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39(1 / 1)

初次的事,留给云月的记忆自然是印象深刻的,很难在大脑里忘却,情景记忆犹新——被水雾浸透到朦朦胧胧的浴室,上方呼吸沉重的男人,头发梢水滴沿着下颚落至她皙白锁骨间……

一想到,就过目不忘。

直到来到住院部,云月的小脸依然透着番茄红,一时半会消褪不去。

晏千帮提着果篮,接地气的应季水果五颜六色,包装花里胡哨,倒是丝毫没有影响男人处事不惊淡然自若的气质,还有闲情逸致拿眼去看身侧的女孩。

小姑娘在脸红,两颊跟熟透苹果似的。

他刚才其实也没怎么太计较她对大哥上心这事,简短醋一醋,为的是她吴侬软语一般的哄诱,眼下这情况来看,她怕是半个字都说不出来。

于是角色对换,他象征性反过来低声哄道:“舟舟。”

云月细密眼睫微动,“干……干嘛。”

他明知故问:“你脸怎么这么红?”

离开水果超市有一阵子功夫,她还没缓和过来,属实过于羞涩了。

云月抬手摸了下脸颊,“热的吧。”

“是吗。”

他边应,边拿手握住她纤细的手腕,温度微凉,一点都不像是热的。

“真的热吗,舟舟。”男人轻描淡写地掩饰住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的本性,“我怎么感觉你在害羞。”

“……”

被这么直白地提出来,云月不由得产生倔强的腻烦心理,细眉皱起,“没有啊,你胡说什么。”

她这个岁数,老大不小,不是懵懵懂懂的小女生,而是有过经验的“已婚妇女”,如果单单因为提起某些事就脸红一路的话,实在丢失面子。

于是挺直腰背,打起精神,还拍了拍脸蛋,就为证明自己非常地自然。

晏千好整以暇望她一会儿,“真没有吗?”

“……没。”

所谓做贼心虚不过如此,说话时都不去看他的眼睛,尤其是男人目光深邃探究的情况下,她更想找个地洞把自己埋进去。

不对——她隐约感觉到这个男人是故意试探问的,那么她在自己钻洞前,先把他给埋了再说。

“好了舟舟。”晏千敛笑,“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知道什么。”

“不就是浴室的事吗。”

“……”

果然他就是明知故问的。

她深呼吸,想把被他牵着的手抽回来,再离他远一些的时候,晏千弥补似地哄:“下次不在浴室了,好吧?”

男人语气诚恳,认真地和她商量,眉眼所及之处都是她泛红的脸颊,态度就像是哄一个小朋友。

云月总算肯抬头看他,然后轻声应:“嗯。”

过一会儿,又听他慢悠悠冒出一句:“沙发应该不错。”

“……”

???

不是——

床是睡不下他还是怎么——

净挑点稀奇古怪的地方???

……

来之前,爷爷告诉过他们晏南风在住院部的病房位置,离电梯口很近,他们出来后便能一眼望见。

这时候人不多,病人都在病房里休息,没什么人走动和喧哗的情况下,那边病房闹出的动静显得格外大。

人的情绪忍耐是有限度的,到达一个极端后就会忽视自己的身份和所处的环境,歇斯底里地只想求一个事实。

晏南风的病房里,慕青椋现在就是这样一个状态。

一个以前出门要全副武装,戴墨镜都容易被认出来的女明星,此时在公共场合,就像一个精神失常的病人。

也许病人都比她正常些。

慕青椋是最注重形象的人,现在的面目有些难辨,妆容拉跨,衣服和包包配色冲突,就连注重护理的头发都乱糟糟。

“所以你宁愿把手废掉,这辈子再也没法碰钢琴,也要和我分手吗?”

“晏南风,你好狠的心,这些年来你究竟让我怎么做,才能对我有一点点的怜悯,我不需要你的感情,我只要你稍微在乎一点就够了。”

“我就差到你宁愿死,宁愿剁手,宁愿受尽世人唾弃,遭人辱骂渣男的地步吗?”

“你说话啊——”

大概是吵过一轮了,这番话的气势足,可声音太过于沙哑,就像是哀哭三天三夜的嗓子,很难分辨音色。

这段时间,慕青椋无疑是崩溃的,事业上接连不断的打击,感情方面一而再再而三地被漠然,这和外界评价她的“富贵花”“天底下最幸福的女明星”这样的人设完全呈现出两个极端。

一直高高在上的天之骄女,突然从高空中坠落,并且再无翻身的可能性,这放在任何人身上都是一个致命的打击。

外人可能在同情她的事业,衰败的家族,只有她自己知道,她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我从十六岁时就喜欢你,过去的十多年我对你的感情只增不减,我想要和你永远在一起,和你结婚,生孩子,过最普通也最幸福的生活。”

“你知道感情被辜负是什么体会吗,知道被所有人当笑话看有多难堪吗,知道我从始至终做的所有事情都只是为了和你在一起吗。”

