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刹那,晏南风的目光下意识地偏移到别处,情不自觉地落在云月的手上,她自从进来后就像个男人身后乖巧的小媳妇,安静腼腆,明明是来探望病人的,但大部分时候她都在晏千身旁。
她的手没有刻意露出来,但无意间的举动,还是让晏南风看见了。
两人的无名指上是同款的婚戒。
头一次,晏南风露出那般恍惚神情:“你们……结……婚了?”
“嗯。”晏千淡笑,“之前就领过证了,因为一些原因没有第一时间通知到家里,大哥应该不介意吧。”
做亲弟弟的,一脸平和释然,对过往兄弟两闹过的不快既往不咎,最根本的原因就是,他现在同女孩结婚了,获取的崭新生活让他可以忽视兄弟两的隔阂。
晏南风清晰地记得,五年前的那一天,那风华正茂的少年一改以往懒散常态,以一种仇人的目光看着他,仿佛在说——凭什么你喜欢的人要活着,我喜欢的却要死?
那是他们本就寡淡的兄弟情断裂的起点。
旁人家拥有亲血缘的兄弟姐妹们为家权家财争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他们无形之中已经为一个女孩不动声色地分裂了。
许久过后晏南风也没能恢复成常态,严重受损的手上关节神经似乎被大脑唤醒,剧烈的痛感渐渐沿袭整具身体,如同行尸走肉的目光在温润面孔上浮现出,“是在开玩笑吗?”
他没信。没法去信。
晏千把未被接受的果肉放下,还算有耐心,轻飘飘唤一句:“大哥。”
“你们。”晏南风停顿,喉间的声音沙哑至极,“怎么在一起的?”
“她追的我。”
“……”
一直没有说话任由自家男人自由发挥的云月这会儿有些忍不住,双眸瞠瞪,作势要去打他。
她手小拳头小,打在人身上跟弹棉花似的,没两下还被晏千反手攥住,然后顺势拉近一些,有人在场,他知道收敛一点,没直接把人给抱住,但也是身近身,肩挨肩的,挑眉去逗她:“不是吗?我记错了?”
当初不是她非常诚恳地奉上结婚的建议吗。
云月没法否认这个,但小嘴倔强,“反正我没追过。”
晏千轻轻捏着她的掌心,“在外头就不能给你男人一点脸面吗,嗯?”
闻言,她就撇撇嘴,没再否认和折腾。
两人之间的对话都是再随常不过的,就像是热恋中的情侣或者新婚夫妇,小吵小闹小甜蜜。
从晏南风的角度来看,更是从来没见过自家那二弟那样对一个女孩子说过话,这辈子为数不多的耐心和温柔都用在她身上那般。
他不是没看出来这二弟的心思,可从来没有想过有朝一日,这个人会守株待兔到心想事成。
从未预料过的结果。
夜,渐渐晚了。
外面,路灯折出昏黄的光。
探望完,云月坐在车上,系安全带的时候,手被身侧的男人轻轻握住。
愣一下,她望他:“怎么了二哥?”
车厢氛围暗淡朦胧,晏千身侧模糊难辨,只有话音在这夜晚显得格外低沉:“你心疼吗?”
他问得没头没尾,云月却听懂了,深呼吸一口气,“没感觉。”
她说的没感觉是对晏南风的这件事情没感觉,可能同情和可怜是有一点的,心疼是谈不上的,毕竟,谁会没事心疼一个曾经差点害死自己的人。
平时晏千不会问这些无聊的话,只有在有晏南风的情况下才会做出和平常作风不符合的事情,比如在水果超市里还吃起小醋来。
之所以会这样,无非就是深知他们的曾经是怎样的。
弹琴的敏感少女,和才华横溢的青年,二者好像天造一般的搭档,是最典型里的青春故事的开始。
这些过去,晏千有参与过,只是没能参与进来,所以——即使得到拥有过,心想事成了,对过去依然介怀,这是男人天生的本性,无可厚非。
“二哥。”云月垂眸看着被男人紧握的手,“其实……我说我从来没有喜欢过晏南风,你会信吗。”
“以前不喜欢吗。”
“那是对家人的喜欢,就像我喜欢爷爷,喜欢对我好的保姆阿姨一样。”她说,“他对我真的很好,温柔体贴,就像是一个亲哥哥一样。”
让人忍不住产生依赖感。
她的解释还蛮让人心情愉快的,晏千没有太过于表现出来,唇角上扬,声调不自觉变了一个度,“那我呢?你当时把我当什么?”
