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美人忐忑了好几日,也没听到齐烨对自己的处置。
倒是牛肉的案子迅速有了进展。
月月的丈夫一家原来根本就没出城,躲藏的地方令所有人大跌眼镜,正是牛主人家的地窖里。
而这头牛早几日已染了病,正要上报官府的时候,被人找上门来。
牛主人于是伙同月月的丈夫,配合演了一出偷牛、杀牛的大戏,之后月月丈夫将牛肉给他,令她带去工坊做着吃,再由牛主人前来哭诉。
目的,便是要织悯工坊的织衣工们做不了活儿,若真如了那些人的心思,琅琅等人被关上一两年,尹灵鸢势必要立刻马上重新选织衣工。
短时间之内,选出那么多的人教织法,可钻的空子可就多了。
最后,牛主人以诬告和私自处置耕牛的罪名被下狱,月月丈夫也因宰食耕牛而获罪,织悯工坊的小娘子们全被放了出来。
而直到巧儿在狱中自尽的消息传来,楚美人一颗心终于落进了肚子里,知道自己这是没是事儿了。
齐烨终是顾及着那一刀的情分,放过了她。
“琅琅她们一点磋磨没受,个个好好的回来,姑娘这下可以放心了。”尹灵鸢房间门口,含绿小声道,随即又惆怅:“不过公子怎么还是不肯放姑娘出来呢?琅琅她们几次问起来,我都不知怎么回答。”
“就说我身子不爽”,尹灵鸢出主意,“生了病不便见人。”
含绿当即瞪大了眼睛,一双手恨不得去捂自家娘娘的嘴:“呸呸,哪有人这样咒自己的。”
“且我若真这样说了,她们更该闹着看你了。”
主仆两个小声说着悄悄话,不查齐烨已经来到身后,没人发现,他便自己咳咳两声。
众人这才回身,含绿连忙行礼,看门的余刀更是把身子弓的低低的,皇上不许毓妃跟人接触,他却看着含绿跟毓妃说小话,若计较起来,可也算是抗旨了。
“这桃子酒倒是把你们收拾的服服帖帖。”齐烨忽然这样说,“我看等回去了,也不必回御前了,将你们一一个调去钟秀宫当差罢了。”
“属下知罪。”余刀单膝跪地,连声请罪。
“行了”,齐烨抬抬手,显然方才不过是一句玩笑,“把门打开。”
这最后一句话,让在场所有人喜上眉梢。
尹灵鸢终于被解了禁足,不知道齐烨是出于什么心思,气虽消了,待她却不复以往。
不过无论如何,她是被放了出来。
重获自由,尹灵鸢头一件事便要赶去工坊,熟料到半路被劫住,宝笙跑到路口专程等她,拉着人直接去了酒楼。
说是二公子交代的。
还是上次兄妹两人吃饭的酒楼,但是人却不只尹安禄一个,琅琅、小蝶、小芬、圆圆……有一个算一个,悉数在列。
“这是摆什么宴席呢?”尹灵鸢略感惊讶,笑着开口。
“她们沉冤昭雪,这顿便当做接风洗尘。”尹安禄笑道,“如今你也好了,实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儿。”
“姐姐快上座。”琅琅几个簇拥着尹灵鸢,将人安置在主位上,“如今才知道,姐姐为了咱们担了多大的风险。”
尹灵鸢挑眉,不知道二哥是怎么跟众人解释的。
“琅琅已被我任了掌柜,你的事情便没瞒她。”尹安禄意有所指。
尹灵鸢转向琅琅,对方做了个口型,她便知这丫头已经知晓了自己的身份。
从那日官差过来后,琅琅便瞧出了不对劲儿,那可是差老爷,对东家就够客气了,而在尹灵鸢来了之后,面对她简直称得上是恭敬。
后来被收进监狱,她终于有功夫细想,往日种种浮现在眼前,越想越觉得不简单。
被放出来后,她便直接跟尹安禄开口询问。
而经历了这一遭事情,尹安禄更觉得琅琅是个好的,在其他人还彷徨害怕时,琅琅便最先冷静下来,并且成功安抚众人。
织毛衣的东西被送到监狱里,也是她带头干起来,慢慢的大家伙的心才安定下来。
更重要的是,安琅琅对尹灵鸢全副心思的信任。
尹安禄觉得是时候了,便升了她做掌柜,据实相告。
对于尹灵鸢被责令闭门思过的这些日子,也是琅琅应对的工坊众人。
“好好干,我可看好你。”尹灵鸢拍拍她的手。
过了最初的惊讶和惶恐,琅琅完全可以体会这句话中的意味,郑重的点了点头:“姐姐放心,日后工坊就是我的家,我一定把它打理的好好儿的。”
一顿饭吃的宾主尽欢,姑娘们开始还有些拘谨,几杯薄酒下肚便渐渐放开了。
有说自己这几日起起落落的心情的,有抱怨日后再也不敢吃牛肉了……哭哭笑笑的,好不热闹。
尹灵鸢全身心的沉醉其中,她想,这或许是自己跟这些姑娘们最后一次相聚了。
工坊一切走上正轨,齐烨对于第一批织出来的毛衣甚为满意,她们已经在霍州耽搁了太久,应该不日便要启程,前往金陵。
离开之后,短时间内都不会有这样的相聚了。
这时候的酒还不似后世,尤其是女子们喝的,大多甜醉,尹灵鸢只有些微熏,其实根本没醉,但还是被宝笙和含绿一左一右搀扶着回了客舍。
“姐姐真是好福气。”楚美人在她房间门口徘徊,见到被两个人扶着的尹灵鸢,面露讥笑:“我的两个丫头便没有这般运气,才出来多久啊,便一个接一个的没了。”
尹灵鸢姿势不变,对着楚美人发问:“所以你来,是跟我借丫头的?”
