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紧不慢地进行了,乔岚喜欢在清晨,站在小楼的走廊上远眺西岸,看着生机勃勃,郁郁葱葱的土地,她心里也充满了喜悦之情。
不单止乔岚对西岸充满希望,在西岸做事的人也不例外,大宅里的下人还好说,他们对农事了解不深,直接参与耕种的长工就不一样,没有人比他们感触更深了。他们都是农耕老把式,虽然之前对主家的诸多做法存在疑虑,然而,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他们不佩服。
其他人,就算没种过地,总会比较,只是一水之隔,两岸相差之大,有目共睹。
平日里,进出西岸最频繁的是长工,不是没有人想从他们这里打听西岸的事,然而,他们都是老实厚道人家,而且越是了解乔家,了解西岸,他们就越珍惜眼前的机会,哪怕重利在前,也没能撬开他们的嘴。
之前请的三十个短工也一直在西岸的林子里伐木挖树根,因为不能完全信任他们,俞大拿专门让人在西岸最南端开了一个小门,并搭建一座独木桥,方便他们上下工。短工们由此进入西岸,然后沿着水渠到树林里做活计,也就是说,只好他们不乱跑,是没机会看到西岸的盛况的。
短工们的清理进度并不快,连续奋战了一个月,也才清理出三十亩土地。相对于西岸宽达一千亩的林地来说,不过是个零头而已。
原先碰上春耕不好说,如今该种的都种下去了,家里人也闲了下来,不少短工盘算,伐树是否能像以前那样按劳分配,而不是按天算,他们中大部分人都尝过“按劳分配”的甜头。
短工们选出两位代表孔有力和严水石趁休息的时候去找俞大拿,不想还没走出林子,就被俞五筒拦下。两人说明了意图,俞五筒却并没有如愿带他们去见俞大拿,而且不容置疑地说,“你们的事我会回禀俞大总管,如他觉得可行,便会通知到你们。两位先回去忙,”
俞五筒的寸步不让,令两人面面相觑,不得已,谢过俞五筒后转身往回走。
孔有力还没什么,严水石却嘟囔起来了,一会儿说东家不厚道,同是在西岸做工,却把他们像犯人一样拘在林子里砍树,这要清理到什么时候,一会又怀疑主家那边肯定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所以才捂得严严实实……
孔有力为人耿直,平时很少说话,但一旦说话,必定直戳中心。听严水石发牢骚,他也不予理会,在听到“见不得人的勾当”时,他不由地停下来,直勾勾地盯着严水石,直接把他看得心里直发毛,才凉凉地说了一句,“人都说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你的嘴没短,手也没软。既然对东家如此不满,何不辞了这差事,省得在这儿受罪。你要是觉得不好开口,回头我帮你与东家说就是了。”
“我……你……”严水石被孔有力这么一呛,半天答不上话来。这份活计虽然辛苦,但给的工钱也高,而且搞不好日后还有机会做长工,傻子才会辞了乔家的短工差事。
孔有力也不等严水石反驳,转身离开。怕他真的去帮自己请辞,严水石连忙追上去理论,孔有力却板着脸不再搭理他,反倒显得他在恼羞成怒。
短工们集合地,严水石进行了慷慨激昂讲诉,除了说东家不厚道,长工短工,同是做工的,却独独把他们像狗一样困在这里,进出走狗洞(也就是那道小门),长工们活计轻松,工钱还高,而且东家还给房子住……
他本意是法不责众,如若抱怨的人多了,那他平日里爱说那两口也就不了了之了。
这要是乔岚看到这一幕的话,定会十分诧异:合着我这小小的西岸还直接跳过封建主义,到了资本主义!这是要出现劳工组织的节奏吗?