“烦人精。”
“……”
算了。
当他没问。
停顿片刻,又忍不住想刨根究底,他放开她的手,帮忙系安全带后,又问:“现在呢,当我是什么?”
“老公啊。”
“嗯我在。”
“……”
被套了一口,云月微恼一瞥,怎么就这点骗人叫老公的出息了。
“困死了,回家吧。”她打个哈欠,不想在医院多逗留,“我想早点睡觉。”
“好。”晏千说,“我们早点睡。”
难得见他答应得这么爽快,云月颇有些疑惑的。
然而回到家,洗漱的时候就被男人从后面抱走的时候,她才发现。
他说的早点睡,和自己说的早点睡,完全是两个意思!
……
后面的一段时间云月依然很忙。
慕青椋解约的珠宝代言不意外地落入她的手中,双方达成协议并且对外宣告的时候,网上的讨论度一波接着一波地高涨,关于云月是晏家的私生女的消息再次传出来。
有说是晏若玉的私生女,也有说晏老的私生女,就是没人去猜她和晏千的关系,在外界看来,低调且不近女色的二公子,不可能同一个十八线小明星扯上半毛钱的关系。
讨论到一定地步时,关于私生女的话题就适可而止了,这类不实的消息,偶尔炒一炒就行,不宜太过火。
来到剧组后,云月从阮挽挽那里得知,之所以拿到这个代言,是因为她哥和晏千达成一个合作。
“我哥那种小气吧啦的性子,怎么可能随随便便放任一个代言嘛。”阮挽挽说这话的时候透露着不满,“他是用这个,换我下部戏女主出演的机会。”
“嗯?”云月意外又附和,“这不是挺好吗?”
“一点都不好。”阮挽挽撇嘴,“这样一来,他还是能管着我,女主的戏份估计都要被他掌握。”
阮氏当家人和晏千的关系一般般,达成合作不过是各取所需,阮氏既然答应和云月合作代言,那么晏家下部的大ip,也得帮助到阮氏。
阮挽挽追求不大,只想要一个帅哥多一点的剧组给她吃喝玩乐,逍遥自在,然而她哥这一折腾,估计……她就别想和雄性生物有对戏的可能。
她对其他雄性生物的兴趣,更多是觉得新鲜和好玩,毕竟被她哥管束久了,就想放飞自我。
云月则对这方面没有太大的兴趣,一心专注拍戏,出去玩的时间都很少,以至于阮挽挽经常问她,大好的青春年纪,居然没有恋爱的想法吗?
就算看不上其他的男演员,那周岸人帅性格好,还是个大影帝,天天和他对戏居然不心动吗。
云月为此耸肩,没有太多的感触。
“我知道了。”阮挽挽很果断地下结论,“你一定是有喜欢的人。”
“……”云月哑然,“你别瞎说。”
“让我猜猜你喜欢谁。”
“……”
这妮子的嘴属实毫无遮掩,怕她胡说八道,云月没再理,专注去拍戏了。
不知是不是受到阮挽挽的话的影响,还是导演组那边要求太高,这天拍戏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的,一个小动作后,她的左脚踝一不小心扭到了。
对戏的男演员察觉到异样,问她有没有事。
云月试着走两步,有点疼,不过还能忍受,就摇摇头说没事,总而言之,先把这几场戏演过去再说。
她身子脆弱,忍耐力倒是很强,毕竟以前都是经常带伤过来的,忍一忍,旁人都没发觉的一点,但休息的时候,她和晏千打电话的时候,就被后者一下子听出语气的不对。
因为听到呼吸的不均匀,他先是问:“你那边很冷吗?”
“没有啊……”
“那怎么回事?”
云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微微肿起来一些,想着晚上回家的时候也会被发现,就顺带在电话里告诉他,一不小心扭到脚,不过不是很严重。
那端静静地听完,然后说:“所以呢?”
她一愣:“什么……”
“所以现在不去医院,是等着我把医院搬到你跟前吗?”