说着说着,慕青椋跪倒在地上,开始哭起来。

在她的斜对面,是安静坐在病床上的男人,看似温和的眉眼实则藏尽了世间的薄凉,面无表情地坐看对方撒泼哭嚎,无动于衷。

一只被抢救及时但仍然被医生通知筋脉严重受损到无法再拿重物的手,再无往日修长优雅的模样,缠绕的纱布就像是天堂的寿衣,整洁干净,又白得刺眼。

那天的事情,对他们两个来说,都历历在目。

谁都想不到,外人眼中的模范情侣,实际上从来没有真正意义地在一起过,就像他当初被慕青椋救起,所答应的那样——

既然是救命恩人,那么总要拿出点报恩的实际行动吧,慕青椋表示得很直白,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当时的晏南风是笑着否认的,他并不喜欢她。

但这又如何,她就是想留在他的身边,就是喜欢他。

哪怕他不愿意和她在一起,她也要用“救命恩人”的身份,让他们捆绑到一起,他要么和她在一起,要么不允许同其他女生交往。

她就借他那不善言笑温和清淡的性格,处处宣扬他们在一起的消息,晏南风得知后,也无法一一去反驳澄清,因为恩人这一层身份,后来只能随她。

这一随,就是十多年。

期间,他不是没同她提起过,适可而止,她想要钱,想要什么,晏家都能给,惟独不能奢求感情。

但慕青椋不听。

她恨不得全世界的人都知道他们是情侣关系,借晏家的势力成为顶流后,和晏南风之间的传闻增多,久而久之,所有人都默认他们的关系。

即使,晏南风一直在国外。

即使,他们在一起的合照寥寥几张,更没有什么互动。

关系转折点便是那个满月的晚上,晏南风一改常态,主动找她,说要谈谈事——他能谈什么,自然是谈分手了。

当时的慕青椋不以为意,还想着要么趁这个晚上把关系坐实,然而男人刚正不阿地把人推开,拿出了一把锋利的军刀。

他要他们断绝关系。

他的命是她给的,所以人生被她控制,如果想要拿回自己人生的话,那这条命也要扔掉。

慕青椋当时错愕得连话都说不出来,眼看着对方的刀逐渐上移的时候,她失控发疯似的将刀子夺开,声声质问——为什么。

宁愿死,也不要和她捆绑在一起。

这就是晏南风吗,他不是人间温柔,他分明是偏执的疯子罢了。

那天晚上就像现在在病房里这样吵了很久,她也在哀求,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她也没强迫他做什么,为什么一定要关系破裂,哪怕是假的,她也自欺欺人地希望在外界眼里,他们是情侣关系。

这回,晏南风没有退步,执意断绝关系。

慕青椋于是擦擦眼泪,说,她不要他以命偿还,她要他舍弃生命里最在意的。

生命里最在意的……

那晚西窗正亮,满月当头,云雾缭绕,美如景画。

晏南风不自觉抬头,目光触及到月光,稍作一愣。

“你看天做什么?对你而言,最重要的难道不是手吗。”慕青椋是这样说的,“想和我分手,那就把手废了。”

……

记忆的终点,便是视弹琴的手如命的男人,拿起锋利的刀尖,穿破柔软的掌心,让混沌漆黑的夜,多出猩红的血色,让如同牢笼一样的关系,就此了结。

慕青椋愤恼到极致,不经大脑说出的话,他当真且去做了。

以至于前者在血流一地的很久后都没有任何的反应,痴痴傻傻地,不敢相信眼前所发生的的一切。

到现在,她仍然无法去接受,他们的关系断裂了。

那个五岁弹琴,至今为止都是业界奇迹的男人,并不是一时冲动,坐在病床上面对着自己受伤的手,依然云淡风轻,在她歇斯底里后,问道:“不早了,你可以回去了。”

不喜不怒,无波无澜。

没骂她,不怨她。

就像一个认识很多年的陌生人。

慕青椋闭了闭眼睛,这一切的开始,就是从周云月回国后算起的。她当初的猜想果然是不错的,自己一心想要困束的男人,心思在别人的身上。

可是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但凡是个有脑子的,也不会选择一个差点害死自己的男人。

她得不到喜欢的人,他也不会得到,想到这里,慕青椋病态的心才稍微好受一些,望向病床上的男人,“你以为你和我分手,你就能和她在一起吗。”

晏南风仍然那副神色,没有否认自己存在天真或者愚蠢的想法。“和你没有关系。”

“呵——你觉得你能把周云月追到手吗?我告诉你,不可能,除非她脑子坏了。”

脑子坏了才和深深伤害过自己的男人在一起。

慕青椋不甘心地丢下一句,准备离开,走之前又想到什么不甘心的事情,转过身拿起茶几,柜子,沙发上所有能扔的东西,全部朝他扔过去——

一个杯子砸到男人受伤的手上,他仿佛不知道疼痛,没有任何的感觉。

门开了,慕青椋依然在乱扔东西,这回扔的是个沙发上的抱枕,直直地往人的脑门上砸去。

云月走在后面,反应有些慢,只看见什么东西往自己头上飞过来,不等她抬手去挡,有人已经先行一步。

站于身侧的晏千,在一瞬间抬手,握住抱枕一截,将其在半空中拦下,而此时,抱枕同云月的额头只差几厘米。

眉头皱起,晏千冷冷看向罪魁祸首之人。

慕青椋所有的气焰在这一瞬间不得不压制消除,晏南风脾气好,不代表这位祖宗也好,现在她更不可能是晏家的长媳,想要动她的话,连一点薄面都不需要留。

“道歉。”晏千言简意赅,“然后滚。”

