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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危在旦夕(1 / 1)

陈忠吃了一惊道:“大人殿下说过不得动用肉刑的……”

卫宗政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喝道:“将此人带下去若有喧哗以咆哮公堂之罪处置。”

陈忠一下闭上了嘴。他虽然够粗鲁但卫宗政连文侯和二太子都能请出去对他便是杖毙堂前也未必是不可能的。

一个衙役把坐笼的门打开我身后的两个则抽出刀来道:“楚将军请进。”我绝望地看向卫宗政他面无表情地端坐在上面根本不为所动。对于他来说我只是个微不足道的嫌犯而已我是生是死也只不过是件小事。

卫宗政也许属于二太子一党吧。我被那两个衙役押着向坐笼走去陈忠在一边有些不忍地扭过头。坐笼不是肉刑但是给人的痛苦却比肉刑更甚我曾经听说过有老弱罪犯在坐笼里倒毙的先例。卫宗政把我关进坐笼那是非要让我说出真相来吧?

不说二太子会杀我说了也许二太子和文侯都要杀我了。邵风观这一点说得不错我也想通了。坐在坐笼里看着他们把一根根木棒尖头向里地插在笼子上我面无表情地想着。

那些木棒插到离我还有两寸左右停下了我数了一下上上下下一共有四十八根木棒。这些木棒留下了一个比我的身形稍大的空间还好我是按最舒服的姿势坐的卫宗政也没让我进站笼大概我还能坚持久一些。如果是站笼站了一天后只怕真是生不如死。

那些木棒插好后卫宗政向左右两个督察院和大理寺的官员道:“丁大人安大人此案事关重大两位大人辛苦一趟务必让此案水落石出请两们”

督察院丁御史身形高高瘦瘦大理寺的安正卿却是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更象个武将。丁御史道:“卫爵爷恪尽职守下官等自当协力以助。”

丁御史说话很圆滑卫宗政只是微微一笑忽然又板起脸道:“楚休红世间万事不会有永无揭晓之理你纵然想要隐瞒也是无济于事可还记得福德帝被刺之事?”

福德帝是大帝的长孙是帝国第三代帝君继位时年才五岁三年后在帝宫花园内遇刺身亡死时也是个小小的八岁孩童自然没有子嗣继位的是他的长叔威德王。福德帝只是个孩子德字谈不上八岁就横死也谈不上福威德王却是个明君继位以来帝国河清海晏五谷丰登是历代明君中的佼佼者。但威德王却不能配享太庙因为还是他在位时福德帝遇刺之事便是由当时的三法司审明那刺客是由威德王府派出来的。当奏折呈给已经继位的威德王时上面就明明白白写着“威德王弑君”五字。威德王怒不可遏将大理寺正卿田仲廷杖毙杀刑部尚书和督察院御史贬官下令再审但第二次呈上去的仍是那份奏折。三法司官员换到第三批总算捏造出一个凶手来但是这事已经传遍帝国上下。威德王虽以辣手使得天下无人敢议但他一生却也没有子嗣过世后继位的泰定帝虽然是威德王继子但迫于民议仍然将威德王灵位迁出太庙并去帝号以至于现在的史书上明书的帝国十七帝中第四代仍是个“威德王”。

卫宗政跟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明白三法司历来的风骨吧。但是三法司纵然铁骨铮铮当时仍然顺从了威德王之意而且前面两批官员也没有好下场。

我在坐笼中道:“卫大人罪将不敢隐瞒但事实如此罪将纵然胆大妄为亦不敢胡乱捏造。”

卫宗政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来人。”

有个衙役过来道:“大人。”

“尔等仔细看守无我之命任何人不得擅入。”

那个衙役躬身答应卫宗政对另两个官员道:“两位大人今日暂且至此先回去歇息明日再审。”

安正卿走时看了我一眼道:“卫爵爷若罪将坚不吐实又该如何?”

