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张抬手看了一下表,笑呵呵的对大家说,“人都到了差不多了,时间也到了,我们到里面去边吃边聊吧。”
一伙人熙熙攘攘的推门进入餐厅,我才发现我所有的记忆全部都停留在十年前,我以为这扇门的后面,是围坐着一桌一桌的客人,等着主人的一声开席,推杯换盏。
而此时的门后面是一个若大的宴会厅,高挑两三层的屋顶,巨大的水晶灯熠熠生辉的悬挂,显得整个大厅富丽堂皇流光溢彩。大厅里,已经有许多看似绅士贵妇的人们拿着酒杯在亲切交谈,也有托着托盘的服务生战战兢兢的穿插其中;不远处是自助餐区,有人开始用餐了,孩子欢乐的其中奔跑,选着爱吃的食物;耳边有轻柔的音乐响起,自助餐区的后面是个小小的舞池,透过镂空的屏风能够看到有一对对男女滑着优美的舞步;边上是透明的玻璃幕墙,可以看到外面渐渐暗淡下来的天色,下面星星点点的灯火开始点亮,在这里望城的景色应该能够一览无遗吧……
文静牵着我的手,登上了一个扎满粉红色气球彩带、贴着大大红色双喜字的艳俗舞台,上面摆着香槟酒塔,和一对亲嘴小人儿的多层蛋糕。
老张拿着话筒开始说话,我心不在焉的想着我印象中的酒筵:不管是结婚的还是生子或乔迁升学的,都是一桌一桌的熟人其乐融融的围坐在一起吃菜喝酒聊家常,爸妈会给我介绍这是谁家的谁谁谁应该叫某某某,我也会嘴巴抹了蜜一样很有礼貌的叫着人,其实话到了嘴边已经忘记了那个谁家的谁谁谁,而心里只想着刚才看到的某个熟悉的人影,趁父母不注意就溜下桌去玩耍……
而此时,所有的宾客都端着酒杯站在面前,听着老张用生硬的望城普通话讲着感谢的话,我浑身不自在,仿佛来错了地方,这个时候我应该在望湖边吹吹风被蚊子咬一咬,那才是我正常的场所。
我转身想看一眼一直在我身畔的河童佐罗,才发现边上已经空无一人,这个舞台上,除了文静夫妇和我并没有其他人。我开始有点焦虑无助,在人群中寻找,眼神越过一片黑鸦鸦的头顶,在后面的自助用餐区,他和胖子在一起,他似乎也发现我的不安,站了起来,开始往前走,我转身就想走下舞台,朝他的方向过去。
还没走下舞台,文静一把把我抓住,压低声音说:“跑什么跑,马上就要讲你的事情了。”
我的事情?我的什么事情?我一脸疑惑的看着她。
她低声的催促老张赶快讲完结束。我又转过脸去寻找河童佐罗,其实不用寻找,他鹤立鸡群的半个头我一眼就能看到,他停在人群的边缘,同样不安的看着我。
终于文静说话了,“今天虽然我大喜的日子,可是我还有一个重要的人物要介绍,就是我身边的这位美女。”
我完全发懵了,眼睛直直的盯着她,不知道她接下来想说什么。
“人家可是天然的美女,从小到大我站在她身边一直就只是当丫鬟的命。”底下有人笑了起来,虽然有点夸张,可我听着更像是讽刺。
“她就是我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谢盈盈。别看她一付瘦弱的模样,人家一个人在国外打拼了十年,现在也是小有名气的漫画家。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打拼不容易,可是她从未想过嫁个外国男人,这次回来主要的目的是找一个咱们望城的男人,哪里的男人都没有我们望城的男人好,是不是啊?”下面有人开始鼓掌起哄。
我感到我自己嘴巴张得老大,根本无法闭合,看着她张牙舞爪的说着完全不是我意思的话,我眼前出现了无数个张牙舞爪的重影。
“今天是我的好日子,我不能让我的好朋友形单影只,我幸福,一定也要让她幸福,这是我最最真挚最最朴素的想法。”她似乎也看到了我脸色的难堪,继续说,“其实我这个环节是我临时加的,盈盈,我也知道你现在在心里肯定骂得我的狗血喷头,但我真的希望你幸福,像我这样平庸的女人能得到幸福,优秀的女人更要得到幸福,大家说对不对啊。”
底下有人说对,有人在鼓掌,文静握我的手臂生疼生疼的,我无法挣脱。
“下面有自认为青年才俊的,或者认识青年才俊推荐青年才俊的,当然前提是未婚的啊,可以到我这里来报名哦,我一定会严格的把好这一关的,直接找我们家盈盈的不算啊……”
我感到自己就是胖子肉摊上那块接近中午时分还无人问津肉,被无数大头苍蝇盯着,也被各式各样的买主挑肥拣瘦的摸来比去。
“秋月,你要说两句吗?”文静轻轻推了一下问我。