“……”
倒不至于这么夸张。
云月还想解释真的没什么大事,那端则让她呆着别动,他来接她。
现在不过是下午四五点钟,他刚才打电话是刚刚结束一场会议,理应还有其他很多事情要忙,这会儿过来的话未免太耽搁人的事情了。
云月有些后悔告诉他,早知如此,还不如晚上回去后挨他一顿骂。
嗯……反正他教训完她后也是会来哄她的。
想到这里,连她自己都没发现嘴角什么时候出现上扬的痕迹。
刚才一直演戏,可能是麻木了,没有太明显的痛感,歇息一会儿再动弹,路就不太走得稳了。
云月走得稍微慢了,导演组那边就有人催道:“女主演员干嘛呢,磨磨唧唧的,轮到你了。”
熟悉的女声,熟悉的黄副导面孔。
因为被教训过,黄副导有所收敛,不敢太嚣张跋扈,但态度仍然不好。
旁边的章导则第一时间发现云月的异常,过来关切地询问情况。
“没事。”云月也不想耽搁大家的进度,“脚有点扭到了……”
“扭脚了?严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章导惊讶又担忧,“你别走了,赶紧歇歇吧。”
“可是……”云月记得还有一场她的戏份,道具组和造型方面都已经准备就绪,如果撤离的话择日还要麻烦地补上。
只要没有跑起来的戏份,她是可以忍一下演完的,以避免浪费大家的时间。
章导看出这姑娘的倔强,如果别人他就接了,然而这位小祖宗怎么着也不能放任不管,“云月小姐,身体最重要,万一伤着的话,对以后的进程更有影响,你说是吧?”
他们这边说话的功夫,黄副导也迈着快步走过来查看情况。
不知怎么,她看向云月的眼神似乎比之前更严厉无情,“怎么回事啊?”
“受伤了。”章导言简意赅,“后面拍不了。”
黄副导把云月从头到尾打量一番,没看出受伤的痕迹,不由得冷哼,“又拍不了,这年轻演员就是麻烦,要是老戏骨的话哪有这么多事。”
言语激励是有影响,不过相对于她的话,云月更在意在场的工作人员,大家刚才辛辛苦苦搭建的实景台,她要是撤离的话,就是白忙活一场。
云月便说:“我脚也不是很严重,要不试试吧?”
“脚受伤了啊?没事。”黄副导赶在章导前面插嘴,“我还以为肋骨断了呢,扭个脚算什么,赶紧过来吧。”
后面的戏份没有特别激烈的打斗和跑步,但需要吊威亚来协助飞行动作,考虑到用不到脚,云月就没有太多的顾虑。
吊威亚前后的道具准备工作还是颇为复杂的,再加上章导多次犹豫徘徊,都浪费不少时间,等云月准备上场的时候,又忽然被人打断。
晏千不是第一次来探班,这还是头一次情绪毫无克制地出现,面色前所未有地阴沉,以至于章导连滚带爬过去后都不敢大声招呼,“二公子,您来了啊。”
他也没废话:“让她下去。”
来之前已经猜到那丫头大概率还会继续坚持,所以这一路飞驰,车速很快,赶过来后果然不出所想,更令人意外的是比普通演戏还要过分的,她带着受伤的脚要去做高难度动作。
云月这边被劝下去之后,有些心虚地看了眼探班的男人,“二哥……来了啊。”
“就这么喜欢折腾?”
“不是……”她试着解释,“只是想完成一个简单的动作……”
晏千不说话。
似乎在等她编。
看看能编出一个什么样的好理由。
这个都算简单动作的话,那什么才算高难度的。
云月默默垂下脑袋,解释一句后无话可说了。
她编不出来,晏千淡淡地回:“这个动作简单吗?”
“还,还好吧……”
云月踌躇犹豫,没法给出合适的回答,向来多事的黄副导这时候插上一嘴:“吊威亚是演员必备,最基本的简单动作。”
她刷的存在感只会让人更加地厌恶。
晏千都没拿看她,轻飘飘:“是吗。”
“二公子你不懂演戏,最好还是不要掺和……”
“我不懂。”晏千难得顺着一个陌生人的话这样说,然而下一句似是冷笑,“那你演示给我看。”
“什么?”