卫宗政冷冷地看了看我慢慢道:“铁也会有溶化的时候。”

他的话冷森森的如同刀锋。

陈忠还想说什么卫宗政道:“陈将军我有话要问你随我到偏厅说话。”

陈忠行了一礼又看了我一眼跟着走了出去。也许卫宗政要问问他路上的事吧等他们走后我端坐在坐笼里想着这些天来的事情。

卫宗政说我“坚不吐实”其实我说的都是实话只是有一些没有说出来而已。陈忠不知道什么事我说的也不会跟他对不上来。

他们走后这大堂里一下静了下来。大堂的门被反锁起来只有两个看守我的衙役在一边。我端坐在坐笼里身上开始觉得有些酸痛。保持一个姿势坐得久了人也会累何况边上尽是些尖头木棒我稍往边上一靠便会碰上。坐笼是种酷刑就在于让人无法休息连换个姿势也不行。我看了看那些木棒虽然不是铁制的但是那些尖头也足以刺入人的皮肉里去。我闭上眼心里默默念着那本《道德心经》。

天在慢慢暗下来。看守我的两个衙役也开始打盹也不知过了多久我突然听到有人在轻轻叫我。我睁开眼却见一个衙役蹲在坐笼外看着我。我吃了一惊还没说话他将手指按在唇上小声道:“拿着这个。”

他递过来的是个木制的圆筒不长一头用布蒙着。我有些奇怪有根线绷着。我拿了过来正在却听见里面传来了一个人的声音:“楚将军听到了么?”

这是陈忠的声音!

我吓了一跳狐疑地看着那衙役那人也没说话指了指边上另一个正睡着了的衙役。我又惊又喜小声道:“陈忠这是怎么回事?”

陈忠道:“这是薛员外做的传声筒。楚将军文侯大人明天就会向帝君上书你还好么?”

是薛文亦啊他做出来的东西实在匪夷所思。知道他也在帮我我心里一阵激动小声道:“还行。你怎么样?”

“今天卫大人问了我弓的事我坚持那弓便是刺客留下的他也没办法。真奇怪他好象知道我换了一张弓。”

我冷笑了一下:“因为他是二太子的人自然知道。”

陈忠象是被我说蒙了道:“二太子也不知道啊。”

我道:“他怎会不知那刺客本来就是他派来的。”

陈忠象是吃了一惊顿了顿道:“这是怎么回事?”

我咽了口唾沫看了看刚才那衙役那个衙役站在一边正注视着睡着的那个。我把手蒙在那个传声筒上小声道:“还记得那天有刺客来刺杀我你是在回来后才知道的吧?”

陈忠道:“是。那天我撕裂了一头鼠虎见殿下没事了赶紧回来没想到还出了这等事是末将失职。”

我冷笑了一下道:“多亏那三头鼠虎才让我脱出了这个圈套。那天我就隐隐地觉得有些地方不对但一时想不出来现在才算想通了。”

陈忠一怔道:“什么地方不对?”

“你是回来以后才知道我被人刺杀二太子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这么快就赶过来了?”

陈忠道:“那天是有人向二太子通报的我还碰到他了也没跟我说话我还不知有什么事呢。”

我道:“不错。可是他向二太子通报碰到你你是那百人队的队长为何不向你通报?”

陈忠又怔了怔道:“不错。可是……”

我不等他再说什么“可是”道:“那天只是因为来了三只鼠虎你赶上去援助二太子才让他们这个天衣无缝的计划有了个疏漏不然我真要落入他们的圈套了。若没有鼠虎的事他派人来行刺再过来查问那是顺理成章的事找不出半点漏洞。”

陈忠还是有些懵懵懂懂地道:“可是殿下为什么要嫁祸给邵将军?而且邵将军如果已有预防为什么特意让我来?”

让你做替死鬼你这傻瓜。我心底暗暗骂着。邵风观有心救我但如果我在路上真的被人杀了他也不会来救我的。让陈忠押送只是因为他不属邵风观嫡系人又缺乏应变之才也不知道内情死了一样无损他们自身。

那天的那个刺客箭法如此低劣竟然连射数箭不中却能安然脱身我就已经隐约觉得有些不对了。邵风观手下有廉百策这等箭术大高手派来的刺客不应低劣如斯那天的刺客是故意不射中我的吧。只是这些事情要说清也很难陈忠未必听得懂也不必多说了。

这个计划会是谁定下的?二太子不见得能有这么严密的计划多半也是路恭行想出来的。如果不是鼠虎突袭那么这个计划实在可说是天衣无缝我一定会误以为邵风观派来的刺客便会转向二太子那一边了。

冥冥中也有天意吧。我叹了口气一时也没什么话可说。

这时睡着的那个衙役忽然动了动另一个连忙小声道:“楚将军快把传声筒给我。”

我把木筒交给他他接过木筒一边走一边把线绕起来从门缝里递了出去又走回来小声道:“楚将军明天就不是我轮值了你可要当心。”

