到后头,有多么的可怖。
“承乐宫里贵妃娘娘先开始觉得身子不爽,还道是肝火虚旺,本以为没什么大碍,太医们也是按照虚火旺盛这病去治的,谁知慢慢竟越来越厉害,到后面愈发凶险,太医用尽了手段,也没能救回来人。”
早早等在宫门口的静妃,迎着了回鸾的齐烨,迫不及待的开口。
“近身伺候的人无一幸免,几乎全开始有同样的症状。一开始不知道这病会传染”,静妃紧跟着道,“后来看承乐宫的宫人们一个个倒下,外头接触过这些人的也相继染病,六宫这才惊觉,目下整个后宫人心惶惶,连娴妃都……”
“太医怎么说?”齐烨快步走着,面色凝重的问。
“太医们正在日夜寻找医治的法子”,静妃小步子迈的飞快,勉强能跟上齐烨的脚步,“因只要接触到病人的伤口溃烂处,或者接触病人用过的东西,很大可能会跟着染病,是以臣妾只得将病患禁在宫中,如今整个承乐宫都不许人出入,还有先前荣贵妃的尸身……”静妃顿了顿,有些为难的道:“因着夏日天热,又怕感染更多的人,臣妾跟娴妃商量,不得不以火葬之。”
——便是被火化了。
尹灵鸢难以想像,在他们出发之前,还是春风得意的荣贵妃,此刻竟已化作了一捧灰烬。
齐烨狠狠的蹙了眉,脚下微顿,不知这位宠冠六宫的贵妃,以这样的方式离去,身为帝王的心中做何感想。
尹灵鸢看不清他的表情,却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询问:“娴妃怎么样?”
“荣贵妃娘娘病了后,娴妃日夜操劳,又曾去探望贵妃,原是最早一波染病的,但或许妹妹身子底子好,再加太医大力救治,并不似旁人那般快的发病,只是到底拖了这么些日子,怕是……”
话未尽,尹灵鸢心中顿时咯噔一声:“皇上,臣妾想去看一看娴妃。”
“万万不可。”静妃急急阻拦,“妹妹担忧娴妃,也万不可拿自己的性命去冒险,当日,娴妃妹妹便因着担心贵妃,亲去探望,才不幸染病的。”
“郦庆宫现下情形如何?”齐烨看了一眼尹灵鸢,没工夫斥责她的胡闹,而是紧跟着问静妃。
“得力的太医都在呢,日日为娴妃诊治,伺候的人也还尽心,李美人臣妾叫她暂时搬出来避疾了,另外,郦庆宫的宫人们不许随意出入、接触外人,一切等皇上回来做主。”
“你做的很好”,齐烨点了点就,直奔养居殿:“让主事的太医过来见朕,方吉平留下,你们俩各自回宫安顿,没朕的旨意,不许随便乱走。”
最后一句话显然是对着尹灵鸢说的,两人躬身应了,各自告退回宫。
“臣妾已让太医们在养居殿外侯着了,皇上……”静妃紧跟着齐烨,声音渐行渐远。
钟秀宫。
阔别半年多,尹灵鸢终于再次回到了这里。
初辉早已带着宫人们站在门口迎接,抻着脖子朝这边张望。
“初辉!”含绿喊了一嗓子,尽管刚一回宫就遭遇这样严重的事情,整个宫廷气氛肃穆,但是见到久别的初辉,她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含绿?!”初辉望见尹灵鸢一行人,急急忙忙迎上来:“娘娘!您可算回来了!”
尹灵鸢以为她是喜极而泣,等进到宫里头,看见眼前场景,差点气的她心境不稳。
聿泽说过,修为越到后头越考验心境,好在尹灵鸢修为还没到那个份上。
她想过自己这一走大半年,两宫的菜蔬渐渐没了灵泉水的浇灌,品质定会下降,却也没想到会至眼前这模样。
尹灵鸢目之所及,从前郁郁葱葱的绿色,如今只剩下零星几点,大片大片灰黄色的土地露出来,宛如老人头顶的斑秃,令人触目惊心。
走近了细看,很多蔬菜才冒出一点细嫩的小芽便被割掉,茄子、黄瓜一类,满藤上找不出一根成熟的果子。
水培架变得空洞洞,甚至少了一整个架子,原先被她见缝插针,堆叠摆放着的大大小小的花盆也所剩无几。
整个钟秀宫灵气稀薄的几乎要感受不到。
“怎么会这样?”尹灵鸢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的这句。
这一路上,她借着齐烨的信使,时常跟宫里通消息,初辉的确是说收成不如从前,菜蔬长得也慢了,描述的现状都在尹灵鸢的预料之中,所以她并没太担心,甚至在信中安慰不必在意。
直到开始忙工坊的事情,她才没闲暇再跟宫中通信,及致后来被关禁足,到如今也不过一月有余,怎么就会坏成这个样子?!