严水石讲得口沫横飞,大多数短工都是忠厚老实的人,见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过分,怕被他连累,干脆扛起工具,伐树去,还有小部分人仿佛听话本一样地听着。响应的人不是没有,都是私底下喜欢与严水石一起说项的那几个,其中配合度最高的是严水石的堂弟,严水忠。
两兄弟交相呼应之下,竟然生发了一种义薄云天的气概,要去找东家讨说法,要东家一视同仁,要东家……也许是乔家“仁厚”的印象给了他们错觉,以为只是去问一问,东家是仁厚之家,即使不满,也不会对他们怎样的。
在他们俩的言辞影响下,还真有四个人站出来要与他们一块儿去。
为了不碰上俞五筒,严水石还特地换了个方向走,只可惜,筒子军巡逻的异常勤快,很快发现他们的行踪,及时将他们堵截在林子边上。
严水石兄弟两见只有俞五筒一个,想对方也不过是一个狗奴才,身份地位比他们还不如,于是上前与之纠缠。俞五筒有些拳脚功夫,顽强抵抗,只是双拳难敌四手,一个不备严水忠越过他,往林子外跑去。
他回身去抓严水忠,却又被绊住。
严水石拉着俞五筒,冲着远去的严水忠大声疾呼,“弟诶,到西岸大宅去找乔公子,告诉他,刁奴横行,我们这些短工被克扣了……”
严水忠奋力地往前跑,他这一趟,可是受人之托探听西岸的情况。乔家仁义,要他出卖乔家,他不是没犹豫过,但他太想让媳妇过上好日子了……一条消息十两到一百两,只要探听到一二,哪怕只是一点点……
眼看着已经达了林子边缘,西岸的面貌就要出现在自己眼前,严水忠只觉得后背心受到重击,一个踉跄倒在地上,哀嚎不已。
这边,严水石也摆脱了俞五筒,追上来了,但迎接他的却是冷面的俞七筒,还有倒地不起的堂弟。他一口气喘不上来,想为堂弟讨公道,然而,他被鼓吹得膨胀起来的胆子很快便漏了气,再也雄不起来。
讨说法的几个人被毫不留情地赶出西岸,就这还不是最糟糕的,趁着不少人围过来看热闹的时候,俞大拿当众宣布这几个人上了乔家的黑名单,乔家永不录用,罪名是助纣为虐,而严水石和严水忠,他们和他们的家人,乔家永不录用,罪名是背主。
俞大拿话一出,旁边围观的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同时也幸灾乐祸起来,毕竟除开他们和他们的家人,自己的机会不就多了,有人已经凑上去问乔家是不是要添短工。
几个人不停地喊冤,他们觉得自己根本没犯事,为什么突然解雇他们,还永不录用,还祸及家人。
“别问我,问他去!”
俞大拿的眼神往严水忠那边瞟了瞟。他太笃定,后者浑身一僵,脸上血色全无,他以为乔家知道了他和钱老爷的交易。被几个人恶狠狠地盯着,他不由自主地往后退,结果也证实他心里有鬼……
被五个人仇恨着,严水忠会怎样惨,俞大拿管不着,既然做得出,就要准备承担一切后果。他知道严水忠有鬼,但并不知道是谁指使的,不过嘛,猜都能猜出来。按理说,赵地主有最大的嫌疑,只不过他新近屡屡向乔家示好,是不会在这时候做这种事的,其他……首当其冲的是钱老爷,谁让钱家也有几千亩土地……
这天,乔岚还在紧赶慢赶地拟写《三国演义》,直到俞大拿来向她回禀,她才知道短工那边出了蛀虫,幸好筒子军机敏,否则她干脆打开大门迎人进来参观好了。
“俞五筒伤势如何?”