我点了点头。虽然在坐笼里仍是一动不能动但知道了别人还在想办法营救我也让我心定了许多。

在坐笼里不能和平常一样睡着坐了一整天困意越来越浓我刚垂下头突后背后一阵钻心地疼人一激凛右臂又是一疼。我慌忙坐直了侧过脸看了看臂上右臂已有了些血迹。背上那根木棒还没有刺破皮肤右臂上却大概已经受伤了。虽然仍是疲倦不堪但是心头却已又惊又惧哪里还敢再睡。但是勉强坐了一会我却实在受不了了一个人象是用一根蛛丝吊在半空中一样虽然仍是稳稳地坐着却又象是飘在空中可又不敢有半分大意我知道只消身体一动马上又会有剧痛传来。

怪不得坐笼会让人谈而色变。这种刑具貌不惊人我坐了还不到一天就算领教到它的厉害了。

那些木棒很多我的手也只能稍许动动。由于绑得很牢不用想把木棒推开。人坐在里面只能战战兢兢地保持清醒就算犯困一碰到木棒的尖头那种剧痛也会让人清醒过来的。

一天已是如此再下去我真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去了。如果真的按二太子的主意用坐笼把我装到帝都来恐怕我在路上就得招供。卫宗政用这种手段对付我不言而喻他一定是二太子一方的人了。我端坐在坐笼里也不知过了多久。外面已经有了几分曙色天也许快亮了我不知道这样子还能再支持几天。或许一天也支持不下去了如果不休息那么天亮时卫宗政再来提审我只怕我会不顾一切地招供出来。

现在再想转投到二太子门下恐怕也已太晚了。

我本来是盘腿坐着的此时两腿也酸痛不堪但却又不敢动一动。我也知道保持这个姿势太难了困意一层层地袭来慢慢地我终于又合上了眼。

刚合上眼上下眼皮就象用了极粘的胶水粘住一样再张不开。我心头一凛知道这样绝对不行勉力坐直但眼睛仍然睁不开。这时实在是种很古怪的感觉明明脑子清醒身体却又不听使唤。

不能睡一定不能睡。

我默念着长吸了一口气。这一口气吸进身子向后靠了靠背心处登时又传来一阵剧痛。但这次有备在先我没有乱动只是微微地将身体前倾果然刺痛一下减轻了。

现在一定要保持住身体的姿势绝不能动。

我慢慢地调匀呼吸。人只要保持呼吸均匀那么身体就不会乱动的。一个好箭手最先学的不是射靶而是呼吸。在开弓后瞄准这一段时间里必须要摒住呼吸而我以前正因为摒不了太久因此箭术一直马马虎虎只能算是平凡而已。现在按《道德心经》里的打坐方法来呼吸居然倒可以一呼一吸持续很久。

吐纳了几次身体果然渐渐平静下来。《道德心经》里说修习有成的人能打坐数天一直一动不动这样倒可以在顶到卫宗政放我出来。

坐笼一般是坐一天便垮了最高纪录据说是五天。调匀呼吸后我已经不觉得有什么苦处了这样下去只怕会过那个纪录也说不定。我不禁有些想笑我修《道德心经》是想学会读心术的没想到读心术还没摸到门倒是有这种用处。

这时我突然想到其实现在倒可以试试我到底有没有读心术了。读心术本就是种很奇特的本领我也不知道施展读心术到底是什么样的感觉说不定我已经修成了而一直不得其门而入因此并不知道。趁这时候我不妨试试看。如果现在真能修成读心术那我就可以读出卫宗政的想法到时他再要审我我也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了。

记得先前那个帮我的衙役就睡在坐笼边的一张躲椅上他靠得比较近我正好对着他的头。我想象着他的位置开始沉入冥想。

读心术的施用方法《道德心经》中也语焉不详郑昭以前说过那不是看出对方想的字而是一种难以用言辞表达的感觉因此根本不受语言所限。最大的可能就是看到对方正在想的情景吧而我现在如果试成了读心术只怕会看到他正做的梦。我胡乱试着想象着我正在进入他的脑子里但好像只是在胡思乱想。突然我只觉整个身子一轻象是飘了起来一样。

读心术修成了么?我又惊又喜但是自己脑子里还是空空一片根本读不到什么东西。

没这么快吧。恐怕卫宗政审我以前我一阵丧气正想放弃突然那人开口道:“大人楚休红已现刺客之事是假。”

我吓了一大跳只道卫宗政躲在暗处偷看那方才我和陈忠说的话恐怕都被他听去了。因为害怕倦意一下全无眼也猛地睁开了。但一睁开眼却见那人还躺在躲椅上睡得正香。

那是说梦话啊。

我舒了口气。但一想到那人的话马上心也抽紧了。

听这衙役的话他明明是卫宗政派来的!我和陈忠通过传声筒说话他大概全都听了进去。虽然我没有说什么要紧的话但我猜破二太子的计策之事却已被他知道了。

我看着他的头他睡得正香两手搁在胸前动也不动。

你还听到什么了?