我说什么呢?喉咙干渴无比,整个人就只想在地上找条缝钻起来,可是被地毯覆盖着的地面,根本就看不到任何缝隙。我都已经不是待价而沽的新鲜肉了,而是随时就要被低价处理放入绞肉机去做劣质肉糜的过期肉了,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让嘴角尽量的拉向耳朵,不用照镜子,我都知道那是标准的笑脸,我向人群深深的鞠了一个90度的躬。
不可否认这是文静的一片好意,可是这是种好意实在让我无法接受更是无法消受,硬塞进怀里的东西,让我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不想要什么。我感到大厅的空调开得太低了,我浑身冰冷,手脚微颤,张开的手掌却布满了密密的汗水。
接下来的事情,好像是开了香槟酒,从高高的杯塔上往下灌,像是花园里一个漂亮的喷泉,像是无法控制的倾诉。文静笑逐颜开的递了一杯香槟酒给我,我似乎还说了声谢谢,酒杯在我手中微微颤动,我感到马上就要洒出来了,我一口吞下,到肚子里总不会撒出来了吧。
我不记得是河童佐罗牵着我走下来的,还是我跟着他走下来的,我只是感到这地毯太厚了,还是我这双新鞋鞋跟太高了,踩在上面软绵绵的,像是要把我整个人都要吞噬进去。
坐到位子上,我用手撑着脑袋,整个人还踩在云端上没有缓过来,河童佐罗递个杯水放在我面前,桌子下他的一只手始终握着我另一只手,我浑身的颤栗在他有力的握拳中在慢慢平复。
我端起水杯,一口气喝了半杯,感到杯子的后面有束光芒向我投来,我放下杯子,是胖子身旁原来小鸟伊人而现在看着有点小人得志的娟子,她一副不屑的眼神娇滴滴的说:“我以为是什么大人物呢,原来是个嫁不出去的老女人。”
我听到原本还没复原的心脏蹦的裂开的声音,那只被人握紧的手,钳得快要骨折。
“人家是挑男人挑花了眼,你呢,是被男人挑,这个有可比性吗?完全就不是在一个档次上,这么喜欢自己打自己的脸啊。”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不用回头就知道是文静来了。
刚才还僵在那里的胖子马上搂着娟子说:“童言无忌,童言无忌。我们老大才不会在乎这些孩子话呢。”
娟子娇嗔推了一把胖子。
“什么童言无忌啊,胖子,你家小情人,多大了啊。”文静说。
“刚过完二十岁生日,对不娟子?”胖子无限柔情的看着娟子说。现在在胖子的眼里我们都属于毫无用处的零。
“二十岁?胖子,你还记得我们二十岁的时候都在干嘛吗?对了,好像我们那年夏天还在一起还吃了顿饭,说是庆祝我们都满二十岁了,当然就秋月还差一点。”
“对对对,还是我出的钱呢。”说到吃饭说到钱,胖子像灵魂归位似的恍然大悟,“回来后还看到一个开宝马的小个男人,穿得人模狗样的,还捧着一束比望港柴火灶上的大锅还大红玫瑰花,说是找老大的,把我和老梁气得牙根都咬断了,想着是放气好呢,还是戳轮胎好。结果被老大插着腰,都把花丢在人家脸上,硬是把那男人骂得灰溜溜的开车走了。老大那种神勇的骂人架势的确是叹为观止的,和老梁他妈有得一拼,真的是,不是一家人……”
我一直用手撑着脑袋,心不在焉的听着,低头看着桌下河童佐罗握着我的手,他的无名指上有淡淡的指环痕迹。耳边胖子的话,不知什么原因,讲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全无的底气。
文静说:“那年的宝马比现在的法拉利、劳斯莱斯帅多了吧。”
胖子连忙反驳说:“那也要看什么系列啊……”
文静说,“看什么系列啊,那个时候,我们村除了村委的公车,哪有人有私家车呢。所以啊,秋月我都不知道你错过了多少好男人,挑来又捡去,但是一切都还来得及,还可以再挑……”
“文静阿姨,我能报个名吗?”身后又传来了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不用回头我就知道是谁。
“小绵羊,你怎么才来啊,你知道吗?你至少排在了十名以后啊。”文静用夸张的口气大声说。
我回头看了一眼一脸略带羞涩的杨辉,没有好气的说:“她神经病,你也跟着疯疯癫癫,你今天不用去俱乐部上班吗?”
杨辉有点委屈的说:“我今天休息……”
“休息?你们的乐队不用排练吗……”
“今天也休息……”
“喂喂喂,什么疯疯癫癫,我觉得这次小绵羊做得很对,这个事情呢我说了算,我就是想让某些人明白,不要厚着脸皮抱什么无谓的幻想……”
桌上的小包里传来一声声长长的声纳声音,提醒我是时候可以逃离了。我抓起小包,低声说了句不好意思,就往门外走,来到了门外,我闭着眼睛,靠在墙上我长长的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