“现在去吊。”
他的目光停留在工作人员搭建好的场景架上,所说的话并没有开玩笑的成分。
让云月撤走,让黄副导去吊威亚一次,给大家演示下演员的基本素养。
“我……”黄副导显然是不情愿的,“我不行……”
“她脚受伤你们还让她上,到你这里又不行了?”男人眯眸,视线凉薄冰寒,“给你半分钟,思考下后果。”
思考下抗拒的后果……
话都撂到这个地步了,再不懂那真的就没必要在圈子里混下去。
黄副导不论如何都是不情愿的,可又像上次那样没理由拒绝,她说话往往喜欢教训人,绝对的自负最终还是会害了自己。
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章导则推搡着她过去。
吊威亚嘛,黄副导也是有经验的导演,说出那么多的大道理,不实践一次怎么行。
当安全绳索吊在身上,面对五米以下地面的时候,黄副导吓得腿一软,不由得紧张地喊叫,想要撤离——然而她的左腿踏出去悬空,右腿被一个道具扯住,身子前倾的那一刻呈现出拉伸的状态。
她拼命地挣扎起来,腾出来的手还去拉扯绳索,而工作人员见到情况开始慢慢地将人放下。
也就在下地的过程中,困于她腰上的绳索突然断裂。
绳索是铁丝制的,按理来说非常牢固才是,出现这样的情况,大概率是绳索连接处出现偏差……
幸而距离地面不是很高,黄副导摔下去后,还是身体落地。
不过听着她口中的喊叫,估计伤得不轻。
这一幕看得旁人胆战心惊,谁都想不到这么大的剧组,为什么出现绳索断裂的情况。
尽管没造成太大的伤亡,但意外发生得太快,所有人都开始恐慌起来。
现场逐渐陷入混乱。
站在边上的云月看得一头雾水,她刚开始抱着学习的状态,想看看黄副导怎么把她的理想女主状态演出来,然而……
如果吊着的人是她的话,大概率也会摔下去。
她低声喃喃:“什么情况啊……要是你不来的话,摔下去的不就是我了吗?”
身侧的男人投掷一瞥,“是。”
“剧组里的绳索都是崭新的,不至于会出现差错吧……”云月好像有点懂了,“那个黄副导刚才一直让我上,不会是故意想害人吧?”
而后又摇头,难以置信地否认:“应该不是吧……我和她无冤无仇。”
晏千:“你怎么知道你和她无冤无仇?”
“……我又不认识她。”
按照这个说法,世上所有受害人都得和凶手认识才行了。
云月还是不太相信为什么黄副导会有谋害的想法,可能,只是个绳索断裂的巧合?
晏千则没她那么天真,让人第一时间封锁现场,以及叫出所有负责吊威亚的工作人员,这种事情,务必得有个交代才是。
初步判断黄副导有害人之心,奈何胆子又太小,不敢害得太明显,也不敢把人害死,只敢选个五米的台子……也庆幸只有五米,不然她现在才是半身不遂的那个。
根据惨叫声,黄副导的情况比云月现在凄惨很多。
当然云月也好不到哪里去,场子消停的功夫,晏千让她把鞋脱了,先看一下情况。
她不是很情愿脱鞋,最后还是被男人强制性按坐下。
她脚本来生得小巧漂亮,结果现在脚踝处肿起一个红粉的小包。
他半蹲着身子,单手握着她冰冷的脚腕,一抬头眸间深邃暗沉,语气顿时不友好:“这也叫没事?”
“啊……”云月轻喃,“还好吧。”
“舟舟。”
“嗯。”
“你迟早把你老公气死。”
她多多少少是有点心虚的,试图缓和下气氛,“那我,不能,重新找吗。”
“……”
很明显的,气压一下子低沉下去。
晏千这次没看她了,握着脚踝的手也抽离了,人站起来,直接背过身去。
生气了。
云月忙叫一句:“二哥。”
他没回头:“好自为之。”
眼看着他甩手走人,云月真的有点急,“我开玩笑的,你等等我……我没法走路。”
她这回连鞋都顾不上去穿,蹦蹦跳跳又踉踉跄跄地去追他,后面的动静很明显,晏千回头看了眼,眉间皱起有所动容,但到底还是没有一下子服软,整张脸色渐渐阴沉。
云月慢缓缓地走到他身后,“我的意思是,为了避免我重新找,你不能轻易被气死。”
还是没有回应。
“二哥?”云月试着叫一声后,又突然意识到什么,“哦不对,是老公……”
“叫老公也没用。”
“真的吗?”她眨眼,轻轻叫了句:“老公?”
“没听见。”
“……”
知道他故意的,云月还是加大音量,“老公!!!”
这一声,直接让五米开外的工作人员都听见了。
发生事故后走了一拨人,还有一部分工作人员在收拾现场。
所有人的目光集聚过来,投落到他们的身上,大家都是疑惑的惊讶表情。
——嗯?什么情况?他们不是二哥和妹妹的关系吗?
就在这充满疑惑的众人眼神下,晏千转过身,原路折回,拿起云月刚才落下的一只鞋,路过她身边的时候,轻轻一抬手,就像是抱娃娃似的将人打横拥在怀里,一抱就走。
动作潇洒而迅速,但脸色依然因为她说的那句重新找老公而臭着,一言不发。
云月则乖巧地双手环住男人的脖子,在他耳际吐气如兰,“刚才不是说,叫老公也没用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