我默默地想着心头惧意渐深。哪知我刚这么想着那衙役突然又开口道:“小人别的也没听到什么。”

这话接得也太顺了吧我惧意未销又是一阵怀疑。说不定那个衙役才真的有读心术。

“大人什么是读心术?”

那衙役突然又说了句梦话。他说得平平静静和平常说话没什么两样但这一句话却象是根棍子一样把我一下打蒙了。

他明明是接着我在说话!难道……

难道我修成的不是读心术而是摄心术?

一想到这儿我登时一阵兴奋看着他心中默念道:“把听到的全都忘记。”

那衙役什么也没动。我这才醒悟过来他就算忘了我也看不出来。我睁着他的后脑勺突然默念道:“站起来!”

这只是我在想但那衙役却象是我手中的木偶一样猛地站了起来转过身对着我。他眼闭着面目呆滞仍是一副沉醉在梦乡中的情景。

真的是摄心术!我一阵兴奋。摄心术比读心术更强连真清子也只会读心术不会摄心术没想到我没学会读心术反而学会了摄心术!

那衙役仍是直直地站着动也不动。我看了看他又在心里对他道:“向前走!”

他呆呆地跨上一步仍是象个木偶一样好象身上有看不见的细线连着。这一步跨上另一步马上又跟了上来离我一下子近了许多。他面无表情这样僵硬地走着简直象是一具活僵尸我心头一凛默默地道:“快退回去!”哪知这回却不灵了他的右脚又跨出了一步我急了在心底喊得急了几乎要喊出声来但那衙役却根本不理睬我仍是慢慢地走了过来。

他实在太象一具僵尸我心头一寒正要不顾一切地叫出声来突然有个人叫道:“小方你做什么?”

那衙役已经走到坐笼前被这一声喝一下站住了但人却依然保持着向前的姿势登时身体一冲向前倒了下来“砰”一声摔了个嘴啃泥。他象是一下子活了过来从地下爬了起来看了看四周道:“我怎么了?”

另一个衙役欠起身子道:“小方你是睡糊涂了吧我看你在梦游真吓了一大跳。”

他看了看我我连忙闭上眼只留一条缝装着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他摇摇头道:“大概真是梦游吧。”

除了梦游他也想不出别的理由了。我不由一阵窃笑天亮了。因为下半夜我一直在打坐倒不再有困意虽然人坐在坐笼里仍是精神奕奕。卫宗政和另两个审官里来见到我的样子他们都是一怔大概在坐笼里关了一夜仍然面带笑容行若无事的只有我一个。他一定本以为今天我会痛苦流涕地要求招供没想到我什么事都没有大感意外。

这一天审讯卫宗政问的话仍是以前我救二太子那一程的前后经过陈忠和我用传声筒说话的事一点不提大概那个他安排在里面的衙役真的全忘了一句都没跟卫宗政说过。我说了一通仍是坚持诸将无罪只是二太子在疑神疑鬼。卫宗政今天也客气多了他虽然多半是二太子的人却果然言而有信象个主持公道的人。

这一天审读仍无结果卫宗政脸上已露出了焦急之色。晚上以前那两个衙役被换班掉了另两个这两个人中只怕也象那“小方”一样有卫宗政安排进来的人。这一晚我很早就打上坐等他们睡着后我又按昨天所做的对他施上了摄心术。

※※※

只是奇怪这一次我虽然极为卖力但他什么事都没有我东试西试他仍是躺在躺椅里打着鼾。弄了半天见他仍然毫无反应我也只得放弃了。

难道昨天晚上那摄心术只是我的错觉?但是今天卫宗政并不曾把昨晚上我与陈忠商议的事抖出来只怕那个小方真的按我的命令把这事忘掉了。可昨晚能成今晚为什么又不灵了?

