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俩一见之下,又惊又喜。月朗扬手将匕首扔进铁栅,“割断锁,快随我们走!”杨天意捡起匕首,便去剁月姥手足镣铐。
彼时大批卫士不断涌入,长枪短戟明晃晃地一片,将狭窄的监牢挤得水泄不通。有人高喊:“拿下罪人,多多有赏!”众人齐呼:“杀——”
薛桐客见上下左右皆是利刃,双臂一分,已抓住了十几杆长枪,“咔吧”枪头齐齐折断,顺势掷向人群,跟着飞起一脚,将身前最近之人踢得脑浆崩裂。月朗挥舞金刀,不住手地砍杀,状似搏命。
转眼间已有十数人毙命当场,后面兵士尚源源不断赶来,前仆后继。一时间血腥之气冲天,惨不忍睹。
薛桐客近年来甚少参与世事,此番月朗下跪苦苦求恳,又担心杨天意安危方才答应出手相助。此际见对方依仗人多,当下运起金刚神功护体,出手更加狠辣,但这小小牢房之中却有些施展不开拳脚。
月朗身上接连受创,衣襟都染红了,却一力拦在牢门前面,丝毫不退。杨天意刚斫断月姥手铐脚链,眼见卫士们如潮水般退下又复踩着死尸上前,情势十分不利,急得叫:“你们快撤,别管我们了!”月朗却大声道:“不!”刀光一闪,又砍倒了两人。
杨天意无法,奋力用匕首砍断了几根牢门铁栅,扶起月姥,叫道:“你们带王后走吧!”使劲将她推了出去。
月姥尚未挤出铁栅,旁边一柄长枪扎来,月朗挺身护母,“啊”地一声,正刺中腰间。月姥大惊,见儿子身子摇晃,急忙扶住。月朗一把推开她,大叫一声:“我跟你们这帮叛贼拼了!”不管不顾,挥刀又上。
杨天意见月姥又自铁栅间钻了回来,一把抓住她手,低声道:“那象征王权的红宝石戒指……被我吞了……谁能得到它,便是一国之君。那些叛贼不杀我,就是为了要找这个东西。快,你快剖开我的肚子,取出戒指,交给月朗!”她声音虽低,却是每个字都清清楚楚。
杨天意大惊失色,“不,不,这怎么行?”
月姥见她下不去手,忽然将匕首夺了过去,用力在自己肚腹间一划,登时开膛破肚,肠子流了出来。杨天意只惊得手颤眼花,几乎站立不稳。
月姥倒在地下,怒视于她,强自挣扎着道:“我儿子看上的……不能是个胆小的……女人。快,快救他们!”
目睹面前这无以复加的人间惨景,杨天意几乎要哭出声来,强咬着牙,浑身战栗着,好不容易才自月姥腹中掏出那枚硕大的戒指,奔过去交给月朗。
月朗一见之下大喜,仓促间也不及想这是哪里来的,当下高高举起,厉声喝道:“都住手!看,这是什么?!”
混合着鲜血的鸽血红宝石,在火把明灭下闪耀着奇异的光芒。
众卫士乍见此物,个个都呆住了。谁都知道这是月氏王国的传位之宝,谁拥有它,便是理所当然的一国之君。
月朗高高举着,神色凛然不可侵犯。
卫队长格沙一直站在后面按剑不动,这时分开人群走近前来,单膝跪倒,右肘横置胸前,说道:“我的主人!格沙誓死效忠王子殿下!”
众卫士纷纷撂下兵器,不约而同地跪了下来。
这场谋逆总算消弭了,代价却是惨重的:王后未能救回,含恨归天。临终之时,她将月朗和杨天意的手交叠在一起,面上浮出微笑,神态安详。
月朗伤心之下,下令将吴登斩首,夏尔马逐出月氏国,永不准踏入半步。原本还要处置卫队长格沙和其他参与谋反之人,经杨天意劝解“不可多造杀孽,与人为善最好”方罢。
薛桐客不顾他们百般挽留,悄然离去。
两个月后,新君登基。
在白墙围绕的古老王宫里,加冕大典由新任的主祭司主持,将象征王权的金色王冠授予第六世国王月朗,并将那枚鸽血红宝石戒指戴在了他的大拇指上。随后,新君在鹰王椅上就座,头戴面具的舞者在鼓乐声中表演了庆典舞蹈。
皓皓旰旰,丹彩煌煌。街上鲜花和松枝铺满道路,民众们佩戴着玛瑙、琥珀、绿松石等装饰的大串银质项链,尽情歌舞,欢庆新国王加冕。
之后按照佛教仪式,新国王来到大金塔,这塔自莲花座以上皆为金砖所砌,塔顶是一颗硕大无朋的金刚钻,佛殿的柱子贴满翡翠玉片。塔周围建着无以计数佛殿与佛塔,遍妆金箔,肃穆庄严,令人叹为观止。
月朗头戴纯金王冠,笔直立在大金塔前面,意气风发,远远地向欢呼着的臣民们挥手。杨天意站在他身后,许是被遍地黄金耀花了眼,不自觉竟迸出泪花,紧接着想到:“时至今日,终于可以稍稍弥补我的罪过了。
只见他将手一压,待众人安静下来,徐徐朗声道:“普天之泽,今月氏第六世国王月朗在此祷告上苍:护佑我国世代昌盛,文武贤臣协德一心,百姓安居乐业,风调雨顺,共保万年!”