随手扔的东西差点把他媳妇砸到,让人道歉都是他宽宏大量。

慕青椋其实不是故意的,不知道他们会在那时候开门进来,刚才憋一肚子气,想扔东西撒撒火,谁知反而被人给压制住。

她怎么可能想道歉,望向云月的眼神只有恶意。

云月倒是文文静静的,还朝她抿唇莞尔,仿佛一切都不再计较似的。

慕青椋握紧拳头,终究还是从口中不情不愿吐出一句:“对不起。”

说罢,拎起包就走。

满身狼狈,落荒而逃。

幸而她刚才扔的是柔软的抱枕,要是其他东西,怕是悬乎了。

晏千把抱枕扔回去,看了眼那侧的人,“没事吧?”

云月摇头:“没有。”

“我看看。”

“真没有,东西都没碰到我额头。”

他了然,“二哥这不是怕你吓到吗。”

云月轻轻瞪他,她还不至于这么脆弱。

他们二人,明明是来探望病人的,反而为这一点小事自顾自地说笑起来,举止投足间透露着显而易见的亲密。

目视慕青椋发疯打滚这么久依然没有任何表情变化的晏南风,在这一刻,才眯起眼睛,喉间一涩,手指轻轻一动。

刚才被慕青椋砸来的杯子应声跌落在地。

听到声音,晏千才走过来,尽探望病人的义务,“大哥今天感觉怎么样?”

这些情况,医院这边都有随时通知家属,做二弟的即使不来,也多多少少知道些。

“还好。”晏南风只说,目光落在门侧女孩身上,“爷爷让你们来的吗?”

“嗯。”

“麻烦了。”

“探望大哥,麻烦什么。”晏千淡淡回应,“是吧,舟舟。”

云月把水果放下来,轻声应一句“嗯”。

他们一起进来,一唱一和,关系是前所未有的拉近。

这哪是爷爷之前说的追求关系。

分明更像男女朋友。

晏南风试图从他们脸上看出一点什么,晏千却没给这个机会,他坐于离大哥床侧最近的位置,有的没的给予做弟弟的关怀。

无非就是表示他会请最好的医生给大哥诊治,争取让手恢复到最可能恢复的地步,以及外面的事情也不需要太操心,他会尽量操办好。

慕青椋那种人,不甘心就这样分手,指不定为了炒热度维持自己的人设编造出什么假话,让自己显得无辜,没准还会把自己患病的事情说出来搏一搏同情,让大家认为晏南风是抛弃女人的渣男。

为了不影响晏家的名声,这类不利新闻,是不允许存在的。

前所未有,兄弟两的关系还能拉近这么多。

以往两人虽然无仇无怨,但之间总有一种陌生隔膜,尤其是五年前事发后,晏千几乎没怎么和这位大哥说过几句话。

现在不知是不是少了个碍事的祸首,还是晏南风是重伤状态,让他们关系没那么僵硬。

晏南风礼貌回应:“让二弟操心了。”

“小事。”晏千也很客气,“大哥安心养病,一切都过去了。”

“过去的事是过去了。”停顿一会儿,晏南风看向他们,“但有些话,我一直想说……”

五年前,迟迟没能表明观点的话,现在说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

然而不等他推敲犹豫,在详细阐述前,晏千湛黑眸光随意而落,低沉男声淡淡打断道:“我也有话想告诉大哥。”

“什么事?”

“想告诉大哥一件喜事。”晏千对上病床上男人深棕的眼睛,缓缓道,“我和舟舟,结婚了。”

空气里,长久的沉静。

结婚了……?

晏南风之前就听他说,希望大哥叫云月为,弟妹。

可当时的他是不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的,并且觉得只是一个玩笑。

现在亲口听到,意外惊讶之余,心口仿佛破了一个剧烈的口子,无形之中扯起难以忍受的痛楚,比重伤的手还要藤上万分,以至于晏南风不自觉看向云月,落寞的眼神仿佛在问,是真的吗。

仿佛在等她否认。

但等不到了,曾经小心翼翼跟着他学琴,满眼藏匿着光的少女,他再也等不到了。

晏千随手拿起果篮里的一根香蕉,然后递过去,挡住晏南风看向云月的视线,英俊面容浮着温淡的笑,“大哥好像很意外,要不要吃点东西压压惊。”

晏南风呼吸缓慢。

晏千似乎想起大哥不能用手,于是尽弟弟的责任,细心给剥开,递到对方的眼前,问道:“新买的香蕉,甜吗?”

晏南风低头,看到的不止是香蕉果肉。

亲弟弟拿着香蕉那只手上,有一枚低调的男士婚戒。

而晏千那句看似随意而说的话,就像是问,新买的戒指,好看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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