我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个端倪不禁有些失望。可能昨晚的摄心术只是偶然成功的吧?如果不知道何时有用何时没用那也实在没什么用处。

我略略伸展了一下身体。由于拼命想用摄心术以至于身体酸痛不堪我调匀了呼吸又开始打坐。如果不会打坐的话坐笼的确是种酷刑但是保持打坐的姿势就可以长久不动也不会太累。

到了这时候我也只能硬挺下去。卫宗政让那个小方骗得陈忠相信只求陈忠不要太轻信了。还好陈忠对这事本身也知之不详恐怕就算他说的都是实话也只会对二太子不利。

在一片恍惚中我的眼前又出现了一个人。

雪白的手指梨花一样的面容。虽然眉目已经模糊不清在记忆中也渐渐淡了但是我知道那就是她。

不知坐了多久我突然被一阵开锁的声音惊醒。我睁开眼却见一个衙役正打开坐笼的门道:“楚将军出来吧。”

我钻出坐笼时他小声道:“楚将军你真是条硬汉。”他的话语大是敬佩只怕我在这坐笼里呆了一天两夜仍然不松口单这一点也够让他佩服吧。

我道:“要杀我了?”

那衙役低声道:“别多心这是要放你了。”

要放我了?尽管我尽量不让自己露出喜色但心里还是一阵压抑不住的欣喜。他大概也察觉了小声道:“别太早高兴了。”

我道:“还有别的事?”但是他没再说话和另一个衙役抬着那坐笼下去另两个带刀衙役带我下去换了身衣服等再带我上堂三法司的三个要官员已坐在堂上了二太子和文侯也坐在两边。但让我吃惊的是文侯身后竟然站着张龙友。

我已许久没见过张龙友了此时看见他我大感亲切。只不过一个月不见张龙友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颓唐之色他穿着一身工部员外的官服大是精神。他虽是文侯提拔但现在是工部官员照理不该来这种场合现在出现在这儿大概是文侯作为随从带进来的。

这也该是个好消息吧。看到张龙友一本正经眼里却透露出一丝欣慰的样子我知道那不会是个坏消息。在高鹫城里我救过他一次现在他也能对我有所帮助了。

我跪了下来卫宗政看了看我道:“楚休红。”

我抬起头看了看他。卫宗政脸上仍无喜怒之色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什么。我有点惴惴不安地道:“罪将在。”

尽管猜到多半不会有事便这时候我仍然不由自主地担心。

卫宗政道:“你遭谋刺主将之控经本府会审虽觉事有可疑然查无实据本上天好生之德姑免罪责。”

我不由一阵晕眩。被关了这么多天到现在才算松了口气。卫宗政大概是二太子的人但他的公正清廉之名倒也不是假的没有为了阿附二太子就随便捏我个罪名。我还没来得及高兴马上又听卫宗政道:“然事出有因断非空穴之风故革去罪将一切军衔职位。”

二太子的脸色也有点不好看也许他仍然觉得这责罚太轻。但卫宗政这个处分还是让我吃惊他要革去我军衔倒也早有预料但我的前锋营统领之职是太子与文侯任命的卫宗政作为刑部尚书并没有这个权。我偷偷看了看文侯文侯的脸上也木无表情象是根本没听到倒是张龙友有些惋惜的样子。

这是为了让二太子出出气吧。我也舒了口气功名利禄我都不想了只望能够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国家不要我在军中出力那也只能听天由命。我想起以前曾想过的不从军后要干什么我识字也许可以开个小学馆教教学生。只是那时想着和苏纹月两人一起生活可是现在呢?我什么都没有了。

我正有点伤心卫宗政这时站了起来向文侯和二太子一躬身道:“殿下大人下官审理已毕此案如此了结不知殿下与大人是否满意?”

我不禁有些想象。卫宗政脸上一直板得紧紧的我都不知道他会不会笑但这话说得却有点负气。他夹在文侯与二太子当中一定很觉难办。我实在象个烫手的山芋二太子虽是宗室但文侯实际上代表的就是太子相比较而言就算他是二太子一党也不能不顾忌文侯的意思而设计想套出实情却也没问出来因此这话问的也只是问两人是否满意干脆不说公正之事了。

不管怎么说我算是脱险了。

二太子的脸很阴沉但也没说什么。事实上我坚决不说就算杀了我也无非只是出出气扳不倒文侯却更加得罪文侯。他虽然不象风评中那么英明神武但也不是傻瓜其中的利害关系也该明白。他哼了一声对身边那侍卫道:“林秋我们走。”

不知道是我看错了还是什么那个叫林秋的侍卫在扫了我一眼时竟然有些如释重负。等他们一走张龙友突然冲了过来一把抱住我的双肩叫道:“楚将军你没事了太好了!”

他的眼里隐隐有些泪光。我在德洋手下救了他他一直都记在心里了。我一阵感动道:“你还好吧?薛文亦?”