“一个丫头而已,妹妹虽然卑微,却还不放在眼里。”楚美人扯了扯嘴角,“不过今日却是另有话想跟姐姐说。”
尹灵鸢看了她一会,推开门示意:“进来说。”
含绿和宝笙紧随其后,楚美人各自看了一眼,那意思是想要单独说。
“你们先出去。”尹灵鸢道。
“姑娘一个人在这里……”含绿迟疑,担心楚美人会做出什么事儿来。
楚美人嗤笑一声:“姐姐莫不是怕了?”
“要怕也不是我”,尹灵鸢笑,对着含绿道:“忘了上回是谁出言不逊,被我赏了巴掌吗?”
对啊,自家娘娘可是一言不合就敢动手的主儿,两个丫遂放心的退了出去。
楚美人却被提醒了那日的屈辱,脸上火辣辣的,痛感犹在。
她不自觉后退两步,跟尹灵鸢拉开距离,方才道:“公子欲继续南下,必是要微服的。妹妹此来便是想劝姐姐,莫要再跟公子同行了,御驾不日便会到达霍州,姐姐还是主动请旨,随行御驾的好。”
“劝?”虽然尹灵鸢心里并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但是从楚美人嘴里说出来,便要忍不住多绕几个弯:“我为何要听你的劝?”
楚美人淡淡笑了,眼中有着得意:“姐姐以为,自己是怎么出来的呢?”
“定不是你求的情。”尹灵鸢说。
“姐姐这话便错了”,楚美人道,“虽然不是我求的情,但是公子能放姐姐出来,却是因着妹妹我的缘故。”
“哦?”
“巧儿做的那些事,姐姐不会真以为跟我没关系吧?”楚美人问。
不等尹灵鸢接话,她便自己答了:“想来姐姐也不会这样傻,可公子还是没有怪罪于我,尽管我给姐姐添了这许多麻烦。”
她说着,手捂上肚子,是她曾为齐烨挡刀的伤口位置。
“所以你觉得,公子放我出来,是因为原谅你,而对我的补偿?”尹灵鸢明白了她的言外之意。
“不然呢?”楚美人笑的楚楚动人:“所以啊,姐姐该有自知之明,公子已经不宠爱你了,就别跟着公子身边碍眼了吧。”
“可我怎么听说”,尹灵鸢视线落在她的头上,“有人为了脱罪,连头都磕破了呢,这分明叫做苦肉计。”
她说着,上前一步,视线下移,落在了楚美人按着的伤口位置,用极低的声音开口:“且你这苦肉计,也不是头回用了。”
楚美人瞳孔骤缩,下意识的后退一步,面带惊悚的看着尹灵鸢:“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尹灵鸢更近一步,甚至伸手虚虚抚过她的伤处:“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妹妹真以为自己做的事儿就天衣无缝、无人知晓了吗?那女扮男装的小贼,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妹妹难道就没想过,他是真的逃走了,还是,落在了谁的手上……”
“你……”楚美人花容失色,连连后退,后背狠狠撞上了门框,却感觉不到疼痛。
她太震惊了,毓妃这话分明是暗示……莫非她知道了那日刺杀是自己的安排,那个小贼,难不成真的在毓妃的手上?
若如此,毓妃便是手握自己的催命符……
“所以你若是不想死,就老实一点”,尹灵鸢适时开口,“日后别来招惹我,我自然也不会找你的麻烦。”
最后,楚美人几乎是惨白着脸,跌跌撞撞的跑出去的。
进来的时候有多神气,离开的时候便有多狼狈。
尹灵鸢并没有抓到那逃走的小贼,这样说不过是厌烦了楚美人三日一小招,五日一大招的找麻烦,索性下点猛药,让对方安分一点。
果真这日之后,楚美人再不敢上窜下跳,看见尹灵鸢就恨不得绕着走。
尹灵鸢耳根子清静了,心情也舒畅起来。
御驾两日之后到霍州,齐烨的身份自然明了,霍州一众官员这才敢来拜会。
不过齐烨实在在霍州停留的太久了,对这里的方方面面可谓了如指掌,御驾到了之后只略作休整,便欲启程前往金陵。
“十里秦淮生春梦,六朝烟月荟金陵。”尹灵鸢早对金陵向往已久,更想去当地的仙客楼看看。
可是临出发前,突然收到帝京传来的百里加急秘信,说宫里出事了。
——荣贵妃薨逝,娴妃病重垂危。
齐烨看后决定结束出巡,返回帝京。
7月,圣驾回栾,快马加鞭。
尹灵鸢终于在承启十二年的初秋,再次回到了帝京,回到了这座雕栏玉砌的巍巍皇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