“都是奴婢无能”,初辉带着无奈和愤恨开口,“没能护住这些菜蔬。”
“到底怎么回事”,尹灵鸢沉声道,“你同我细说。”
一开始的确只是菜蔬们长得不好了,尹灵鸢留下的灵泉水用完,菜蔬渐渐失去灵气,不只长势变慢,味道也不及原先的好。可到底是被灵泉水浇灌过的,尤其是土地,更是数年浸润在灵泉之中,所以其上长出来的菜蔬,即便大不如前,也比普通菜蔬好吃。
直到荣贵妃生病。
她死状凄惨,宫里更是越传越邪乎,承乐宫许多发病的宫女太监很快便死了。
而同样染病的娴妃,却能一直维持着病症,恶化缓慢。
唯一不同的便是,娴妃一直能多多少少进些吃食。
一般人口舌生疮之后,胃口便跟着下降,再加上口舌之痛,几乎吃不下东西。
而娴妃虽然有同样的病症,面对初辉送来的果蔬,却能略进一些。
且慢慢有消息传出,娴妃从前便时常吃钟秀宫送来的吃食,所以定是这些格外鲜美的食物,让娴妃不至于这么快恶化。
这说法其实有些道理,这时候没有输液这项技术,人吸收营养全靠吃,吃不下东西,自然身子就会变弱,更何况是在生病的情况下?
而且太医也说,能吃得下,或许就有救。
有人忍着疼痛和恶心硬吃,但都无一例外吐了出来,只有娴妃,对初辉送来的果蔬能吃得下,且每次吃完之后,症状都会略有环缓解。
流言越传越邪乎,但是因着毓妃往日的强硬作风,也没谁真的上门来讨。直到有个宫女忍不住,偷摘了毓妃种在小树林里的人参,竟真的使病情得到了缓解。
一石激起千层浪,人人自危的后宫诸人再也忍不住,一个个全跑去偷人参。
“几乎是一夜之间,人参少了大半。”初辉想起那日的情形,还觉得气愤。
她气不过,托人送消息给娴妃,娴妃生着病,却也带话给静妃,拜托她帮忙护着。
“好在静妃娘娘帮忙”,初辉道,“剩下的那一半人参总算是临时保住了。”
尹灵鸢胸口剧烈起伏,她还没看到人参地的模样呢,此刻听初辉说,就已经气的不成。
人参弄不到,众人便将主意打到了两宫的菜蔬上。
随着宫里的病势愈发严峻,各宫主子、娘娘们,从上门讨要,到大张旗鼓的带人来抢。
“直如同强盗一般!”初辉叹道,“见着菜便拔、大大小小的花盆全叫那些人搬走了,奴婢们根本拦不住。”
是时,娴妃的身子愈发不好,时常昏睡,初辉的消息再递不进去,没有人护着,那些个娘娘、主子,个个身份尊贵,又岂是初辉她们能抵挡的?
樱华宫和钟秀宫彻底沦为了超级菜田,只能任人采撷。
“若不是顾及着太后娘娘,怕是这点子绿色也留不下。”初辉最后道。
太后的身子一直不大好,从前因着吃灵蔬调养过来一些,随着尹灵鸢出宫,灵蔬品质下降,慢慢的又不好了。
即便想护住两宫,也是有心无力。
“荷嫔呢?”她又问,荷嫔虽然位份不及娴妃,但她育有两个孩子,又一直跟娴妃、毓妃交好,在后宫之中也是有些分量的。
初辉却摇了摇头。
尹灵鸢不明其意。
“荷嫔娘娘一直忙,奴婢们日常见不到人,去了两次瑞祥宫,也都说荷嫔娘娘不在。”初辉道。
尹灵鸢蹙眉,没再说什么。
晚些时候,她又去了樱华宫,跟钟秀宫差不多的境遇,小园子里长出来的菜蔬基本瞧不见了。
往年这时节,早已坠满枝头的蜜桃,如今只零星可以看到稀稀落落的青色果实,地上不少断枝树杈,初辉说是摘桃子的人太过急切,生生连着树枝掰断的。
尹灵鸢抚着断枝,心中说不出的难受。
就像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孩子,骤然被人打个半死,命都快没了。
她既心疼这些灵果、灵蔬,又着实痛恨所有当“强盗”的人,恨不得现在就找她们报仇。
正想着,忽然樱华宫四周铃声大作,这还是当初聿泽教她的防御阵法,一旦发现有人想偷桃子,阵法便会被触发,铃声响起。
此刻,显然是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