张龙友道:“他就在外面走。”

他拉着我要出去我道:“等等我向文侯大人叩谢。”

我走到文侯面前跪了下来叩了个头道:“大人之恩小人永记在心。”

文侯脸上也仍然看不出喜怒之色淡淡地道:“楚先生以后你有何打算”

我现在已无军职他马上就改口了。我道:“小人还不曾想过。”

张龙友也跪了下来道:“大人楚将军……楚先生他文武全才足当大用。”

文侯点了点头道:“如果楚先生有意不妨到我府中来吧。”

文侯府中的幕僚也有不少和以前武侯的幕府一样聚集了不少人才。张龙友虽然是工部官员但实际上和薛文亦都算是文侯的幕客。我想了想道:“小人甫脱责罚此时到大人府中不免授人口实。不知军校中是否还能谋职?”

我现在当文侯的幕客那是明摆着算文侯一方的人了二太子只怕会恼羞成怒说不定又要想什么办法来对付我。到军校里至少还不算直接从属文侯。军校其实也是文侯的势力我离开军校时接替我的教官就本是文侯的幕客。文侯道:“这也好那让胡滔回来吧。”

我又叩了个头道:“多谢大人。”

辞别了文侯我刚要出去文侯突然道:“楚先生小儿承蒙照顾不胜感激。”

他的话很平和我转过头却见他嘴角露出一丝笑意。

甄以宁真的是他的儿子啊。我有点激动张龙友已一把把我拉了出去道:“快走老薛要等急了。”

外面除了坐在轮椅上的薛文亦还有吴万龄。薛文亦受伤太重现在仍然不能离开轮椅因为行动不便没有进来吴万龄则是官职太卑不能进来。一见我吴万龄便要行大礼我一把扶起他道:“吴将军请起我现在什么职位都没有了只是个平民。”

薛文亦道:“楚兄走我们一块儿喝一杯为你洗洗晦气。”

张龙友道:“正是。走我们也去醉枫楼快活快活。”

醉枫楼。听到这三个字我有点怔忡。上一次被文侯带到醉枫楼时还是刚回帝都躇踌满志以为可以大展所长。这次去也算是故地重游吧但是这个“枫”字却让我想起了她。

她现在究竟在哪儿?也许已经成为帝君庞大的后宫成员中的一员了。

张龙友和吴万龄两人已先行走了我推着薛文亦走在后面薛文亦忽然道:“楚兄不必多想了世间事十之**都是不如意的如果都放在心里只怕人担荷不起。”

我有点局促掩饰地道:“什么?”

他叹了口气:“你这种神情恍惚的样子我就知道你想起她了。”

薛文亦察言观色倒也厉害。我有些狼狈道:“没什么偶尔想起她来了。”

他没再说什么从怀里摸出了一个小小的木雕。

那正是那个叫秦艳春的女子的雕像。上一次看到时只雕了个轮廓现在已经清晰很多了只是眉目神气却已不太象。当然也许是我记差了除了她另三个女子长什么样我现在也大多忘个一干二净。

他又叹了口气伸手将雕像往街边一扔。那雕像在地上撞了两下断成两截滚落进路边的阴沟里。

也该绝望了吧。我们能有现在这样子已经算不错了那就不要再有非份之想。我想着这时张龙友在前面回头道:“快点啊。”

我道:“来了。”推着薛文亦走得快了些。

醉枫楼仍然显得豪华富丽现在人还不多。我们在楼上找了个包厢坐下张龙友点了些菜又叫了一坛子酒四人坐定了张龙友举起杯道:“楚将军得脱大难我们先为他干一杯。”

我们四人共过患难现在张龙友和薛文亦都是文侯跟前的红人了吴万龄虽然只是个教官但也比我要高一点反倒是我什么都没有。我举起杯来把酒倒进嘴里。辛辣的酒流时喉咙里带着甘美的刺痛登时人有了几分醉意。

酒过三巡他们都有了几分醉意了吴万龄还在向薛文亦让着酒张龙友敲着碗碟哼唱着一支怪腔怪调的小调也不知唱些什么我已经醉态可掬半伏在桌上。突然有个粗大的嗓子在叫道:“楚将军在么?楚休红?”

那是陈忠的声音。我吃了一惊只道又起了什么变故薛文亦也一阵警醒道:“陈忠还没走?”