“都是皮外伤,不碍事。我已经让人去请小胡郎中过来诊治。”俞大拿做事,乔岚放心得很,“让他好好养着,巡逻人手不够,可以从护院这边抽调过去。”
“是!”俞大拿顿了一下,补充道,“还有一事,郭畅霖的儿子郭旺丁托人给郭畅霖送来了一套衣服。”
“真是什么魑魅魍魉都出来了。”乔岚轻笑,“郭畅霖什么反应。”
“他说,活了这么久,郭旺丁第一次送东西给他,却不合身。”俞大拿没有为郭畅霖说好话,只是平铺直诉将事情讲出来。
为什么这么多年郭旺丁以前从未送过郭畅霖东西,现在送又是什么意思?竟然送,为什么不送合身的?其实这些问题很好回答,郭旺丁不诚心,且有所图。
乔岚静默了一会儿,说,“西岸太扎眼,这种事情只会越来越多,辛苦你操持了。如若忙不过来,你便与我说,我会安排,切莫操劳过度。”俞大拿像一支矛为她冲锋陷阵,又像一面盾,为她隔绝各种纷扰。
俞大拿应声之后,嘴唇翕动,似是有话要说,却又不知道当说不当说。乔岚注意到,倒是先笑上了,“有话不防直说,吞吞吐吐的作甚,又不是鱼。”
“俞广财,就是我嘱咐,找了我几回,让我帮两个继弟安排轻省来钱的差事,还特别强调不卖身。”
“如若是你开口,我可以为你开两个特例。”轻省来钱,那肯定不能是做农活儿的长工短工,安排在大宅里的人,不签死契的话,她会觉得不安生,不过如今她的精神力已经可以覆盖整个西岸大宅,不怕底下人搞小动作,
“不,不需要。他们都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货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即便是卖身,我也不建议主子买。我跟主子讲这件事是,给主子一个心理准备,也许不久就会有我不孝不悌的话头传出,如若我仍旧担任乔家大总管一职,与乔家不利,届时,请主子允许我辞去大总管一职。”
“就为了几句流言蜚语?”
“并非流言蜚语,生父继母和继弟妹,他们伤我极深,我不会继续把他们当亲人一样孝敬,否则百年之后无法面对死去的祖母,爹娘和妻儿,哪怕是被人唾骂不孝不悌,我也认了,只是怕连累了乔家的声誉。”
“无妨,那些流言蜚语,我都不怕,你怕什么。我自个儿就是一个不孝不悌的恶女子,配一个不孝不悌的仆人,正好合适。请辞的事,不要再说了。”
见乔岚不欲多谈的样子,俞大拿只好收声,不过他并非大小请辞的念头,不过要看事态的发展,如若真的影响到乔家,他只能请辞大管家一职并退居二线。
这天下午,陈月牙找上乔岚,给她送来了一张帕子,料子不怎样,但边角绣的花草倒是十分精美。乔岚知道绝不可能是陈月牙绣的,不过还是拿这绣帕来糗她。
小姑娘羞愤之余,突然灵机一动,反而把责任推到乔岚身上,正是乔岚允许她不学针线的。
乔岚听罢,作势就要让林嬷嬷来安排针线课,小姑娘又是一阵撒娇才罢休。
陈月牙拿过来的绣帕是陈生梨给陈月荷的生辰礼。胡洋今天过来给俞五筒诊治,她也跟过来了,顺便把绣帕托给陈月牙转交。
小姑娘还拿出陈生梨送她的绣帕,上面的针线也是极好的。
“你想陈生梨好?”
“那当然!”陈月牙不假思索地回答,过后才发觉自己反应过了头,连忙赔笑,“我这不是可怜她嘛,你看她肚子里怀着娃,还得帮小胡郎中炮制药材,有时候还得跟小胡郎中出诊……”
“炮制药材怎么了,当初娘怀着娃的时候,还挑水呢。你和我还不是活蹦乱跳的出来了。”
“可是……可是……”陈月牙想为陈生梨说好话,又不知从何说起,谁让当初折腾她们娘的正是陈生梨的娘。
“好啦,好啦,知道我们小月牙心善,行了吧。”乔岚无可奈何地说,“我需要一百个荷包,以后打赏人用,我看李婶也忙不过来,陈生梨针线也过得关,如若她愿意,便交由她来做好了。”
乔岚话尾刚落,陈月牙已经忙不迭地点头,“愿意,她愿意的。”乔岚点了点她的额头,“愿不愿意,你得问过她才知道。这事,我交给你负责,别搞砸了。”
“好!!!”(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