这番祈祷之言乃是用月氏国语说的,杨天意不大听得懂,接下来他又说了些什么,却引起下面民众一阵骚乱,不少人窃窃私语起来。她正自奇怪,只见月朗转身朝着自己,面带微笑,拉着手与他并肩站在一起,用汉话重复道:“她,是我未来的王妃,也将是你们的新王后!”
“我决定,专门派人去西方天竺国迎请佛牙舍利,就安放在这大金塔内,你们随时可以虔诚礼拜。”仍在惋惜失去“金波罗花”的民众们听了,尽皆欢腾无比。
月朗又大声说:“佛本慈悲,具仁爱之心普度众生。所以,爱是众生之萌芽,我爱她!”又说:“佛经上说‘念不一不生净土’,所以,今生今世我都只爱她一个!”这番话他先用月氏国语说了,又专门用汉话再复述了一遍,明是给她听的。
杨天意再料不到这新君会选在此刻当众宣布爱意,突兀之下,心中一片迷茫,想挣开他的手,却被抓得生紧,当下只急得连声道:“不,不是这样的,别这样。”
可惜她独个儿的声音太微弱,远远淹没在人们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中。
不久,月朗开始倾举国之力为她修建寝宫。用的是佛教七宝,金银自不必说,屋顶是七彩琉璃,又将海里的砗磲磨成粉,再压制成型铺在地面上,白皙如玉。象牙雕刻的卧床,温润精巧;一应使用器皿皆是以红白相参的锦花玛瑙所制,细腻通透。又特特儿单辟了间小佛堂供奉白玉观音像,念珠都是用珊瑚、翡翠精雕细琢而成的。
但他愈是这样用心,杨天意便愈觉着不安。这日乘着他议事下朝来看她,刚喊了声“陛下——”便被月朗打断,“说过多少次了,我喜欢你叫我的名字,嗯?”
杨天意深吸了口气,飞快说道:“嗯,那个……我想要回去了。”
“回去?回哪去?”月朗本在佛像前拈香,倏地旋过身来。
“大宋。我——想家了。”这是她能想出来的惟一理由。
“家?这里——月氏王宫就是你的家。”他斩钉截铁地道。
“不不,我只是个小小民女,平民百姓。呃,还有那个,我这人自以为是,脾气很坏……”她语无伦次地一大堆,恨不得将自己说得全无是处。
他是国王,年轻英俊威猛的国王,理应找一个崇拜他、爱他、真心对待他的女人。
月朗用左手燃起三支清香,一支敬佛,一支敬法,一支敬僧,对着菩萨合掌拜了三下。转过头来,平静地说道:“不管你怎么,反正我喜欢你。”
她无语。长久沉默之后,终于艰难地吐出一句:“可是,我、我并不喜欢你呀。”
月朗魁伟的身躯一震。虽然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但是多么不希望有朝一日由她亲口说出来。
每次她睡着的时候,他都悄悄进来,久久凝视,甚至忍不住一遍遍亲吻她的发梢,全心迷恋而痛苦。这个女人,他是多么爱她,视如珍宝,为了她几乎放弃了一切。然而现在,却是由她亲口告诉他:我不爱你,一点不爱。
伤心和愤慨令他的绿色眼眸熊熊燃烧,脱口而出:“是为了那个姓萧的男人吗?”
她惊跳,刹那间脸色刷白,“你——怎么知道?”
他当然知道,她在昏迷中叫的就是那人名字,快死的时候也没忘却。
嫉妒的烈火燃遍全身,他握紧拳头低吼着:“为什么,为什么?你要任何东西我都可以给你,你为什么还要想着别人?”一步步逼近前去,腿抑制不住地颤抖。
杨天意见他形色凶恶,大异于常,心中微微害怕,步步后退。不小心撞翻了绿檀架,上面的波斯掐丝佛郎瓶毫不犹豫地摔了下来。侍女们听见动静想进来伺候,却见国王陛下俊朗的脸阴沉像魔鬼,满脑门子黑气直冒,吓得只敢在外面探头探脑。
杨天意碰到了墙壁,退无可退,叫道:“你、你待怎样?”却被月朗猛然冲上来,一把揽住腰身,扳住她的头,强吻了下去。
脑中疾速眩晕,她奋力抽出手来,使劲抽了他一巴掌,尖声道:“你疯了!”月朗咬着牙道:“我是疯了,为你而疯了!”稍停,重重地吸了口气,“难道——你要让我在臣民们面前食言吗?”嘴唇被她咬破了,丝丝血腥气更激发了他的怒气,“你对得起我、对得起我的母后吗?!”
杨天意悚然一惊;老王后临终前那信任、期盼的眼神这些天一直如刀子般深深刻在她心上,难以磨灭。月朗又逼上半步,几乎将她死死钉在墙上,许是忆及母亲惨逝,眼神痛苦得几近狰狞,“嗯?!”
她抱膝缓缓滑坐于地,无助地瑟缩着,只感到从未有过的虚弱悲凉。
月朗转身大步离去,重重扔下一句:“看好她!”及至门口又蓦然回头,“我一定——会让你爱上我的!”