我想起前天晚上陈忠用薛文亦做的传声筒和我商议的事。薛文亦道:“楚兄他可是为了你不遗余力啊不惜在文侯大人府中跪了一夜。听说连文侯大人最后也感动了不惜亲自向卫宗政商议。”

陈忠为了救我实在是全心全意只是我庆幸逃脱处罚都把他给忘了。我有点内疚东倒西歪地走到门口叫道:“陈将军。”

陈忠在楼下正在东张西望听得我叫他抬起头脸上浮出笑意道:“太好了楚将军你在。”他跑上楼来向我跪下道:“恭喜楚将军脱险。”

我连忙扶起他道:“陈将军我还没谢过你呢。来进来喝一杯吧。”

他道:“不了此事一了我得马上赶回东平城去缴令为了向你辞行才来的。楚将军你自己保重吧。”

邵风观派他来未必真有什么好心无非是派个与己无关的人来就算遭了池鱼之灾也没什么大不了。但是陈忠为了救我却是真心实意的。

这个实心眼的人实在连骗他都不忍心。

他好象不知道我已经被削职为民了仍是行了个大礼起身要走。看着他要走我道:“陈忠你自己也要当心。”

他得罪了二太子如果离开邵风观的范围只怕也不会有好结果的。但陈忠好象浑不在意也不知到底是真不在意还是根本没想到。他向我行了个军礼道:“楚将军请回吧。”

我想说我现在根本不是将军了但他这时已经出了门。

也不知到底喝了多久我都不知是怎么散的只知道回去时天已黑了吴万龄陪我着到住处打开门看着空荡荡的房间我的呼吸也不由一滞。在这一片黑暗中象是有把无形的快刀插进了胸口我几乎已失去知觉。

吴万龄虽然没有我喝得多但也有了醉意他大概也知道我身上没有火石火镰帮我点着了蜡烛大着舌头道:“楚……楚……”说了半天也说不出来。他习惯称我为统领但我现在什么都不是了让他改口一时还改不过来。

我道:“好了你回去睡觉吧。”

等吴万龄一走我走到床边。因为有两个月没住了床上已经积了一层尘土。我拿出来抖了抖只觉口渴得要命又走了出来。

今天是四月下旬了。月亮只剩了一半冷冷的象是结了冰。我站在井台前压了两下汲筒从水龙里流出清冽的井水来。天是一天热似一天又喝了酒有些头痛。我把头探进水里喝了两口水寒刺骨但也让自己头脑一清不再那么晕乎乎的。

我把手撑在井栏上看着天空。月光清澈明亮象是一只睿智的眼睛但这只眼现在也是半闭着。我甩了甩头把头上的水甩掉又重重地吐出一口气来。

从明天开始又是一个新的开端了。人生在世实在有太多的变故当我入伍时曾经想过这一天么?仅仅是几年而已不仅是我一个人帝国这个庞然大物也开始了分崩离析的第一步。从一片升平到战火纷飞再到蛇人的出现一共也不过是短短两三年而已。

帝国真的有可能会覆灭么?这个雄踞于大地之上的王朝会不会也踏上数百年前被大帝推翻的王朝一样的道路?如果是的话这一代的大帝将会是谁?或者帝国会象死而不僵的怪物经过了一番修整仍然苛延残喘下去?

以后的事谁也不知道。我垂下头茫然在又拉了两下汲筒。水冷得象是锋利的刀子刺入皮肉那一阵刺痛让我身上一抖。

※※※

回到军校让那些学生都吃了一惊。他们仍然记得我这个能和“军中第一枪”斗个旗鼓相当的老师因此我回来后都让他们欣喜若狂。

只两个月不见这批学生就大有进展。我带他们时骑马骑得好的都还不多但现在大多已经能在马上不拉丝缰而坐了。文侯很看重雷霆弩因此雷霆弩的教程很多而多对雷霆弩的用法还不如他们熟一天下来就觉得有些力不从心等放了学便到工部去一趟想向薛文亦讨教一下雷霆弩的使用心得。

一进木府便听得有人在叫道:“殿下好本领!”这声音很熟但也记不起是什么人了。难道二太子在这儿?我吃了一惊刚想在一边看看仔细却听得薛文亦在叫道:“哈楚兄来了。”

薛文亦正坐在轮椅上看着一群人在练习领头的是个华服的小孩正是那个小王子。他手上拿着什么看见我脸上露出了笑容叫道:“哇真的是楚将军!”

他跑到我边上仰起头看着我。对于宗室我大多没有好感但对他我却没半分恶感。我笑了笑行了个礼道:“小人打扰了殿下请殿下恕罪。”

小王子道:“你不是在东平城么?怎么会回来的?”

我道:“小人现在已不在军中服役了现在是军校教席。”我的事太过复杂跟他说也说不明白。小王子眨了两下眼道:“对了楚将军你来看看薛员外给我做的好东西。”

他把手上的东西递了给我。我接过来看了看那是把小小的雷霆弩具体而微因为太小把箭匣废除了直接装箭。我道:“这是什么?”

薛文亦道:“这是给小王子玩的手弩打个野兔飞鸟挺好。楚兄你倒试试看。”

小王子拿过一支箭道:“对楚将军你试试。”

他指着二十余步外的靶子。这手弩很小巧射程不会远做得如此精致单手可以施放而且不用上弦扳机分两档扣下一半时是上弦再扣就是放箭薛文亦实在很有巧思。我对准准心一箭射去“叭”一声那支小小的短箭正射过靶心。

这手弩因为要让小王子适用做得太小了点如果再大一些因为单手可以施放那么骑在马上可以右手使枪左手用手弩让敌人防不胜防不失为一件利器。但我刚想到这些不由又有些失笑。手弩的射程太短了看样子顶多也只能射到三十步外。以手弩的大小而论力量不算小但实战时这样的力道绝对不够只怕射不穿蛇人本身的鳞甲不用说是穿重甲的人的。而这手弩如此精致只怕比雷霆弩做起来更费事因为是木头做的又不会太牢固实在不实用。何况我现在已经不是军人还想这些做什么?

小王子咋舌道:“好厉害不愧是楚将军啊。”我不禁一笑我的箭术并不是很高明但以这样的距离要射中靶心实在是轻而易举十万大军中起码有五万能做到。只是小王子枪法很高明以前箭术未必练过多少才会少见多怪。不过这也难怪军中一向重刀枪轻箭术因此军中的箭术好手大多并不得志以前谭青如此高明的箭术也只在我手下当什长江在轩更只是个小兵。唯一的例外那就算是邵风观手下的廉百策了吧。

我把手弩还给小王子道:“殿下你再练习我有事和薛员外商议。”

小王子点了点头和他的随从一箭箭地练习去了。薛文亦道:“楚兄有什么事么?”

我道:“因为军校中要教授雷霆弩我知之不详想向你讨教一下。”

薛文亦道:“这个好办我这儿写了一本《雷霆弩详解》你拿去吧。不过实战我也不知道你得自己教。”

我道:“这个自然。”

我跟着他到了内室他在书架上翻着书。他现在是员外也有了一架子羊皮书了翻了半天从底下拉出一本道:“你看吧这是我写的。”

薛文亦写得图文并茂把雷霆弩的各个部件都讲得很详细要注意的事项也分门别类说了不少。我接过来放进怀里道:“对了你能给我也做一把大一些的手弩么?”

薛文亦道:“你想实战用?可以过些天做好了我派人送来吧。”

我笑了笑刚想走又想起了什么道:“怎么没见苑可珍?”

薛文亦道:“文侯大人将他调到船厂去了。听说现在船厂要造出前所未有的巨舰长度将达四十丈以上尺寸数字很精微要他算出来。”

四十丈!这个数字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见到的船最大的也不过二十余丈那已是个庞然大物了没想到竟然还会有比那长一倍的船。我道:“要那么大做什么?这么大的船转动一定不灵在大江上行驶一旦遇伏连转弯也转不过来只怕是用在海上了。”

薛文亦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说现在岛夷已在攻打句罗岛句罗王前来求救文侯大概有心赴援海外吧。”

听他说什么海外我的心里突然有所触动但一时也说不清有什么只是隐隐地觉得有什么地方有问题。向薛文亦告辞后我便回军校去。现在的马是军校里的远没有我在东平城找的那匹飞羽神骏但是在街上也足够了。骑在马上我还在想着那个问题到了军校门口象是灵机一动我突然想到自己觉得哪儿不对了。

那是陈忠说过的一句话。他说现大江的江面在上涨大约涨了半尺。那时我觉得可能是上游雨水多了但是和蛇人在江面上筑堤一事连起来看不免有些奇怪。

难道……蛇人是想截江灌城?

东平城北面靠着大江有这天然凭障蛇人强攻难下而东平城又能从水面上源源不断地得到补给。为了打破守军蛇人最好的办法也的确是水攻。只是蛇人难道真的有这样的智力能想出这等计谋么?

要水攻城池不是简简单单地掘开河口就行了必须让河流随人心意改道才能顺利灌入城中。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得先行计划周密再不断准备。如果蛇人在江面设堤是为了抬高江面的话那就都说不通了……

我不禁打了个寒战。如果让陈忠带个口信的话还能让毕炜和邵风观他们提高警惕。但现在好象谁也没有注意到这一点。

我带转马上加了一鞭向文侯府跑去。不论文侯在不在意我现在得向文侯汇报此事。甄以宁在城中我想就算文侯不相信也不会一笑了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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